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祖道一的两个入室弟子石鞏慧藏和西堂智藏，经常在一起切磋佛理。慧藏禅师的名气虽不及西堂智藏，但他的机锋却一向了得。《五灯会元》记载了一个他们在一起讨论空与有的有趣故事。

慧藏拜在马祖门下做和尚的故事就很有意思：原来他是个猎人，有一天，追赶着一只鹿从马祖的庵前经过，于是马祖迎了上去。不难想象，他常在这里打猎，马祖最起码对他的为人是有所耳闻的。见了面，猎人就急着问：你见到有一只鹿从这里逃过去吗？”马祖没立即回答他，而是故意问：你是什么人？他道：我是猎人。于是马祖顺着话头问道：你会射箭吗？他当然说：会。马祖继续问：那么你一箭能射几只鹿呢？这就让他有些感到奇怪了：当然是一箭射一只啰。于是马祖说：这样看来你还是不会射箭！对于这个越来越意外话，猎人显然有些不高兴，就反问：“和尚解射否？”马祖不仅说：自己“解射”，而且射起来还是一箭射一群！不知道是猎人觉得抓住了马祖的把柄，还是他自己多少也已经受到了佛教的影响，所以脱口而出道：彼此都是生命，射一个就够了，为什么要射他一群呢？马祖见他的话越来越投机，便道：你既然知道彼此都是生命，你为什么不射自己，而要射它们呢？猎人想了一想道：如果要我射自己，叫我如何下手呢？不过，这时他突然心有所感，尽然就此扔下手中的弓箭，投在马祖门下出家了。

慧藏禅师得法后，仍然不失猎人本色，还经常以弓箭接引来接待那些前来参学的人。有个漳州三平义忠禅师，来参慧藏禅师，慧藏禅师却张弓架箭，对着他说道：“看箭！”三平并不害怕，反而拨开胸口道：“此是杀人箭。活人箭又作么生？”慧藏禅师遂将弓弦弹了三下。三平豁然有所省悟，随即礼拜起来。慧藏禅师道：“三十年张弓架箭，只射得半个圣人。”从此才彻底把弓箭折断扔掉了。不过从三平义忠以后到大颠宝通禅师那里，还多次提到这件事看来看，他似乎仍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要将弓弦弹了三下，以及为什么说他仅是半个“圣人”。

这一天，慧藏又玩出了花样，他突然问西堂：“你懂得捉住虚空吗？”西堂智藏道：“捉得。”慧藏道：那么你是怎么捉的呢？于是西堂就伸手在空中比划着抓了一把。可是慧藏禅师却道：这哪能捉住虚空，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怎么捉。西堂当然不服气，说：那么师兄是怎么捉的呢？言下之意是：你倒是捉给我看看啊！没想到慧藏禅师突然一把捏住了西堂的鼻子，还使劲地拽着不肯放手！让西堂疼得大叫：你太过分了！难道要把我的鼻子拽下来吗！可是慧藏禅师却一本证经地道：必须这样才能捉到虚空！

一个人外在的残疾是很容易暴露在众人面前的，但内在的“残疾”，或者错乱，就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了。对于自己的丑陋，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对的方法；对于自己行为的矛盾，很多人也都能找到自己以为可以解释的借口。马祖抓住了慧藏：既然知道人、鹿彼此都是相同的生命，却仅仅用猎杀数量来衡量的矛盾。

得道后的慧藏用箭来对待三平义忠等求学者，同样是要他们象猎杀猎物那样消除妄念，但三平义忠却只是一心希望依赖导师帮助他去除妄念，给他指出光明的前途。能够虚心求教，虽然有了优入圣域，成为“圣人”的必要条件，但为师的并不能够让大家都成为好猎手，充其量只是将弓弦弹了三下，其帮助也未必绝对正确，是否能奏效也还必须经过自己的努力，“有志者”也未必“事竟成”；无志者竟成了事，也是有的。所以发心要求师，并决心要发奋努力，只能算半个“圣人”。

  禅宗说的虚空，是指当人的自性，自性无形无相，不可捉摸，犹如虚空。但是它必须付着在人的身上，要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还得往自家身上去认识。捏住鼻子时的疼痛，是让人找到了在自觉的自我背后，还有的那一个隐藏着的自我。有一天，马祖问正在厨房里做事的慧藏禅师在做什么？慧藏却回答说：“牧牛。于是马祖问他，怎样牧牛？慧藏回答：“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马祖很赞赏地夸奖他说：你真的很会牧牛啊！所谓牧牛，也就是下功夫象穿了牛鼻子的牛消除野性那样，消除妄念、痴心，把自己的心灵净化到为善的本真上来。

                                                  原载2011年龙门书局出版《修好自己这颗心》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