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上你人品好

                                       良贾深藏若虚，

                                      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老 子

１９７１年春，进入澳头公社建筑队工作的李冠玉，迎来了他年轻生命旅程的第一个春天，同时也揭开他家庭天伦之乐的序幕。

这位处处勤恳工作，积极学艺的年轻小伙子，其言行举止，已深深地打动了同在一块工作的一位老师傅。

有天，下班后大家在纳凉，这位陈师傅悄悄地走了过来，对李冠玉说有要事要找他商量。

在一棵榕树下，陈师傅望着有点腼腆的小伙子，关切地问：“阿玉，你今年多大啦？有对象了吗？”

李冠玉一听到问他这个，脸色立即象喝了烈酒一样涨得通红，半天，他才嗫嗫嚅嚅道：“二十二……还没……”

陈师傅就乐了，干脆开门见山地说：“噢，那好，我有个侄女，叫陈月云，比你小三岁，也没谈对象呢。我见你后生仔人品好，有头脑，有干劲，我想把我侄女介绍给你！”

陈月云家就在澳头，是公社建筑队的所在地。通过陈师傅的介绍后，两位年轻人开始了亲密的交往。很快，双方就从互相倾慕发展到相亲相爱。姑娘家其实也不富裕，也很体恤这位家贫却有大志的男人。当李冠玉一个月后试着问她喜欢他哪一点时，陈月云脱口而出：“看上你人品好，捱得苦呗！”

月尾领工资，李冠玉从１８元工资中取出２元来，送给陈月云：“没多给你，就当买一块手帕吧，做个纪念。”

没想陈月云怎么也不肯要，推让了半天，李冠玉只好把钱扔在姑娘的脚下，匆匆避开了。但第二天晚上，陈月云已在建筑队的宿舍门口等着了，很不高兴地对李冠玉说：“你不用送我什么，你工资不多，留给家用吧，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李冠玉听了，心里一阵欣喜：这是个多实在的姑娘啊！其实，他也是从试探一下的角度，本来钱就不多，他想看看陈月云是什么态度。现在，如此一来，他算是认清认准了：这是一位值得一生一世相爱相守的对象。在这个物质财富高度贫匮的年代，这位姑娘与自己认识相恋快三个月了，还没吃过他一粒糖，花过一分钱，也没说过一句嫌厌他的话。李冠玉真的知足了。

三个月后，两位真心实意相爱的年轻人，就宣布要登记结婚了。

但在去公社民政处登记的前两天，李冠玉还是把陈月云带回上西村。他要让姑娘亲眼看看自己的家，看看她是否能接受得了他家贫如洗的窘境，免得对方日后埋怨。

虽然，陈月云一再听过李冠玉对自己一家的描述，也知道农村生活的贫困，但亲眼看到这个日后属于自己的家时，她还是感到脑袋“嗡”的一下——一间破败泥砖房，里面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尽头处铺着一张床，李冠玉还有点尴尬地在旁边解释：那是我父母睡的，我睡的是这张竹笪床。她顺着他手指望去，是靠着右边墙壁的一爿竹床。早上要收起来，晚上才放下来的。再就是一口铁锅和几只缺口的碗碟了。墙角还有一个浅浅凹进去的窝，那是家里养的猪夜里蹭出来的。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一幅“家徒四壁”图！

蓦地，陈月云的眼里沁出一层泪水。李冠玉显然受到了惊吓，连忙安慰说：“阿云，你没事吧？没事吧？”

陈月云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低声嘀咕了一句：“你真的是受苦了，难为了”。

很快，陈月云便要走了，母亲要挽留她吃晚饭，陈月云却说：“不了，省一餐是一餐吧”，转身又对李冠玉说：“后天，我们登记去！”

后来，李冠玉在新婚的当晚，曾记得询问陈月云那天相亲时为何流泪一事，陈月云也没掖着，明确地告诉丈夫：“我当时见到家里这个状况，心里难受死了，我想这苦不能再让你一人吃了，我决定终生跟你一起，有苦同你分担，有福同你享受，我要帮你！”

这便是一对患难与共男女缔结连理的真实底蕴！

李冠玉这样忆述结婚的情形——

为了让房给我做新房，父母在屋侧面搭了一间棚子，搬进去住，那是见风有风，见雨有雨的茅棚，象猪窝似的，我当时心里十分难受。没有新床，父母便让出他们的旧床，那是爷爷上辈人用过的，到我父亲结婚了，让给他们，至少有六七十年了，床的四条腿已沤坏三条，父母用砖头垫着用。戴新祥领导知道后，便把他家门口那棵苦楝树砍了，送给我做床脚。我真是很感激他，他和我非亲非故，却一次次帮我。我会木匠手艺，便自己动手，把旧床装上脚，用桐油油漆了一遍，再做一副蚊帐架，就算是一张新床了。剩下的木料，我用来做一张梳妆台，要说新房有一点新鲜的气息，就是那张梳妆台了。

我不是在建筑队么，用两块钱买回一担白灰水，把房间刷了一遍，就当新房了。一班朋友送来两只枕头，是他们用很多样式的布块拼出来的，那时买布很紧张，要用布票。姑妈攒了半辈子积蓄，就６０块钱，知道我要结婚，拿来全交给我，我很感激她，一直记住她的恩德。我们这儿办婚事有给女方聘金的风俗，母亲就从这点钱中拿出２９元给女方家办嫁妆，取“长长久久”的意思吧？

就要办婚礼了，我却没一条好一点的裤子。我知道村中兄弟有件半新的卡其布长裤，便上门求人家借。平时借人新衣去看亲戚或趁墟的事，村中常有，但当新郎哥借人家裤子，可能没谁。所以，当完新郎官第二天，我一早起来就把裤子还回人家了。妻子要找衣服来洗，半天找不到那件裤子，还以为是小偷偷走了。我这才很不好意思地把实情告诉她，她说，我昨天就觉得怪了，平时从没见你穿过那裤子，可又不是新的，原来是借人家的。其实，我从不在乎你穿什么呀，要是嫌你家穷，我就不进这门了。我们还年轻，日后同心合力干，就会有好日子的。

我一直记得妻子第二天对我说的这番话，等到孩子长大后，我还经常在教育他们时，把他妈妈当时对我说过的话，再讲一遍，让他们也得到教益。

当时结婚兴用单车接新娘，解放前是用轿子抬的，但我们这辈人用新式的，那就是用单车接新娘，我借了５部单车，记得一部是上海出的凤凰牌，是最贵最好的，其余４部是广州出的红棉牌，我就骑凤凰牌，自己还觉得很风光似的，高高兴兴把老婆接了回来。

说实在的，在这之前，我还真的不敢奢望自己日后能娶得了老婆。像我这样的家庭，连个厨房也没有，谁家肯让自己的女儿进来受苦呀？想都不敢想。可如今，我不用花一点气力，就做了人家的丈夫了。所以，我暗暗下了决心，日后一定要努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在随后陆续养下儿女后，我一直坚持履行好这个家庭职责，除了在外头做好工作，平时还爱做家务，喜欢烧火做饭做菜，逢年过节的饭菜，都是我包揽，我觉得，一个事业上要有成就的人，起码做家务也要出色……

这位２２岁开始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很为自己能拥有一个新家庆幸，也为自己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而庆幸。２０多年艰难的经历告诉他：一个人只要勤恳对待工作，热心对待生活，真诚对待别人，幸运之神总会恩赐他的。

——这种生活态度，后来成为李冠玉对待人生的宗旨，一直伴随着他，走上这漫漫人生路，从而融进血脉，化为一种行动，成为一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