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把“自己人”一律清除出去

 以我40多年企业经验看，企业最大的失败就是上错项目用错人。

兴发公司的主任、部长、工程技术人员每年都要淘汰十分之一，

所有员工实行双向选择、择优聘用、末位淘汰。人才要有进有出，

绝不能像死水一潭。要让管理人员有危机感，人无压力，便无动力。

—— 罗 苏

   吃过晚饭，全家人坐到一起，边喝茶边看电视。每当这时，才是一家子最轻松的。

  罗苏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一会儿，他突然站了起来，说：“先把电视机关了，我们开个家庭会！”

  “哎，老爸，有这么严肃的吗？”小女儿觉得奇怪，“家里开会还用关电视呀？”

  “对，是严肃的！”罗苏向女儿招了招手，“把你妈和你哥也叫过来。”

  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着，女儿不知道爸爸要开什么会这么重要，乖乖过去把妈妈和在房里听音乐的哥哥叫了出来。

  “在厂里开完会，还要开到家里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妻子也不知道丈夫今个儿要讲什么，显然有点不满的情绪。

   平时爱热闹的小孙子，被保姆带到书房一边去了，关了电视，大厅里就静了下来。一家人坐好，罗苏便掐了烟头，清了清嗓子，正式宣布家庭会议开始——

   “从明天开始，我们一家就成为兴发的一个股东了。兴发改制，跟着公司内部也要改革、调整，我是公司的大股东，又是头目，所以我想，这个改革首先得从我们家开始。”

  大家听着老头子的开场白，一时不明就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小女儿调皮：“公司改革，关我家什么事？”

  “当然有关，尤其是你。”罗苏故意加重了口气。

  “我？改革我吗？”小女儿扑哧地笑了起来，“我又不犯法，老爸要炒我不成？”

  “不错，我要炒你，这与犯不犯法没关！”

  “不是吧？爸，你……你今晚又没喝酒……”小女儿显然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她肯定明白父亲这不是开玩笑。

  “还有，你妈和你哥，全部炒！”罗苏把话说的短促、有力，让人听来真真切切，勿庸置疑。

  “你……”妻子一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最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但她不明白，既然公司改制，自家成了大股东，为什么反而不能在自己公司里上班，她一时想不通。

  “我不想把兴发办成家庭式企业，这是一个股份制公司，我要按国际流行的现代企业制度去打理它。我们家，除了我一人，谁都要离开兴发，包括其他亲戚朋友，凡是与我们沾亲带故的，一律不准进入兴发，特别是管理层，还有财务、采购、供销等部门，绝对不允许有自己人任职。当然，其他三个股东也按此执行，不得有半点特殊！”罗苏随后解释，但道理上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商榷的。

  “我一个搬运工，‘死力换蕃薯’，我又没有使唤人，做工也不行呀？”妻子反而生气了。

  罗苏的妻子只在厂里当搬运工，被称为这个厂最累最笨重的活儿，曾经很早就有人请罗董让太太换一下工种，但罗苏一直不同意，他说是以能力选择工种的，她有什么能力就自己去选择，便不给任何“优惠”。而现在，竟然连这最苦最累的力气活也不给做了。

   “做工也不行”，罗苏换了轻松点的口气，带点笑意，捺着性子解释说，“人家知道你是董事长的老婆，都不敢管你，要是你做错了，人家就想，反正这公司是你家的，你都不在乎，他也就懒得做丑人，得罪你；若果每个股东都安插自己人，那就更管不了了，这个企业很快就得垮台了。所以，我决定，全部股东的亲属，一律要离开兴发。同时，你年纪也大了，也该退出来，享享清福了。”

   “你别用好话哄我，你的年纪不是比我大吗？你都在搏老命，我帮不了你大忙，但顶一个人工就是一个人工，总比在外边请好嘛。”妻子仍然接受不了。

  “那我和哥哥年纪都不大吧？”小女儿赶紧插上话来，“我们在公司里做事，只会帮爸你的忙，我们怎么说也比外人忠实于公司吧？”

  “是的，你们正年轻，你们更应该独立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虽然你们能帮助打理公司，但这个公司不光是我们自家的，你们在里面，会影响其他股东，若每个股东都说自己安排的亲戚是帮公司的，我们该如何去管理？那样肯定会乱了套的。”

  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父母及妹妹说话的哥哥，显然已听出个中的底蕴，他从小就对父亲十分崇拜，他已明白了父亲的“心机”。作为罗苏的儿子，他秉承了父亲经商的天赋，他一直想有一天能离开父亲的“卵翼”，去寻找自己飞翔的天空，尽早去试一下市场的深浅。现在情形如此，正好给自己独自创业提供了“借口”。他便站了出来，第一个支持父亲的决定：

  “我同意爸爸的安排，我也想出来自己办公司试试，这样对大家都有利。妈妈年纪大了，还做搬运粗重活，也该歇歇了；至于妹妹嘛，要不到我公司先跟班，日后也自己开公司，怎么样？”

到这时，眼看家里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妻子和女儿的态度也只好慢慢缓和下来。稍倾，妻子竟然提出了个新的要求：

   那好吧，你们嫌我岁数大，让我在家享福，可女儿，她一直在厂里做，熟头熟尾的，也没干过别的行业，就留在公司算了。”

   “不能留！”罗苏口气始终寸步不让，他显然知道事情已进入尾声，“就按她哥哥说的，先跟哥哥一段日子，日后欲找准项目，本钱又不需要很大的话，我发动亲戚朋友借一点，赚了钱就还，这就成了嘛！”

女儿这才清楚父亲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好像再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也只好认了。

  这个家庭会议，在沉重的夜色笼罩下结束。

  事后，罗苏的太太成了地地道的家庭主妇，要说享清福，那还说不上，她每天从早到晚还得为一家子大小事务忙活。而罗苏的儿女，离开兴发后，自己另起炉灶，独自创业，儿子创办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陶瓷厂，其管理经营能力还有点“青出于篮胜于蓝”，在行业内已颇有名气，取得了上佳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其余四个女儿，也没谁沾一点父亲和兴发的光，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有的和丈夫出国创业，有的经营小五金公司、有的开汽车修理厂、有的开美容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走自己的路。罗苏以自己良好的家风，以其特殊的教育方式，让子女一个个“自学成材”，这在南庄乡人中有着很好的口碑。

  次日，改制后的兴发，召开了第一次董事会。

  罗苏底气十足，把“人事制度改革”的建议，头一个亮到桌面上，交给各个董事讨论。正如罗苏所预料的一样，“有关股东的任何亲属，不得进入公司管理层和其他要害部门”这一提案，还是触动了每个股东的心灵，他们开始也有异议，有的说：虽然要避嫌，但的确是人才，对公司发展有贡献者，留下使用利大于弊，是否一定要一刀切？

  于是，罗苏将与家人开讲的那些“道理”，再从头和大家说了一遍，他还表明自己本来一向主张“举贤不避亲”，但作为股份公司，虽然这样做有点偏激，或者说是矫往过正，但总的来说，为了轻装上阵，避免日后在这方面出现什么麻烦，宁愿把这个“苗头”掐死，以无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大家还是很快达成了共识。

兴发公司的老员工们记得：同在一天，四个股东的亲属，同在一个时间内，到公司人事处办了离职手续——其实是辞职。其中两个副厂长是创办兴发的“开荒牛”，作为集体企业，传统上也都照顾安排家属，所以他们的亲属也算老员工了，现在说要离开就得离开，这让别的员工开始也有点想不通，但很快人们就明白，公司股东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排除人才管理上的障碍，更有利于维护公司的整体利益，其实质是推行现代企业制度的最好体现。员工们对公司的领导更尊重了，对公司的期望也更高了。

  这便成了南海市集体企业改制后的最大新闻：“兴发老板拒绝任何亲属进入公司，第一天先把老婆儿女踢出局！”

  直到今日，罗苏的这一举措，还是新闻记者在采访报道兴发集团时，最爱提问的一个话题。

  还有最狠的——

  午后，罗苏小憩一会儿，就起来泡功夫茶，他习惯自己动手，就是秘书在场，也喜欢自己来。他掏出烟盒，才发觉里面空空如也，正想唤外面的秘书进来，一包“大中华”已拍到他的手心上，他一楞，转身看见的是他的堂兄弟，因为是自己人，对方习惯不打招呼就进来了，罗苏还没察觉。

  罗苏让座，递茶，也不客气，接过烟就自己点了一支，边过瘾边问：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这是一位专门做燃油生意的兄弟，每年下来，有上万吨油料的营业额。他一脸笑意地回答：

  “还可以吧，今日大哥当上兴发大老板了，小弟迟来恭贺！”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伸到罗苏跟前，“听说你把大嫂和世侄都赶出兴发了，我得帮帮他们，让孩子们自己做生意，也得有个本钱吧！”

  罗苏了解这位兄弟，无事不登门，他真的那么好心，光是为“送”钱而来吗？这些年来，兴发厂每年都需要大量燃油，兄弟一直想利用这个关系与兴发合作，但至今仍被罗苏拒之门外，罗苏语重心长地劝告方： “我们这是公家的厂，大型采购都是公开招标的，你有本事就参加；要不，除非我自己办厂，我才会用你。”可能兄弟见他今日不同身份了，是自己办厂了，便上门打起主意来。

   果然，很快，兄弟就话锋一转：

   “日后，厂里所需的油料，就交给我帮你办行了。”

   “哈哈哈”，罗苏突然大笑起来，“你真是好记性！可是小弟，这个忙，我还真不要你帮，你知道，我只是兴发股东之一，要是用你的油，我用多少水都洗不干净的。”罗苏一语双关。

  “那我比别人稍低一点价，总可以吧？”

  “也不成，关键你是我兄弟，你明明知道我把家人都赶出兴发，更何况你呢？”

  “供油这钱你一直给别人赚，就不能照顾一次兄弟？尤其是今日兴发都是你自家的啦，也不成么？”

  “不成，说实话，以前你还可能参加公开投标，但如今就连参加公开投标也不行了，一句话，关键你是我兄弟，请你能理解。”

  “我……我不能理解！”

   兄弟气愤愤地站了起来，冲出门去……

  看来，兄弟真的是有心帮助罗苏的儿女们，但他显然也是想做大哥的“生意”，只是又一次碰壁而已。也难怪他生气，反正这笔生意交给谁做都一样，为何不优先照顾自己人，反而连参加投标的权利也没啦？这是那门子道理？

  “没有道理，就因为他是我兄弟”，罗苏在日后与笔者谈起此事时，还是这样“解释”，“我不能让我的合作者们对我有一丝儿怀疑或思想负担，我只能这么死板！”

直到如今，这位兄弟成了南海多家铝材厂的油料供应商，生意做得很大，但却与兴发始终没有半点业务关系。

罗苏在兴发改制后放的第一把“火”，就是把所有股东原来在兴发任职的亲属，全部“炒光”，包括他自己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