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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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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们到扬州是去消费享乐的,所以要“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以前也曾多次到扬州,却多半是工作,也拜访过漆器厂的几位漆器老艺人。顺便也去看过隋炀帝坟、大明寺欧阳修的平山堂,以及石涛和尚的遗迹,也登过运河边的文峰塔。记得有一次投宿西园,还见过街路对面牆上写着“江淮之水,恩泽于民”几个大字,于是匆匆办完事,没有再逗留。
这次到扬州却有点好笑,是因为爱好美食的朋友前一天预订了富春茶社的座,要专程去那里吃扬州扒猪头。因为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有诗云:“初打春雷第一声,雨后春笋玉淋淋。买来配烧花猪头,不问厨娘问老僧。”诗人黄鼎铭有《望江南百调》说:“江南好,法海寺闲游。湖上虚堂开对岸,水边银塔映中流,留客烂猪头。”
时间还早,正好先去瘦西湖白塔边拜访法海寺,两百多年前,法海寺馋嘴的小和尚凑钱偷偷买来小猪头,和着姜酒盐等作料一起放进新夜壶,用荷叶把口扎紧,再用黄泥把口封死。然后用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烧壶底。经过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猪头肉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烧熟了。于是就可以背着大和尚,大快朵颐了。小和尚熬到了老和尚,也就成了做猪头肉的高手了。以后盐商又花重金去买法海寺的猪头肉吃,一直到朱自清,在他的《扬州的夏日》里,也念念不忘扬州瘦西湖法海寺老和尚的烧猪头。据说民国时一夜壶红烧猪头要卖四块大洋。出人意料的是,现在的法海寺已经变成了尼姑庙,老僧的猪头当然无从谈起了。
坐船在小小的法海寺外游了会儿瘦西湖,都说瘦西湖船娘,源于隋炀帝下扬州时的偏爱美女背纤,但我知道那是运河上的事。倒是现代名家朱自清、郁达夫等人的作品中,都对船娘有过细致的描写。朱自清在散文中写道:“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现在的船娘也是扬州的一块招牌,有几位还是大学生,还善于用本地方言唱扬州民歌。要不是事先有所了解,她们唱的《拔根芦柴花》、《杨柳青》、秧号子《撒趟子撩在外》等曲,还真不容易听懂。不意能够亲历元人张昱《戊戌题》诗说的:“海中又见蓬莱浅,门外空传《杨柳青》”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华灯初上,扒猪头上桌,喷香扑鼻,红彤彤,整个猪头被收拾得干干淨淨,光洁如往日新娘绞过的脸面。骨头已被彻底剔除,而猪头保持完整美观,故又名“笑脸”。
《金瓶梅》中,潘金莲出主意道:“咱们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一个猪头有四五斤重,二钱银子确实不算贵。来旺媳妇蕙莲,也是烹製猪头肉的好手。所以:“说他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她的做法是:“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淨,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
与盐商和大户人家不同,猪头肉本来是廉价实惠之物,在经济困难时期打牙祭常常吃它,冬天还吃醃过的咸猪头。同行中还有一位与女友约会时,因拿猪头肉去一起分享,衣服被油污了一大片而成了当时的笑料。扬州一带猪头肉也曾是最常见的平民菜肴,其各部位还有不同的称谓,比如“拱桥”、“顺风”、“眉笑”、“说话”、“天庭”......以此供人挑选。乾隆时盐商童岳存的《调鼎集》中,就有各种做法不下二十种。如今,对高胆固醇的猪头肉敬而远之已经很久了,来此品尝,也算是一次忆苦思甜吧。于是记起刚才在法海寺牆上看到的几句话:“对世间要有感恩的美德,对生活要有勤俭的习惯,对物质要有知足的修养,对他人要有喜捨的布施。”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4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