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逆行（二）

  “峨嵋”号继续溯江上行。

   这是一艘五星级豪华型游轮，拥有三层客舱，成百个双人套间，一律按星级洒店规格设置，空调、电视、音响、电话、浴室等一应俱全。船上综合配套——餐厅、商店、酒吧、舞厅、ＫTV、按摩室、健身房、麻将馆等，犹如一座流动的星级宾馆，让游客处处感受到舒心、方便。

   这是长江海外航运公司为适应国内外游客游历长江设置的一个项目，管理水平很先进，并与沿岸各大景区的中国旅行社联手，实行一条龙服务，大多数时间是中午停泊游陆上景点，早晚溯江而行，使之陆、江并揽，相得益彰，游程多彩。   

    午餐内容相当丰富，九菜一汤加六碟小菜，多是粤味，川味次之，很讲究色香味。船上游客160多人，国外游客占三分之二，主要是欧洲团和港澳团。便见老外那边厢，一个个笨拙地使用着筷子，却吃得津津有味，兴味盎然，他们低声交谈，温文尔雅，很注意吃喝的姿态，保持着欧洲人惯有的绅士淑女风度。显然，他们对旁边大声吆喝、相互敬酒劝酒、甚至猜拳行令的港澳同胞和山西老乡有点不满，不时地停下吃喝，有点鄙夷或无奈地朝这边瞅。

   我想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风习惯性，咱们用不着瞅你洋人的眼色行事，你们不是在咱们的筷子面前笨成一只狗熊吗，咱们也没有嘲笑你的打算，现在你在咱们的地头上，你就权当欣赏一下“风景”，入乡随俗吧？一哂。

   老外们还在享受着饭后的水果拼盘时， 我们这边的食客早已痛快地抹着嘴巴，淋漓酣畅地离桌而去。光是吃一顿饭，便见出不同人种对待生活的不同品味。你于是觉得怪有趣。

    饭后百步走，与友人来到船上顶层望江楼。

   眼下是“山随平原尽，江入大荒流”的江汉平原，为“黄金水道”的中游。长江与黄河当是我平生最为景仰的父母河了，我曾多次旅途乘车匆匆擦身而过，但像今日如此吻着这条世界第三大河流之躯徐徐而行，自然是头一回，所以不免生出几分激动。

   但见大江开阔，浊浪滔滔，黄色河滩茫茫，绿色芦苇莽莽，只是两岸难以抗拒江水冲刷，分分秒秒都在消蚀扩张，引起连绵滑坡，流失相当严重，而人类似乎完全束手无策，放任自流……蓦地,脑子里幻化出一幅烈火吞噬山林时的血色图景,一种灼伤或切肤之痛随之袭来，刚刚泛起的激动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难怪这江水如此浑黄污浊，我低头浅浅叹了一下。多年来，曾从各种新闻传媒获悉，长江水土流失日甚一日，便忧心忡忡，眼下亲临其景，果然如此触目惊心！触目惊心！旁边的友人感叹地说，谁亏待了大自然，大自然就对谁作出百倍的惩罚。我点点头，这才感觉眼眶有点酸涩。

   两岸高高的河滩上，仍然是连绵不断的芦苇，听说大多是野生的，也有部分人工种植的，又见很多收获的干芦苇堆，一垛垛像民居茅棚般码着，那是用作造纸的最好材料。只是有点奇怪，要是发大水，这么莽莽苍苍无穷无尽的河滩芦苇，不阻滞江流么？记得我家乡的九洲江，有关管理部门是从来不允许在河滩上种植任何植物包括野生植物的。问友人，友人也摇头不解。

   这时，一群香港游客走到船艏处，一个个手执罐装啤酒，又吼又跳，吼的是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粤语歌，跳的却是传统的秧歌舞，声震江岸，谐趣粗俗，放浪形骸，引得旁边的一对男女老外莫明其妙地朝他们瞅。尔后，一男游客坐到栏杆处，对着刚刚从我们船艏滑过的一小艇人家，用广东人的国语大声吼叫：“呵喂——，你吼（好）——”，同时众人跟着起哄，恍如一伙酒疯子。只是小艇上的中年夫妇，呆呆地坐着，毫无表情，自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很快，那艇就被我们甩到后面去了。就在这时，“呜呜——”一声长鸣，猛然从这伙人身边的汽笛中传出，把众人吓了一跳。随后，“酒疯子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眼前的这段长江，怕不止千米宽吧，船行了半天，尚不见半条渡船，更没有横跨的大桥，便忧虑，小声与友人开玩笑：假若南北两岸，有一对深情相恋的阿哥阿妹，如何见面是好？友人一向崇尚罗曼蒂克，于是随口而出：游水横渡，在江中双双相会，或彼此相互绕道千里相见，更能衬出爱情的坚贞、伟大、在所不辞、势不可挡。

   也是说说而已。

   其实世间很多事，并不是随便浪漫得起来的。

   一如你亲眼目睹的这日夜被江流剥蚀的泥岸——分崩离析，才是它眼前最现实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