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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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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江城南的三江村边,一座用半墙搭建起来的茅棚,打开两个门口,中间隔墙,便是李良辉夫妇新办的刀厂和饼厂了。
有人觉得新鲜,上前想看个究竟,却发现两个厂都没挂招牌,没名没姓,仿佛从哪儿流浪来的“无名氏”。人们便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听说两个厂都是一家人开的,是香港老板出的钱!”
“不会吧,这几晚,都是那个瘦佬在打理,应该是他开的才对。”
“你说的那个瘦佬,不是在国营小刀厂上班吗,他哪有功夫开厂?”
“又做刀又做饼,肯定是两个老板才开得了,听说这两个老板,原来是做‘走私’的,现在发达了,才做正行生意。”
“……”
没争论出个结果。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矮个子好事者,他是三江村有名的“利嘴”,他想,有人来我们这个地头觅食,怎么也不和大家打个招呼,他要替村民问个明白。矮个子大摇大摆走到刀厂门口,倚在粗糙的门框一侧,用手狠狠地敲着那扇木条大门,一副警察查户口的模样:
“喂喂,你这厂,谁搞的?”
正在忙活的工人梁美,是李良辉的表弟,说话慢条斯理,却不乏有点幽默。他才17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抬头见有人砰砰地拍着大门,大声质问,顿生几分忿意,他扫了来人一眼,没好气地回答:“你是哪级首长,要视察呀!”
矮个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冒失,便立即改换了口气,做出善意的脸色,缓和地说:“我就是这儿的农民,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们厂的老板是谁,叫的什么厂名。”
梁美也不大在意,就在那边远远地址着嗓门吼道:“嘿,这个老板么,可不得了,他是县太爷的太爷,国产老华侨!”
矮个子似乎明白了,呲了呲宽阔的嘴巴,满足地退了出去。
于是,国产老华侨办的两个厂,在周围传了开来……
这天下午,李良辉在国营小刀厂一下班,就骑起自行车匆匆往自家的刀厂赶。他刚把车放好,便有两个村妇向他围拢过来,像要对证什么似的打听道:“这位同志,你是不是那个国产华侨的亲戚?这么多天,天天见你一下班就来这!”
李良辉神秘地笑了笑。这些天,他也为这个谣传感到好笑,他知道这是表弟梁美的“杰作”。但他不想“澄清”这个问题,干脆便顺水推舟:
“算是亲戚吧,他让我帮忙帮忙。”
两个妇人满意地离去。
直到这么一天,人们最终确信,这位“瘦佬”并不是什么国产华侨的亲戚,他本人就是两个厂的老板时,大伙儿才如梦初醒,有人则不服输地为自己的“愚蠢”挽回面子:就是嘛,我一早就看出来了,瘦佬从建厂到开业,每天都在场,他不是老板还能是谁?……
“老板”,作为当时十分拗口却新鲜的称谓,确实能引起人们的一番议论,何况对这“没名没姓”却是一个老板同时开的两个厂?也就难怪人们在其背后发生这些“故事”了。
李良辉用貌似神秘的手法,以两扇看起来很“神秘”却是敞开的大门,开始了他们的并不神秘的创业之旅。
让我们首先走进其中的一个厂——刀厂。
(在这里,还是遵循当时的历史称谓:刀厂。而一直挂名4年的“朝阳五金刀具厂”,其实只是在工商税务或发生文本关系时才予使用。)
不到100平方米的“车间”内,简陋得一目了然:
迫刀机2台,磨刀机2台,手动抛光机3台,淬火机、砂轮机各1台。
这便是全部家当了。
请来的工人包括几个亲戚,开始才8人。其中有现任十八子公司的副厂长梁泽池、现任十八子第二车间质检员梁美……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
刀厂没有副厂长,也没有车间班组负责人。严格地说,其实就连厂长也没有。李良辉只是在实际工作中充当厂长的角色,但他现在还是个正在国营小刀厂上班的工人,就算是申请营业执照,他也没条件为法人代表,这是上级文件规定的。原来的办厂申请,在单位负责人一栏上,也只能填上妻子卢荣娟的名字。实际上,眼下刀厂的所谓厂长,卢荣娟充其量也是挂名的。
被招收来的工人,背地里叫李良辉做老板,当面一律叫“辉叔”,这个称呼一直延续下来,为现在十八子公司所有员工所沿用;而请来帮忙的亲戚,则以辈份称呼李良辉,或叫表哥,或叫表舅……这个刀厂,没有“厂长”的叫法。
我们来看看当时的生产现状——
生产的菜刀品种,就只有一个,大家戏称为“独味单方”——碳钢菜刀。
这是中国千百年沿习至今的传统家用刀具,不仅钢质陈旧不变,而且造工也没什么翻新。一般是做好了刀身后,加上连接的一截铁楔把,装上做好的木柄后,就成了一把菜刀。
不过,其工艺和技术流程,经过人们的不断改造、革新,甚至包括李良辉在这个行业里的摸爬滚打,目前的造刀技术和质量已有了一定的进步。
就拿刀身的材料来说吧:以往,靠的是用一块废铁,放到火炉里烧红烧软,然后搁到铁砧上,一下一下锤打,一次次加温锻烧,打造成型,再一次次把烧红的刀身放到水里淬火(热处理),靠的是肉眼分辨成色火候,估摸着完成的。
现在,经过在国营小刀厂的摸索实践,李良辉一次性引入了目前行业最先进的设备和工艺,只是若用21世纪的技术和眼光去看的话,那时的生产过程当然是很落后的。
且看看当时的生产情形——
刀身的材料,选择当时流行的碳钢板,按刀体相应的大小尺寸,用人工剪出来。没有冲床,这得通过人手来操作,刀身大小便有些许的出入,而用剪刀也相当费力。这为当时条件的限制,其实,国营小刀厂已在使用冲床了。李良辉对大家说,我们是小头戴大帽,没钱买那么多的设备,就靠这土法上马了。大伙儿也晓得,一个私人开的小厂,是不可能拥有和国营大厂那么好那么多的机械设备的,但我们最终又要做出和国营厂一样的刀,甚至还要比他们做得好,这才显出私人厂的优势,才能在行业立得住脚。关于这些,在工人进厂前,李良辉已和大家作过交代,大家是心中有数的。
然后通过热处理、打磨、开刃口等一系列工艺流程,一把菜刀便告完工。
梁美在谈及刀厂开头的运作时,这样说——
当时,阳江的刀具生产,还是十分落后的,很多镇级的做刀铺,仍是“打铁铺”,全部靠人工一锤一锤打出来的。我们在阳江为数不多的私人刀厂中,算是设备较先进的一家,这主要是我表哥李良辉够胆识,他看好了这个行业,而且自己又有技术,加上有必胜的信心,就敢花大本钱从做刀的设备上入手。
然而,光有好的设备,没有技术全面的工人,就难以有好的效果。我们当初进厂,大部分都是从传统的“打刀铺”那儿学来的技术,是靠力气干的粗糙活。所以,刚开始,面对比较先进的工具,大家还得从头学起。好在有个别同事稍有经验,经过一段摸索后,渐渐便掌握到一些基本方法。虽然其中有多次失败,有不少废品,但始终战胜了技术难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
我佩服表哥,他真了不起。他当时还在国营厂上班,却敢冒风险开了两个厂。他开始时对我们说:“我不指望这刀厂一年半载赚大钱,只想先积累经验,培养出自己的技术人员,做出自己的刀。我从小就学做刀了,时到今日,还是吃这碗饭。我小时候有个心愿,什么时候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打铁铺,其实这个心愿到现在才实现,而且已经不是过去的打铁铺,而是一个厂了,一个有很多先进设备的工厂,比当初的想法要胜千百倍。这是改革开放才造的福,我赶上了。我想,我要做一把好刀的愿望,一定不会很远的。当然,要是做了好刀,不仅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且一定也可以赚钱。我们家之所以开两个厂,主要是想通过能赚钱的饼厂,来养起一下子难以赚钱的刀厂,也就是‘以饼养刀’。这办法笨是笨点,但眼下对我们家实用。在这里,我先跟各位兄弟亲戚做个交代,我会和大家一齐努力,在阳江这个地头,闯出一番事业,为阳江刀的发展,做一点工作。再说得远一点,将阳江刀做出大名堂来,为国家,为民族做点自己的贡献……”
由于有我表哥的亲力亲为,新开的刀厂,很快就进入了正常的运作。工人们虽然对自己的工种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还有点陌生,但大家都把厂里的工作当作自家的来做,很热情,也很负责。因为大家都说,老板比我们更辛苦,他日间上公家的班,晚上还得继续加班做自己厂的活。你知道,那时,他嘱我们每天开料时,多开20多把刀身,剩下的部分,我们下班回家了,由他回来继续加班加点干完。他一晚其实多干五六个钟头,但一个人干的比我们几个人一天干的份量还多。当然,他技术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出一筹,不过你得更佩服他的拼劲。没有一个精神支撑住,谁能干得来?如果包括他在国营厂正常上班8个小时,每天一共坚持干十四五个钟头,天天如此啊!
开始一个月,8个人每天生产刀具只在50把以内,效率相当低。而做出的菜刀,因为质量还不稳定,很难卖出个好价钱。由于我们是私人厂,销售渠道还没完善,靠的是搭人家的货卖出去,一般每把刀只卖二三元钱,最好的才卖到四元,也只是不到一斤猪肉的价格。若除了成本,几乎是没得赚,还得搭上人工,这就是当时做刀难以赢利的原因:一是刀的做工、品质、花色品种都不行,二是投入大、成本高。
但是,我表哥却有胆量敢先不赚钱,也要把这刀厂办起来。这样做,无疑是很需要勇气的。
……
《中国第一刀》(连载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