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里谁知壮士心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良辉和妻子躺在床上，谈论着下一步办厂的事情，眼看着天窗已经发白，还没有一点睡意。

卢荣娟仍以女人的细心，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自己做刀，是你多年的心愿，我没说的，只是……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们国营厂做刀，不是也没多少钱赚么，要是我们做不起来，蚀了老本，怎么办？”

“这个……”李良辉显然已考虑过了，但自己实在也没十分的把握，是呀，要是投入几万元，这刀厂办不起来，多年的积蓄没了，一家人得靠这点钱过日子啊！但他了解到，在这之前，阳江已有一些人背地里私自干开了“打刀铺”，与公家的刀厂争客户，销售量还不错。他相信，只要经营得好，私人做刀的收益肯定不会比国营的差。不过他听出妻子的担心和忧虑，主要是人手不足，尤其是他还在国营厂上班，还有，要是技术质量比不过国营的，私人办厂也一下子没见得优胜在哪里。所以，这私人刀厂到底能否赚钱，谁也不敢打保票。这就难怪妻子有所忧虑了。

“就是不赚，我也想试试。这刀，我想我有办法做好。”妻子还是听到了丈夫颇有信心的回答，但她分明听得出，丈夫到头来也没有向她作出有力的解释。

其实，精明的妻子还是有所保留的。她也早已厌倦了那种时刻防备别人检查的生意，她也主张办实业，所以，她一直留意其他赚钱的门路。不久，她看中了做“阳江饼”的生意，并计算过这生意眼下很有得赚。只是丈夫一心要圆他办刀厂的梦，她不想去抗逆他。现在，她看时机已到，便立即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我还有个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卢荣娟说到这儿，故意吊了丈夫一下胃口，“前几天，你也看过妹妹的饼店了，他们那生意红火不红火？”

“火呀，能赚钱！”李良辉不知妻子要说什么，但他知道妹妹开的饼店生意确实做得挺好，这是他俩到店里亲眼所见到的。

“那我们同时再开一个饼店，怎么样？”妻子立即揭开了谜底。

“你是说又开刀厂，又开饼厂？”

“是的，”卢荣娟说着坐了起来，“我的想法是，不管刀厂赚不赚，饼厂是蚀不了的，我们就用饼厂赚的钱去养刀厂，这样，也算尽早了却你这桩心愿，大家都安乐。”

“好啊！”李良辉突然忘形地搂过妻子，“你想什么都比我周到，我这农村妹老婆，真没娶错！”

“你看你……”卢荣娟娇嗔地在黑暗中白了丈夫一眼，“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请那么多人，我计算过了，两个厂，最少也得请十五六个工人。”

“嘿，这个嘛，你听我说！”李良辉胸有成竹，像早就准备要对妻子“演讲”一番似的，一改平日沉默寡言的性格，滔滔不绝地把这些年中央对个体经济的政策，一五一十地向妻子道来……

几年来，李良辉特别留意上头的方针政策。也许，历次政治运动的冲击，使这个年近５０的中年汉子，凡事都要求自己与上头指示精神保持一致，拿他的口头禅说，是大方向不能错。他了解到，从１９８１年下半年起，中央的《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已作出明文规定：个体经济是从事法律许可范围内的，不剥削他人的合法劳动。个体经济被称之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不可缺少的补充，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将发挥积极作用。并规定，有关部门对具体经济要积极予以支持，不得刁难、歧视。指出：“从事个体经营的公民，是自食其力的独立劳动者。”对个体经济的作用，也做了充分的肯定，提出个体经济“对于发展生产、活跃市场，满足人民生活的需要，扩大就业”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时提出，要国营、集体企业将“手工业、修理业、服务业和商业的网点，租给或包给个体经营者经营。”并明确作了规定——“个体工商户，必要时，经过工商行政部门批准，可以请一至二个帮手；技术性较强或者有特殊技术的，可以带二至三个最多不超过五个学徒”。虽然说是“请”、“带”帮手，其实是“雇”，也就是说，上级已经允许，在一定的条件下个体工商业主，可以“请”不超过五名工人。但他家设在南恩路的小店，开头因为不敢“请”人，只限于妻子一个人手，平时帮手，也只靠几个孩子放学前后来帮忙，所以一直没法做大，也赚不了“大钱”。

其实，虽然文件明文规定，只准“请”一至二个帮手，最多不能超过五个学徒，但实际上，“雇工”人数在全国不同地区，已有不同的反映，有些地方远远超出这个规定，还出现不少“雇工大户”。第二年，也就是１９８２年，又来了新文件，经邓小平建议，中央对私营经济采取先“看一看，等一等”的方针。也就是说，对于超过个体经营规模的私人雇工企业，既不取缔、禁止，也不鼓励、提倡。不过李良辉体会到，中央对个体经济这个昔日的“洪水猛兽”，态度是谨慎的，方法是对路的。他是平民百姓，没法吃透个中的奥妙，但他理解：实际上，新文件对雇工经营起了允许和保护的作用。随着改革开放的进行，眼下专业大户雇工大户的私营企业，已经象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听完丈夫对上级有关政策的看法，一直悬在卢荣娟心上的那块“疙瘩”，立即被摘掉了。随之便滑出了个主意：

“这样就有办法了，我们每个厂正规雇五个工，再请几个亲戚来帮手，亲戚先不发工资，到年底发‘利是’就行了，这样打擦边球，又不违反上头政策，人手的问题就解决了！”

“好主意！”李良辉赞了妻子一句，“这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我们都想到一块来了！”

同时办两个厂，以饼厂养刀厂，就这么定了！

一个困扰李良辉多年的问题，一个朝思暮想的心愿，在夫妻熬了一夜的计划中，浮出了水面。

干脆不睡了，李良辉跳下床，在晨光中飞快穿着衣服，对着也下了床的妻子欢快地说：“趁还未到上班时候，我先到外面找找场地去！”

妻子已利索地穿好了衣服，接着说：“那我得抓紧这些天，把小店的手尾工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