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刀》（节选）

第二十三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李良辉家的小刀厂，仍然是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仍然是七八个工人在干活，只是每天生产进度有所提高，从日产200多把，上升到300把左右，销路也逐步打开。

但是，开发不锈钢菜刀的试验，尚在不断改进中，仍然没法正式投入生产。

毕竟这是一种全新的材料，光靠李良辉单枪匹马的摸索，无疑是有点力不从心。

但李良辉已认好了它，从开始试验的第一天起，他就感受到这种新型材料的优秀之处，并被深深被吸引住了。

他要从中走出一条路子，甚至试图以此取代传统的碳钢刀。

遗憾的是时间给自己太少了。

而且身体健康状况越来越差。顽固的慢性胃溃疡，让他吃饭得特别小心，需要定时定量，还得时常以流汁食物为主。这逼使他格外谨慎对待自己，每天从国营刀厂下班后，他得听从妻子的吩咐，先回家里吃过晚饭，才能到自家的厂里来。

卢荣娟怕丈夫夜里一干起活儿来，就没完没了，不会顾惜身体，便让梁泽池负责“看守”住他，要是有“违规”行为，就立即通报他，免得又惹出麻烦。李良辉也感到自己的精力比几年前差了许多，他心里很焦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不能耽搁时间，甚至连最大的嗜好抽烟，也在夜里钻研刀具技术时给“省”了。

梁泽池后来说，师傅的生活也太苦了，他从不喝酒（并不是因为胃病的缘故），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直到近几年为强身健体才学会跳舞），更不赌博，几乎没有别的业余兴趣。要说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但由于医生嘱咐尽量少抽烟，所以在工作时，他一般就干脆“戒”了，实际是怕浪费时间呢。像这样为做刀呕心沥血，把自己当作“苦行僧”的人，难怪他日后能成大业，成为行业之王。光是这点，我们永远也学不够。

有了几次住院抢救的教训，李良辉也学会该如何善待自己了。他不想让家人老是为自己担惊受怕，也知道要留着精力去追求自己的事业。

所以，每晚在自家厂里钻研技术时，都不敢熬得太深夜了。只是每个周日，他一定是从早到晚泡在刀厂里的。

他的生活和工作，其实是十分枯燥的三点一线式：国营刀厂——自家刀厂——家里。几年下来，几乎天天如此。

人啊，这样的为一个目标活着，心甘情愿索然无味地过日子，值吗？

没有人能理解这位独沽一味生活的中年人，这位埋头干活沉默寡言的普通工人。

国营小刀厂，始终不给他批准病退，尽管他长年服药打针，还不时地住院留医。

他就断了要病退的念头，不再去提及与此事有关的话题。虽然他不时听厂里又有某某同事被批准病退了的消息，但经历了多次的拒绝后，也就把此事看淡了，没兴趣了。

他的整个儿心思，全部放在不锈钢菜刀的开发上。每当一想到这儿，他就充满了兴味，充满了乐趣，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机会的大门，是向着有准备并为之苦苦奋斗的人开着的。

经过三个多月的反复试验，从做刀的１０多道工序中，一道道过关斩将，终于，一把满意的不锈钢菜刀，在李良辉的手上诞生了！

这是１９８６年６月，一个雷夜交加的子夜。

梁泽池记得，已是深夜时分，外面一直下着雨，他陪着师傅在一边干活，实在累极了，就坐到一把椅子上歇歇，没想就这样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被什么东西碰醒，睡眼惺松中，他看见师傅举着一把白晃晃的不锈钢菜刀，拼命地向空中挥舞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鼻子唿唿地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他终于明白：这刀做成了！

师傅有个特别的习惯，每当攻下一个难关，或者大功告成的时刻，他总爱用一种“恨”来表示兴奋、欣喜。在此之前，这把刀的各项指标已基本达到，就差这刀柄的连接工艺了。现在看他那个“恨”劲儿，梁泽池知道，肯定是找到了最佳的连接形式了。

果然，李良辉随之一甩手，菜刀“呼”的劈到一旁的木柱子上，那焊接得如同连体烧铸出来的合金钢刀柄，完美无瑕，得体大方：一把光鲜锃亮的新颖菜刀！

历尽艰辛，千呼万唤，这让李良辉费尽心力的不锈钢菜刀，终于冲破迷雾，像天外骤然而至的仙子，迟迟来到了人间！

这把菜刀的面世，一举结束了阳江人千万年来只是打造碳钢菜刀的历史。其以不锈钢的锋利、坚韧、轻盈、新颖等特点，让人耳目一新，尤其是用合金钢作连体刀柄，使之造型高档、外表美观、实用、耐久。这可是造刀人梦寐以求的一种菜刀啊！

梁泽池激动地跨上前去，一下从柱子上扳下菜刀，对着旁边的一堆萝卜，手起刀落，只见几条萝卜一断到底，齐刷刷露着平滑的创口；他又举刀砍向一根平放着的树枝，唿地树枝断为两截，绝无半点拖泥带水的痕迹……

好刀！真是一把好刀！习惯在师傅面前少说多做的梁泽池，忘形地放下菜刀，一把搂住仍然兴奋地呆在一边的师傅，一迭声说：

“这下好了，我们赢了！师傅你终于做出一把好刀了！你一路的辛苦今日可有回报了！……”

李良辉看着为自己的成果也显得十分激动的徒弟，心里一阵快慰，他象卸下重重压着的千斤担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用沾满油污的大手，狠狠地拍了徒弟的肩膀一下：“走，我们吃宵夜去！”

师徒两人来到街边的一爿粥档，每人要了一碗蚝肉泥虫海鲜粥，开开心心地啜吃起来。算是作为成功开发不锈钢刀的庆祝。

第二天，那位不锈钢供应商，也就是李良辉在留医期间认识的病友，闻讯兴冲冲赶了来，虽然李良辉已到国营刀厂上班去了，没能遇上，但他看见自己送给李良辉试验的钢板，终于做出了漂亮新型的菜刀，乐不可支，对着接待他的梁泽池骄傲地说：“我一早就看好你师傅，我知道他行，果然，他做到了！”

接着，这位供应商让梁泽池转告李良辉：若要这不锈钢，一律按出厂价供应，免收运费！

上班的工人们，互相传递观摩那把不锈钢菜刀，仿佛母亲在细细欣赏自己刚刚分娩出来的婴儿似的，甜蜜和骄傲的神色挂在每个工人的脸上。从饼厂那边闻讯赶过来的卢荣娟，摆出了家庭主妇的模样，用那不锈钢刀不断地试着切着各式蔬菜，脸上同样挂满喜悦……

我在十八子公司的刀具展览室，看到了这把不锈钢菜刀“始祖”，它比一旁的碳钢刀明显有很大的差别，但乍一看去，却貌不惊人，尤其是在琳琅满目的最新颖的７Cr17MＯ特种不锈钢薄板生产的菜刀系列产品中，它已经远远落伍，样子显得几分寒碜。但是，在１０多年前的１９８６年，这可是菜刀家族里的天之骄子，相当于这个领地里放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

李良辉在阳江刀具生产领域里，不拘一格，勇闯禁区，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敢于在传统的材料、工艺上大胆突破，注入了最新的科学手法，拓开了一片新天地，其胆识和勇气是令人敬佩的，其成功的意义是相当重大的。这把不锈钢菜刀的试验成功，为后来开发特种不锈钢菜刀的生产，铺下了厚实的基础，开辟了通道。

闻风而来的菜刀经销商，一下子挤破了李良辉的刀厂。使之负责饼厂的卢荣娟，不得不暂时放下那边的工作，连续几天守在刀厂里，以接待纷纷前来订货的顾客。因为白天李良辉仍然要去国营小刀厂上班，刀厂的业务也只好留交她包揽了。

可想而知，李良辉刀厂和李良辉所从事的刀具研究工作，比起任何一家企业和个人来，都得付出数倍的代价，耗尽百倍的精力！

我们必须明白，所有这些，都是李良辉在八小时工作以外，或用别人周末休息的时间，在牺牲自己健康的情况下，历尽艰辛完成的。

人们很难想象，一个白天坚持上国营厂班的人，怎么可能或怎么去办自家的工厂，他不仅包揽工厂的管理运作，而且还去开发前人还没有涉足过的新产品；他不仅得保证工厂运作的正常，而且还创造出新成果，在行业内做出了新贡献，为中国的刀具生产掀起了一场新的技术革命……

所以说，李良辉是非常了不起的！

由于不锈钢菜刀生产的引入，这个小小的刀厂一时引人注目，产品一时供不应求。然而，要扩大生产，加大产量，必须扩大厂房，增添设备，而最关键的，则是增加人手，补充工人。但直到此时，中央文件对雇工的数量，仍然限制在最多不超过五个人的范围内。还有，一旦厂子做大了，管理难度加大了，光凭李良辉一人“用八小时工作之外”的时间来管理，显然不行了。这都逼使他要做出一个新的选择！

李良辉没有三头六臂，更不是超人，他只是一个同时打两份工的技术工人，他的心思只放在如何“做一把好刀”的追求上，如果要追根刨底，他朝思暮想以至后来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家刀厂，实质也是为了更好地做一把好刀提供有利条件。至于是否赚钱，他一直把其放在次要位置，你知道，这个人是为“做好刀”而活着的！

刀厂生产任务太重，人手严重不足，在主要生产不锈钢菜刀的同时，还得稳住某些需要碳钢菜刀的客户，生产一部份碳钢菜刀。这无疑更加重了刀厂的负担。而在劳动管理方面，由于李良辉白天不在厂里，工厂里的很多事情都得找到卢荣娟，而饼厂的事又会令她不能长时间离开，这样，一个急需解决刀厂的管理问题，火烧火燎地摆到李良辉夫妇的面前。

这晚，李良辉吃过晚饭，烟也来不及抽一口，就推起自行车往外走。

突然，后面传来了妻子的叫声：

“等一下，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李良辉边推车边回过头：“有什么事，不可以留到明天吗？”

只见卢荣娟已从家里换上衣服，小跑着赶了上来，唿的一下，坐到自行车的尾架上，然后说：“我们边走边说。”

“你今晚也去刀厂？”李良辉边骑车边问。

“我想以后都跟你做刀好了。”坐在车后面的卢荣娟回答。

“饼厂呢？”

“把它关了。”

“关了？”

“关了算了。”

“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又提这事？”

“饼厂是好好的，但刀厂……”

“你是说刀厂要人管，干不来，所以要把饼厂关了，对吧？”

“唔，这样才能全力帮你做刀。这段日子，你是两头忙不来，我也是，倒不如集中精力做刀好了。”

“你一直着紧饼厂呢，怎么舍得不赚做饼的钱啦？”

“我是看好饼厂，不过再看好，也只是一个目的，以饼厂去养刀厂，这你是知道的。现在刀厂忙不过来，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国营厂出来，这么一大摊子，没专人管着，肯定不行了。当初办刀厂，是你多年的想法，你这么喜欢，我当然该帮把你。虽然关了饼厂损失较大，但为了集中精力管好刀厂，我看这也值得。”

李良辉听到这儿，全明白了。

多么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妻子啊！当初筹办刀厂，主张同时多开个饼厂，就是她出的主意，以便通过卖饼的钱来养刀厂。期间，虽然她曾闹过要关刀厂，但那其实是她怕丈夫的身体吃不消，况且刀厂一直亏损，她于心不忍，才借故说的。今天，没想到她为了刀厂，竟然提出要关掉她最看好的，又一直在赚钱的饼厂，这多不容易啊！

李良辉连忙停下车，回头陌生地望着妻子。夜幕下，他吃惊地注视着这个和自己患难与共２０多年的伴侣，是那么真实，那么诚恳，他知道，她是认真的。但他真的不敢相信，她就这样下决心，为了刀厂，竟然把每天都有一笔进帐的“财路”一刀砍断，这事哪个女人舍得啊！……

李良辉显得有点激动，他为妻子对自己事业的又一次理解、支持，为妻子的深明大义感到十分安慰，更为自己在事业上有这么一个好搭档而十分庆幸。

这一夜，夫妻俩睡在刀厂的木板床上，一张单人床，挤着两个人，显得有点窄。但李良辉记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在一起睡了。几乎是从办这两个厂开始，李良辉就开始风雨无阻地在刀厂里守夜。

躺下床后，夫妻俩接上路上的话题，谈论着关了饼厂后，如何集中精力做刀的计划，谈得很具体、很投入，恩爱得象一对新婚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