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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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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告别心中挚爱
进入1964年,本来风平浪静的生活,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一时令李良辉夫妇措手不及。
这时,中共中央实行“重新组织革命阶级队伍”,以打退阶级敌人的进攻,把农村的“四清”运动和城市中的“五反”运动,看作是打击和粉碎资本主义和封建势力进攻的社会主义革命斗争。还在刚刚进入社会主义建设的新中国,一时陷入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泥淖。
简直就象开玩笑一样,李良辉的父亲李河,这个老实巴交的鱼栏主的长工,一夜之间,便被列为“四类分子”——属斗争对象。
原因是,李河在解放前,曾担任过半年的甲长,为阶级敌人效忠。
其实,那是父亲被乡邻看重,在一大班长工中推举向当地财主把头“讲过报酬条件”,并没有当过什么“村长”、“甲长”。而给他扣上这顶帽子的,则是街道下面的“组织”,他们没有调查结论,也没设立什么“档案材料”,只是为了配合上级的阶级斗争需要,随便找一些人作为“靶子”。而与世无争的父亲,不幸被无端端地戴上了这顶帽子。
作为儿子,李良辉自然逃不脱被株连的命运。
早上,他刚走进合作社大门,便被守门口的叫住了,说领导要找他谈话。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合作社办公室,便见社里的几位领导,阴沉着脸,已坐在一边等候他了。
那位满嘴胡子的最大领导,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一旁去。接着,咳了一下,把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到地下,然后用右脚踩着拖了一把,头也不抬地说:“李良辉同志,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找你来,要干什么……”
最大领导说到这里,故意拉长话音,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但李良辉已感受到这儿的空气有点紧张,而这位领导也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在这之前,每次李良辉在小刀生产技术上有所创造、发明,首先都是这位领导给予支持和鼓励的。所以,李良辉一时也被弄糊涂了,于是他实话实说地回答:“我还不知道。”
“那好”,最大领导突然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我来告诉你吧,从今天起,你的工人资格,被取消了!”
“什么?”李良辉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吃惊地问:“我不能当工人啦?”
“是的,你暂时不能当工人了。”最大领导特地把每个字都说得很重,很清晰。
这时,旁边一位负责管人事的领导接了上来:“组织上决定,让你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你作为一名四类分子的子女,要好好服从,接受安排,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最大领导顿了顿,补充道:“这就看你是什么态度了,假若日后改造得好,这个工人的位子,可能还是有希望的,也就是说,关键问题嘛,当然在于你自己,你的表现……”
犹如晴天霹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几乎要把这位硬汉子击倒。就凭一些人胡乱给父亲扣上那顶帽子,他便成了四类分子子女,丢了工人的职位,还要送到农村去接受教育改造。李良辉感到十分委屈,很少有过流泪的眼睛感到有东西要沁出来似的,但他还是强忍住了。
说实话,他热爱自己这份工作。自己好象天生已注定和这“铁匠”生涯结下了死缘。自从进了小刀生产合作社这个大集体后,他觉得人生已找到了“归宿”。因为,自己从解放前跟师傅辛辛苦苦学来的手艺,不但没丢,而且可以堂堂正正地为人民做一些有利的事。这是他可以尽力发挥能力的场所,也是他谋生的本钱所在,他是怎么也不肯轻易离开的。况且,母亲生前就一直指望,他日后要有大出息。而他最清楚自己,除了能在这一行业上干点事,其他手艺和学问,自己是一点也没把握的。他没什么大的要求,就想平平稳稳在这行业里干下去,争取日后做出点成绩,以告慰父母。
然而,在人为的“阶级斗争”面前,这么个小小的心愿,也被撞得粉碎,从此刻起,他连个普通工人的权利,也没有了,他面对的将是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他感到脑子里一片茫白。
拖着沉重的脚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家里,只有80多岁的老祖母,在哄着他的几个月大的儿子。儿子是去年农历12月22日出生的,由于奶水不足,瘦筋筋的。妻子早晚在外割草没时间喂奶。孩子饿了就哭闹,闹累了才睡。老祖母年纪大了,也带不了。平时,他每天一下班,就赶回家帮着照料。现在,一想到工作没了,又不知道被派到什么地方去,日后要照看一下儿子的机会也没有了,心里就不由得酸溜溜的。
不管怎样,都得顶住,我不能倒下!这与个“铁器”为生的汉子经过整整三十年岁月的磨炼,已锻造出“铁”一般硬的性格。他心里明白,父亲没做过违法的事,我也从没犯过错误,相信总有一天,会还我们一身清白,还我们一个公道。
太阳下山前,他要赶到城北面的大放鸡山那边去,把割草的妻子接回来。他翻过一座山,来到平日等她的那棵松树底下,还不见妻子的影子,他心急了,便起步朝前跑去。
原来妻子今天已割了三担草,在中午时分就割了一担,便急着挑了回来,卖了,然后再去割。半年来,她找到了一份割鱼仔草的活儿,有个养殖场需要鱼仔草作喂鱼饲料,每百斤4角钱,平日,每天一早就去,一般能割两担,然后轮着将两担草接驳着挑回来。但今日用了丈夫新买回的镰刀,很省力,所以,比往日多割了一担草。她正准备往回挑,丈夫就来到了。
李良辉晓得这里面也有自己的功劳,高兴地说:“看来,一把好用的镰刀,功劳还挺大的呢!”
“那是”,卢荣娟快人快语,“所以我说,你们要做就做好刀,做靓刀,让使用者用得更省力更方便!”
没想经妻子这么一说,反倒陡地刺痛了那根几乎平静了的神经,李良辉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但他还是稳住了情绪,做出一副笑意岔开了话题:“你今天真行,可以挣到一块多钱了。”
卢荣娟擦了一把汗,却急着问:“你来时,维仔怎么样?”
维仔便是他们的儿子李有维,李良辉一边挑起其中的一担草,一边说:“还是爱哭,吃不饱,一醒来就哭。”
卢荣娟连忙挑起担子便走:“我说过不用你来,在家照顾好孩子就行,你还是来。”
“我不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担心你呢。”李良辉深知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作用,妻子越是说得轻松,他越是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这么一想,又刺痛了那根敏感的神经。但他知道眼下还不能告诉妻子。
回到家,李良辉一刻也不停歇,就帮着做开了家务。妻子觉得丈夫今天有点特别,他平日从合作社回来,总是累得不行,躲在一边一口接一口地抽水烟,今天怎么变得特别勤快,连帮最小的弟弟国强洗澡这样的事,他也包揽了。卢荣娟看出丈夫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猜出了什么,便问道:“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我……你怎么晓得?”李良辉觉得这事迟早得和妻子说,也就不再隐瞒了,干脆说了出来:“是这样,因为爸的事,我,我在合作社里的工作没了。”
卢荣娟一听,心里猛的一震,不由得急着问:“工作没啦?爸的事本来就冤,怎么还要害我们?”
“他们说我属四类分子子女,要下放到农村教育改造。”
“农村?我不就是农村的么,照那样说,那么多人都是四类分子子女啦?”卢荣娟不明白,她替丈夫感到委屈。
“咳,人家管住我们,大石压蟹,能不听么。”
“真是岂有此理。”卢荣娟气忿忿地说:“明天一早,我找你的领导评理去!”
“没用的”,李良辉长长叹了口气,“明天上午,就得集中了,只是不知到哪儿去。还有,我这一走,丢下这个家,全靠你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怪不得他今天特别勤快,卢荣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知道明天要离开家了,所以恨不得多干点活,以减轻一下家人的负担。这对小夫妻,自从双双走到一起,两年多来,从没拌过嘴,也没有什么事情隐瞒过对方,彼此坦坦荡荡,难怪卢荣娟一下子就能看出对方有心事,而李良辉被妻子一点破,也就直接了当地把事情告知了对方,并且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这就是患难夫妻了。
卢荣娟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优良品德,她理解丈夫,也支持丈夫的事业,但她不解的是,象这样忠厚老实的一个工人,怎么说不给工作就不给工作,还要被赶到农村去做农民呢?作为一个文化不高的家庭妇女,她怎么可能知道,眼下全国正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搞阶级斗争扩大化,使不少干部和群众得到不应有的打击和错误的处理,一场人为的急风暴雨的政治洗礼正袭击而来,就连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能幸免。
这一夜,卢荣娟不像往常一样在深夜12点和凌晨5点上街去捡猪粪,她要陪陪丈夫说说话,谈谈心事。明天丈夫就要到遥远的农村去了,还不知道过多久才回来,她得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几个钟头。
良宵苦短。直到窗口发白,夫妻间的话儿还没说完。记得结婚以来,彼此间还从没这么细细倾谈过。人啊,面对生离死别,总是难舍难分!
早晨的华濠小巷,静幽幽的。背后,小儿子尖利的哭叫声,显得分外的刺耳。李良辉强忍住没有回头,咬咬牙,背上简单的行李,一转身,大步朝大街那边走去。
从这一刻起,这个最钟情于“铁匠”生涯的汉子,告别自己心爱的职业,被政治的大棒,驱赶到另一个他不熟悉也不知晓的世界。
下一步,该如何走?我,还能回到小刀生产合作社来吗?……李良辉的心很乱,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