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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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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命中带“铁”的孩子
漠阳江象一条冻僵的蛇,死寂地蛰伏在冬日的月夜下,泛不起波浪,听不到涛声。
傍江而居的阳江小城,在黑色的寒风中飘摇着,人影渺渺,鬼影瞳瞳。
这是兵荒马乱的1934年阴历12月11日。子夜时分。
城东南的华濠街右二社小巷尽头,一爿用船板搭起来的茅棚里,一盏忽明忽暗的豆油灯下,照着一张酱紫色的孕妇的脸。从昨天中午至今,三十多个小时临产前的阵痛,几乎将这位年仅17岁的女人精力消耗殆尽。先前撕心裂肺的呻吟、哀叫,此刻已变得细若游丝,恍如那盏经不起一点风吹的油灯,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熄灭。让守候在旁的接生婆如坐针毡,惶惶不安。
两天前,孕妇已经历了一次生死的临盆,但到头来,那肚里的孩子还是不肯出来。
这样的难产,接生了40多年的接生婆,还未遇上过。她看如此苦等不是办法,便果断地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用扛鱼槌放到孕妇的肚子上,以将孩子硬挤出来。
这是一种九死一生的冒险行为,在旧社会原始愚昧的医术中,曾令多少孕妇婴儿惨遭扼杀。
“啊——!”随着一声恍若阴曹地府里传来的妇人哀叫,“哇——”,一阵又破又烂的婴儿啼哭声,冲出了这低矮的破船屋,划破了寒意凛冽的夜空。
守在门外的李姓人家,从极度惊悸惶恐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
竟然还是个男孩!
也许是在母体中拖延了时日,也许是这孩子天生一副“饿鬼相”,刚从温水盆中洗过,一送到母亲身边,那婴儿就闭着眼睛,翘起嘴巴要奶吃了。
年轻的母亲本来身体嬴弱、单薄,加上临盆的折腾,才刚刚闯过鬼门关,一时哪来的奶水?婴儿本能地嘟着干瘪的小嘴,接着便哇哇地哭叫起来。
“这是个在娘胎里就饿坏了的孩子!”奶奶日后常爱逗弄这个小孙子。
眼下,家里的男人全都不在。
爷爷和父亲都给镇里的鱼栏主打长工去了,长年累月在海上漂泊。眼看还有十多天就到大年了,之前,孩子的父亲也知道妻子年底要生,但为了生活,穷人家哪顾得上这么多。
添丁,也没见给这家人增添什么欢乐。
连年的洪涝灾害,使地处粤西漠阳江出口的人们,卖儿卖女,或逃往他乡求生。这苦命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但这是李家的长孙,又是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就是饿坏了大人,也不能饿了孩子!爷爷喝着小杂鱼汤充饥,把从鱼栏主家刚领回的一小包大米,留给媳妇,让她有奶水养小孩儿。
小孩儿象海里的鱼呀虾呀一般,慢慢“游”过一年多的艰难岁月,父母仍没给他取名字,平日只是随口叫他一声“虾仔”,也就是当地人家千篇一律呼男孩的乳名了。第二年正月里,母亲刘月仙对父亲李河说:“是猪是狗都有个名字,我们家虾仔,也该为他起个名吧?”
经这么一提,年轻的父亲李河却谨慎起来:作为长子,该给他起个好名才是。
于是,他来到十字街口,找到那个叫“算命张”的老师傅。
算命张在镇上是有名的占卦佬,颇懂风水八字、流年凶吉。经一番搓算,算命张神情诡秘地说:“你是李姓,儿子用‘良辉’二字最妙!”
算命张跟着解释:“李”字天格为金,加上人格为金的“良”字,再配上地格为水的“辉”,金金而水,在五行相生相克中,金生水也,就是说水要依凭铁器来疏通。而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是带“铁”的命。日后若不是带枪带炮当差打仗,就是当打铁匠做刀做剪。若能认准一条路子,定可在行当里大有出息……
李河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喜形于色,慷慨地打发算命张一块汗津津的铜板,然后一路小跑回家来,他要告诉妻子,儿子终于有了一个好名字了。
孰真孰假,算命张说的日后是否灵验,姑且勿论。但对这对年轻夫妇来说,儿子将来带“铁”的命运,而且会有“大出息”的预言,却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眼下饥肠辘辘的困苦。他们开始寄厚望于儿子李良辉。
世上有些事情就那么玄乎。当岁月的年轮转到20世纪90年代,李良辉果然成了名震华厦的“一代刀王”,这个命中注定带“铁”的汉子,虽然没有抓枪抓炮当差做官,却当上了中国菜刀中心的掌门人,赫然成为全国刀剪行业里最有出息的“老大”,被算命张所言中,这不免有几分耐人寻味。
其实,话说回来,若要戳穿算命张的这一套,也不难,试想想:当时世道险恶,兵匪横行,算命张认定这孩子日后也免不了走上被拉夫当差之途,这实在是预料之中的事,此为其一;而当时的阳江,若论手艺行当,当数大街小巷诸多的“打铁铺”了,这儿生产远近闻名的“阳江刀”,作为男子,日后当个铁匠造刀造剪,也是情理中的事,此为其二。所以,算命张以李良辉日后命中带“铁”,来作为预测其人生命运之说,实在是最稳妥最聪明的诠释。
这实际是一种历史和现实的使然。
冬日的阳光,照着屋前的小河,河水泛着肃杀的寒光。几天的冷雨刚停,巷子里一片泥泞。
李河夫妇此刻的心情,却和外面的天气截然相反,充满一片温热和憧憬。
今天,儿子李良辉满两周岁了,他们要按当地人的习俗,让儿子“一抓定江山”——
门口的石板凳上,摆着一只印章、一支毛笔、一把小刀,这三种物件分别代表着:官宦、状元、工匠三种职业,也就是所谓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以供孩子选择,而一旦选择其中一种,就意味着这孩子日后将从事何种职业,成为几等之人了。
邻居们也围了过来,一块儿看热闹。
母亲刘月仙一脸笑容地把儿子放到石板凳旁。只见小良辉一站定,双眼扫了一下凳上的东西,便张开双手一拢,把上面的三种物件整个儿收到自己的怀里,嘴里叽哩呱啦地乐着,根本不理会大人的用心。
霎即,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家七嘴八舌:
“好啊!全部都要!”
“这孩子心真大!”
“是做皇帝的料!”
……
按规矩,只能拣其中的一种。这不算,还得重来。
父亲李河重新将三种物件摆放好。
小良辉重新开始抓物。
人们注视着,这个瘦弱的、支着个大脑壳的孩子,将如何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
这一下,可能是刚才大人们的起哄,让尚不谙世事的孩子受了点惊吓,只见他举起小小的右手,却不象刚才那么干脆利索,还抬头瞧了瞧母亲。然后,见母亲示意他可以拿了,犹豫了一下,便见那只小手颤颤着压向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抓起,举过头顶,小良辉噘着小嘴,同时做了个挥舞小刀的姿势!
“唉!”……
大伙儿齐齐叹气。
“最不该要的,这孩子偏偏要了。”
“兴许是他该当皇帝的命,你们硬要人家再选过,他干脆就当个手工佬好了!”
……
人群在一片吱吱喳喳的议论声中散去。
多少有点让李河夫妇失望。原指望儿子日后读书当官,出人头地,荣华富贵,而儿子却偏偏喜欢舞弄那把小刀,那最下等人的活计。李河看着一边抓着小刀,扎着马步,挥来挥去的儿子,苦笑了一下,转身对妻子说:
“看来,算命张算得有道理。这孩子,日后是带铁的命……不过,算命张还说,若能认准一条路子,定能在行当里大有出息。我们穷渔夫出身,在大海里漂风捱浪刨食,太苦了,假如儿子日后真能当个工匠佬,靠‘铁’吃饭,有门手艺傍身,也比我们强呢,我们就认命吧!”
妻子理解地点点头,她知道丈夫不喜欢下海替人家打工,他甚至羡慕街上那众多打铁匠,人家虽然再苦,也可以早晚和家人在一起哪!这其实也是她的想法,做为穷苦人家出身,除了这下等的工种,哪敢奢望儿子作官做宦,高人一等?她有点自己的孩子自己疼的样子,弯下腰,亲了儿子一下,小声说:“辉仔,你喜欢刀就喜欢刀吧,学人家街上的打铁佬,做出名堂来,也能让祖宗风光的!”
也许是冥冥中真的有什么神力左右。日后,在李良辉坎坷的人生历程中,果然一直与“铁”呀“刀”呀纠缠在一起,并且息息相关,无休无止;而李良辉果然认准一条路子走到底,且越走越有劲头,越走道路越宽广,还真的在行当里大有出息……
如此个中奥秘,实在耐人寻味。
是有点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