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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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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说:“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彷徨于被迫中选择的路,将自己引向何方不得而知,正如素丝被人染成不知道哪种颜色。最可悲的是鲁迅所说,想救出黑屋子里沉睡的人们却难以做到,甚至不忍心让已经麻木了的人感受痛苦而不能做什么的绝望。
贾谊说:“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的时候,他还是抱有希望的,所以也未必真的哭了出来。贾谊之后是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那是找不到出路的绝望之哭。“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他“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一个美丽的生命,花朵一样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了,这不也就是自己的命运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口不臧否人物”的他终于又忍不住尽情哭了一回。
唐朝陆羽“或行旷野中,诵古诗,裴回至月黑,兴尽恸哭而返。”但他不如唐衢的哭有名。《旧唐书》称唐衢“能为歌诗,意多感激。”韩愈也推重他说:“奈何君独抱奇材,手把锄犁饿空谷。当今天子急贤良,匦函朝出开明光。胡不上书自荐达,坐令四海如虞唐。”白居易甚至说:“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懂他心的,除了元稹外只有邓鲂和唐衢了。可是欧阳修说唐衢的“文世罕传者。”《全唐诗》里也没有。唯一写于贞元十九年的《阳武县令陶公复故县记》,“气格不俗,亦足佳也”,也见不到了。白居易可是说他遗文有六千首的,不过,“众耳喜郑卫”对他“古琴无俗韵”的作品,后来被康有为评价为:“沧海惊波百怪横,唐衢痛哭万人惊。高峰突出诸山妒,上帝无言百鬼狞。”其“散在京洛间,何人为收拾”是难免的。唐衢不仅对白居易的文章“一读兴叹嗟,再吟垂涕泗”,对其他人的文章也是:“见人文章有所伤叹者,读讫必哭,涕泗不能已。每与人言论,既相别,发声一号,音辞哀切,闻之者莫不妻然泣下。”白居易说他的哭:“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太尉击贼日,尚书叱盗时。大夫死凶寇,谏议谪蛮夷。每见如此事,声发涕辄随。”
中唐后藩镇割据、党争激烈、宦官专权,边防空虚,国势颓败。白居易等人把新乐府的文学创作当政治改革的工具,然而中兴之梦难圆,新乐府运动的言之有物使当政者恨之入骨。白居易说:“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已谓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但人民群众喜欢,“禁省、观寺、邮堠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忧国忧民的感时伤怀的深切,明知如何改革而无能为力的无奈,使唐衢的哭具有感染力。大概是多少也是个“五十着青衫,试官无禄食”的人,也参加了一次太原戎帅的军宴,结果“酒酣言事,抗音而哭,一席不乐,为之罢会。”可惜,唐衢与白居易在偶游滑台同宿李翱家,一见如故后不久就死了。“从来有感君皆哭,今日无君谁哭君”,哭人哭己,如面对战士抱了必死决心上战场。
清朝学者武亿也爱哭。乾隆四十五年,乡试得第一名的他与洪亮吉、黄仲则在北京天桥一家酒楼喝酒,喝了几杯突然“左右顾盼,哭声大作。”除夕,其师朱筠问他:“客中度岁,何以破岑寂?”武亿说:“但求醉饱而已。”他是个很能吃的人。朱筠再问:“更有他求乎?”回答是想哭,于是朱筠也陪他一起放声大恸,把邻居都惊动了来问发生了什么伤心事?弄得朱筠不禁失笑而去。从他在金石学的学术成就,以及短短七十三天的博山县令任上,治本则以身作则热心教化地方,治标则革除弊政减轻百姓负担,并勇于主动为民除害而与贪官和珅手下斗,从而赢得百姓信任来看,他的爱哭,恐怕不是况周颐在《眉庐丛话》所说,仅仅是为了“远念古人,近伤洪亮吉、黄仲则不偶”那么简单吧。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6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