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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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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刀》(连载)
第九章
“刀痴”的代价
1964年春,李良辉被下放到一个叫织笼的农村接受教育改造。那儿离阳江城70多公里,是一个很偏僻的山区。
上面对他的安排,美其名是参加“四清”运动工作队,其实,是让他在村上一户最贫苦的农民家里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
面对农村陌生、艰苦的生活,这个在小城里长大的汉子,一时无所适从。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吃苦,干起繁重的农活,身体还是能撑得住的。然而,从这一刻起,他才深深知道,自己从事10多年的“铁匠”生涯,是不复存在了。
睡在农民家低矮的草房里,两眼望着黑黝黝的屋顶,本来干了一天活,已疲惫不堪的李良辉,总是一夜接一夜的失眠。那个梦魇般的四类分子子女罪名,每时每刻都像恶鬼般死死地缠着他,令他一刻也无法安生。他甚至想,既然要用“劳动”来惩罚我,倒不如让我在小刀生产合作社里干重活,不分日夜,再苦再累都行,那活儿我熟悉,我喜欢干,也能干好,为何要把我赶到这儿,干我不喜欢,也不熟悉的活呢?他一直想向上级论理论理,但邻村一名与他同样际遇的小学老师劝告他,千万别乱反映意见,招惹领导反感,以免加重处罚。
这个本来就少说多干的汉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人长相又瘦又黑,很快就学会了一手好农活,如果不说出来,谁都以为他就是村里的农民。
只是多少有点可惜。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想法:不管怎样,日后总得让我做回铁匠活啊,我30多年才学一门手艺,不能白白荒废了啊。当时的李良辉,始终没有死了做刀的心。
日后谈及此事,李良辉仍很动情。他说:我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反党反社会,而父亲的所谓罪名,也只是街道下面一些人乱扣上去的,没凭没据。我们一家代代清贫正直,谁都晓得。若光是因为这个惩罚我,我想终有一日得为我洗脱罪名。但是他们只凭一句话,一夜间就剥夺我作为一名工人的权利了,而且这些领导原来一直是十分支持我工作的,多次表扬过我的技术革新。然而,就是这些领导,可以一时一个样,象变色龙一般。这些都是我当时一直想不通的。当然,多年后,当宣布阶级斗争结束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这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扩大敌我矛盾所导致的。不过我们是交了沉重的学费,才迟迟明白这点道理的。
李良辉很有感触地说,在农村那阵子,最让我难受的,不是家庭生活的负担,也不是农活的艰苦劳累,而是我干不了我热爱的事业,发挥不了自己的专长。我有时想到做刀,一想就双手发痒。这些,你不是干我这行的,你肯定体会不到。听说有的人想报复社会,故意把自己的专长毁了,从此不再重操旧业,但对我来说,我做不出,也绝不会这样做。因为,就像一条鱼儿难离开水一样。我就是那种样子。桐油坛只得装桐油。
一天中午,李良辉收割水稻时路过邻村,在村头那棵榕树下,偶然看见一对父子在“打镰刀”。他们采用最传统的做法,和当年陈师傅打菜刀时一样,用手拉风箱烧碳炉,靠铁锤打出刀器来。李良辉心里一阵欢喜,双手就发痒了。他丢下谷箩,捋起双袖,就抢过那位后生的铁锤,和老铁匠一上一下地打起镰刀来。他娴熟的动作,精到的技艺,一时把后生铁匠看呆了。旁人见了,也不由得拍手大声喝彩,都说这位同志学得像模像样。只有老铁匠默不作声,其实他明白,这位同志的手艺活,干得比自己儿子要好得多,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同志其实已经有10多年的铁匠工龄,并且为铁匠业的技术,做了很多新改造,在行业里已是个老行尊了。
啊!半年多了,一直再没看见过这活儿,今天,终于又可以攥一次锤把,过一次瘾了!李良辉好像要把积郁在身上的所有精力,一并渲泄出来似的,那流水落花般节律有致的锤点,像一位出色的钢琴大师,在挥洒自如地演奏一曲十分美妙的乐章……
李良辉一口气打了个多钟头的铁,早已把自己该做的农活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感到浑身上下从来没有那么轻松、痛快,才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停下手来。
只是事后,他为自己这痴迷的“职业病”付出了代价。被人告发到工作组那儿,说是出工时间躲到一边“打铁”,不务正业,违反纪律,在群众中造成很坏影响。于是,上级责令他在大会上作了检讨,还把检讨书公开张贴。
直到今日,那个当年在榕树下打铁的后生铁匠,已经成为阳江市某刀剪公司的老总了,对于这件事,他还记忆犹新。他说自己那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只知道李良辉是下乡来搞运动的同志,没想到他其实一直就是行业的行家里手;更没想到,30多年后,他成为中国菜刀中心的第一人,成为名扬国内外的菜刀巨匠……
这便是当年在织笼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一个有关李良辉的职业病引起的惊人事件。因为,这件事后来被上纲上线,说成是不安心改造,对抗四清运动等罪名,上级有关领导也过问这件事,决定继续延长对李良辉的改造时间,让他深刻思过,彻底反省。
要不是中国的政治形势急转直下,李良辉的下放改造命运还不知拖延到何日。
1966年岁末,中共中央发出号召,“把四清运动纳入文化大革命中去”,因此“四清”运动被“文革”运动所取代,参加“四清”运动的人员立即改组、清退、遣散。而作为工作队员之一的李良辉,由于表现不好,被列为遣散对象。这样,李良辉没份儿进入文革斗争队伍,他竟然又能回到他的小刀生产合作社来了。
福兮祸兮,不得而知。总之,这两年多的农村教育改造,对于李良辉来说,在其刀具制造生涯中,实在是一次巨大的损失。他原来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他的刀具世界里发展、奋斗,他本来就是被人为的阶级斗争整错了的对象,要不,他或许会更快的出成果,更好更出色地在行业里出人头地……
当然,这都是过去了的,再多的假设也于事无补。
好在,历史是公正的。
好在,李良辉始终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人们都爱说:李良辉这人,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