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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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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作者:陈忠实
点评:卤荤斋·中国
第三章
吃罢晚饭,(嘉轩应该是盘算了一下午。)白嘉轩走进白鹿镇的中医堂,(来找冷先生。○求证的事找朱先生,换地的事找冷先生。)摆出的面孔和他的心境正好相反。(面愁心喜。)他心里燃烧着炽烈的进取的欲火,(内心动力压制不住。)脸孔上摆出的却是可怜兮兮的无奈,(外表丝毫不露。)疲惫憔悴的神色令人望之顿生怜悯。(心机城府深哉。)他声音沉重凄楚地向冷先生述说家父暴亡妻子短命家道不济这些人人皆知的祸事,(这些还用说吗!咱地球人都知道,落在谁家,谁家惨啦!)哀叹自己几乎是穷途末路了,(快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命里注定祖先的家业要被落在他的手里了。(这好像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真是天灭自家,不可扭转。(记住:自作孽不可活,天作孽犹可活!)他走到这一步路已走绝,下一步是崖是井也得往下跳,只好卖掉祖宗的心头肉——河川里那二亩水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鹿家也是会算计的人家。)把白鹿村挨家挨户捋码一遍:有力量一次买走这二亩水地的除非鹿子霖再数不出第二家来。(鹿家家底亦厚。○鹿家觊觎这二亩水田久矣。)希求冷先生老兄看在与先父交情甚的情分上,(抬出死去的老父亲。)能出面与鹿家交涉,居中调节。(冷先生能出面,则鹿家不疑矣。)说到此时潸然泪下,(演戏啊!)变卖祖先业产是不肖子孙啊!白嘉轩将在白鹿村以至白鹿原上十里八村的村民中落下败家子的可耻名声。(后果严重啊。)冷先生听完冷冷地问:“你再想想不卖地行不行?”(一劝。)白嘉轩就更进一步数落起来,前头六个女人已经花光了父亲几十年来节俭积攒的银钱,(家庭财政赤字。)而且连着卖掉了两匹骡子。(家庭经济危机。)槽头现有的红马和黄牛即使全拉到集上卖了,也不够订一个媳妇的聘礼,他现在订一个女人比先前订五个女人花的钱都多,(“逑”的传说太可怕了!)再说卖了牲畜怎么种地?他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只有卖地一条路可循。(真是这样吗?)冷先生的面孔似有所动:(被打动了。)“你只管托人做媒订亲娶妻,钱不够了从我这儿拿,地是不能卖。(仗义啊。)你卖二亩水地容易,再置二亩水地就难了。(想到了。)眼看着你卖地还要我做中人,我死了无颜去见秉德大叔呀!”(二劝。○交情不一般。○此话有情有义,冷先生面冷心不冷。)嘉轩似乎更加伤情,默然不语。(继续演戏。)
冷先生的父亲老冷先生在白鹿镇开辟这个中药铺面坐堂就诊时,得助于嘉轩的爷爷的鼎力支持,(能得到嘉轩爷爷的鼎力支持,老冷先生在为人和医术上一定有过人之处。)要不然一个南原山根的外乡人就很难在白鹿镇扎住脚。(一句话,白鹿镇是排外的。○老冷先生在南原山根怎么就混不下去呢?)嘉轩的爷爷用驮骡从山里运出中药材,若冷先生需要什么就卸下什么,(一产一销,药材生意如此做。)从中药材的交易发展成相互之间的义气相交,传到冷先生和嘉轩的父亲秉德这时候,已经成为莫逆之交了。(白冷两家交情是从爷爷辈开始结成的。○一段插叙。)
冷先生的义气相助,使嘉轩深受感动又心生埋怨。(感动是应该的,埋怨就说不过去了。)白嘉轩谋的是鹿家的那块风水宝地,用的是先退后进的韬略;深重义气的冷大哥尚不知底里,又不便道明。(这事自然是不能道明的。)他仍然委婉地说:“先生哥,借下总是要还的。按我目下的家景运气,你敢给我我还不敢拿哩!(实话。)万一娶下女人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实说。)我爸在世时不止一百回给我说过,咱两家是义交而不是利交,义交才能世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万一我穷败破产还不了账咋办?(如果穷败破产了,想冷先生也不会要你还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妙啊,话就说到此为止。)嘉轩诚恳的话把义气的冷先生说得改变初衷,唉哽一声终于答应了去找鹿子霖串说,(要的就是这句话。○嘉轩费了不少口舌。)又郑重声明仅此一回,(下不为例。)以后要是再卖家业就不要来找他,他不忍心经办这号伤心的事。(不会有下次。)
这件事冷先生根本不用预测就可以料到结局。(白家之地是一定能出手的。)河川地是一年雨季收成的金盆盆,鹿家近几年运道昌顺,早就谋划着扩大地产却苦于不能如愿,(鹿家有买地的可行性,一是想买,二买得起。○因此嘉轩换地一定能成。)那些被厄运击倒的人宁可拉枣棍子出门讨饭也不卖地,(宁可到丐帮去做临时工!)偶尔有忍痛割爱卖地的大都是出卖原坡旱地,(卖的都是不好地。)实在有拉不开栓的人咬牙卖掉水地,也不过是三分八厘,意思不大。(好地如此卖,为的是好赎回!○嘉轩一次要“卖地”二亩后果着实严重。○这里有几个问题可以引人深思:天朝农民选择“家庭承包责任制”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吗?并能共同富裕吗?人民公社是实现天朝农业现代化最便捷的途径吗?如果不是,当代农村少数人占有土地使用权、剩余劳力外出打工说明了什么问题?也许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也不想做剥削阶级、压迫阶级,但是现实是怎样的呢?不要忘记上层建筑是被经济基础决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润之公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永远是正确的。同时,每位国民应牢记: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也不会忘记阶级斗争的。)冷先生出于礼仪的考虑,亲自走进了鹿家的院子。(还是出于面子考虑,恐怕内心还是看不上鹿家。)鹿子霖的父亲鹿泰桓一听自家要买二亩水地,(冷先生说话太有水平了,是鹿家买,不是白家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扩大地产的愿景要有所实现。)愣着神瞅着冷先生的冷面孔,(好半天啊,在琢磨嘉轩卖地的理由。)才确信此人说话无诈无欺,(要不然,嘉轩也不会请冷先生做中人。)脑袋一扬却说:“秉德兄弟虽不在世了,我咋能去置他的地哩!(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嘉轩侄儿这几年运气不顺,实在不行了来给我说一声。你给嘉轩把我的话捎过去,钱呀粮食呀要是急着用,从我这儿拿,地是千万不敢卖。”(不要以为只有白嘉轩会先退后进,鹿泰桓也会先退后进。○鹿泰桓不说“不敢买”,却说“不敢卖”,也是很会说话的人啊。)鹿泰桓完全是一位善良而又义气的长辈的亲柔心怀。(如果真有这样的好心怀,那冷先生还有必要来吗?不会来了,也就不用来了。)冷先生就再三解释嘉轩卖地的动因,而且用自己要借钱给嘉轩的事来作证。(看这架势,冷先生是一定要促成这件事啊。)鹿泰桓仍然是凛然不为所动的神色:(心早就动了,此时激动啊,还要做出“不为所动”的神色,难为他了。○此时血压一定升高了,小心啊,不要突发脑中卒。)“嘉轩侄子即当真心卖地,我也不能买。咋哩?让人说我乘人危难拾掇合在便宜哩!(想买,但不想落下此名声。)我怎么对得住走了的秉德兄弟哩!(假话。)嘉轩侄儿要买水地我挡不住,(假话。)可我不能买,让他卖给旁人去。”(假话。○旁人买得起吗?○如果真的不想买,不仅自己不会买,也会阻止别人去买的。)冷先生笑着说:(第一次看到冷先生笑。)“好我的大叔哩!白鹿村小家小户谁能一次置起二亩水地?(实情。)你心里甭含糊,其实你买下这地是给侄儿嘉轩解危救急哩!(其实冷、鹿二人皆被嘉轩蒙在鼓里了。)你就不要再顾虑什么了。”(冷先生看透鹿泰桓了。)到此,鹿泰桓心里完全踏实下来,初听到这个喜讯时的惊喜已经变成可靠无误的真实,(从咋听时的不敢相信到确信不疑。)他的心情随之也就平缓下来。(血压降下来。)经过这一番交谈,既排除了乘人危难掠夺家产的坏名声,又考实了嘉轩卖地属于真实而不会中途变卦,至于说让旁人去买的话那是料就白鹿村论实力非他莫属。(把前面的假话再总结的想一遍!)鹿泰桓做出莫可奈何的口吻说:(真会装模作样。)“既是这样说,那就那么办算啦!(瞧这口气!)这事嘛,你下来跟子霖去交涉好了,他和嘉轩是平辈弟兄,话好说事也好办,我一个长辈怎么和娃娃说这号话办这号事哩。(这就叫拿班做势!)再说子霖也成人了,这是给他置地哩……”(小鹿还是要按老鹿的意思办事。)
冷先生指派药铺的伙计王相,到镇上的饭铺定下八个菜,又提来一瓶烧酒。(各种问题在饭桌上都能得到解决。)他坐在上位,让白鹿两家的主事者各坐一侧,方桌剩下的一边坐的是老秀才鹿泰和。(瞧这阵势。)冷先生向来言简意赅,不见寒暄就率先举起酒盅与三位碰过一饮而尽,(大方向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了。)然后直奔主题:“事情不必再说,现在只说怎么弄,有话明说,过后不说。”(直接把话挑明了。)一切都按着各人预定的轨道推进,没有差错。(好戏开始了。)嘉轩摆出的自然是败家子羞愧的面孔,(假装的好。)呷了一盅酒后,开口说:“踢卖先人业产,愧无脸面见人,咋敢争多论少?先生哥处事公正,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我绝无二话。”(桌面上的话。)鹿子霖早已领得父教,严谨地把握看自己的情绪,把买地者的得意与激动彻底隐藏,表现出对于自家兄弟不幸遭遇的同情与体悯,(好个父教,如同老鹿亲临。)慷慨地说:“先生哥你就看看办吧!既然俺们兄弟俩信得下你,谁日后再说二话还算人吗?(稳操胜券,也不用说这种话。○得志猖狂语,暴露心迹无疑。)你说咋弄就咋弄。”冷先生连着喝下几杯酒,(小鹿话不中听,心绪有点不畅。)冷冷的面孔开始红润活泛起来,(有些酒量。)更见一副耿直不阿的风采:(露些气质。)“话怕明说。你们两家是白鹿村的大家户,二位令尊与家父都是义交。(没听说过鹿家对冷老先生鼎力支持。)我虽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但话说回来,再准的尺子也都量不准布,还要二位贤弟宽谅。”(嘉轩老弟,干嘛非要卖地呢!这不明摆着把便宜给人占嘛!)说罢眼光锐利地瞅一瞅鹿子霖,(买地,鹿家占便宜了。)鹿子霖以同样坚定的眼光作了回答。(白家的地,我鹿家买了。)冷先生再转过头瞅着白嘉轩,白嘉轩却一把捂住腮帮,(一秀啊。)似乎要哭出来,低下头去。(再秀啊。)冷先生紧紧追问:“嘉轩似有反悔之意?如是,现在还来得及。人说泼出去的水推倒了的墙——难收难扶。现在水还没泼墙还没倒,你说了不迟。”(仍然希望嘉轩收回成命。)嘉轩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秀得好。)说:“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孙的愤怒和乡党的耻笑。”(说法亦好。)随之吞吞吐吐说出换地的想法来:二亩水地还是卖给鹿子霖,鹿家原坡上那二亩慢坡地转到自家,好地换劣地的差价,由鹿家付给自家。(前面说卖地是“退”,现在说换地则是“进”。○嘉轩知道鹿家是不会把到嘴的肉吐出来的。)嘉轩说出这个方案后忽地站起,手抚胸膛红着脸说:“全是为了顾一张面子呀;还望先生哥和子霖兄弟宽容。”此话一出,毕竟是节外生枝,冷先生不大高兴地说:(却是这样。)“即有这话,你该早说,我也好与买方早早说透。(是和老鹿说。)不过现在说了也好……”(小鹿能定吗?)说完就瞅一眼鹿子霖。(汝意如何,即汝父意?)鹿子霖原以为嘉轩事到临头要反悔要变卦了,单怕到手的二亩水地又黄了,(到嘴的肉不会吐的,嘉轩早算到了。)听明白了是换地,就作出豁达的气魄说:(只能是小巫了!)“这倒好!只要于嘉轩兄弟面子上好看,就那么办。”(嘉轩要的就是这句话。)冷先生自己当然对两厢情愿的事不再有什么话说,(该说的早就说了,多说无益了。)只是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他事先与两方交换过的关于地价的估计,(仅此而已。)随机应变的办法很快也就形成。(不是难事。)“既然如此小有变故,这事也不难办。”冷先生说,“嘉轩的水地是天字号地,子霖的慢坡地是人字号地,天字号地和人字号地的价码,按朝廷徵粮的数目就可以兑换出来。如果二位同意这个弄法儿,事情就简单不过了。”(估算地价,小菜一碟。)无论白嘉轩或是鹿子霖,最熟悉的可能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他们的土地。(庄稼人不熟悉自家土地能行吗?)他们谁也搞不清自哪朝的哪一位皇帝开始,对白鹿原的土地按“天时地利人和”划分为六个等级,按照不同的等级徵收交纳皇粮的数字;(你当你的皇帝,我种我的庄稼!)他们对自家每块土地所属的等级以及交纳皇粮的数目,清楚熟悉准确无误决不亚于熟悉自己的手掌。(庄稼人都是这样的。)土地的等级是官府县衙测定的,徵交皇粮的数字也是官家钦定的,无厚此薄彼之嫌,自然天公地道,俩人都接受了。(土地如此流转了,也不用上税啊!○天朝民众眼里的历朝历代皇帝及其走狗不过是几只仓鼠而已,养得起。天朝在未一统前孔老二在诗经中如是说。○孔老二是汉族人吗?!)冷先生取来算盘,推给老秀才说:“你给兑换算计一下。”老秀才噼里啪啦拨动着算盘上的珠子,连拨两遍,(这是个会家子。○私塾里教授打算盘吗?)一亩天字号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地。(简单。)这样就推算出鹿子霖应该净给白嘉轩的银两,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简单。)冷先生就歪过头对老秀才说:“现在该你忙活了。”(请你来就是做这事的。)老秀才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来的砚台,开始研墨。他被请来的职责很单纯,那就是双方把话说到以后写买卖土地的契约。(老秀才学过天朝合同法吗?○当代大学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好像不是格式合同,没有霸王条款,都是自愿的哦。)
鹿子霖看着老秀才不慌不忙研墨的动作,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交易成了,能不激动。○秀才、小鹿对照着写。)只要能把白家那二亩水地买到手,用十亩山坡地作兑换条件也值当。(鹿家算计:嘉轩只是换到二亩山坡地和六亩山坡地的收成。)河川地一年两季,收了麦子种包谷,包谷收了种麦子,种棉花更是上好的土地;原坡旱地一季夏粮也难得保收。(河川地与原坡地地力之别。)再说河川地势平坦,送粪收割都省力省事,牛车一套粪送到地里了。(地利之别。)他家在河川有近二十亩水地,全是一亩半亩零星买下来的,分布在河川的各个角落。(虽有河川地,但不成片。)最大的一块不过二亩七分,打了一口井,雨季保种保收。(已有一口井。)其余都是亩儿八分的窄小地块,打井划不来,不打井又旱得少收成。(整片地和零星地之别。)嘉轩这二亩水地正好与自家的那块一亩三分地相毗邻,含在一块就是三亩三分大的一个整块了,整个河川里也算得头一块大地块了。(得了白家这块地的好处。○人民公社的好处其实就在这里。)春闲时节就可以动手打井,(准备再打第二口井。○人民公社的好处其实就在这里。)麦收后如遇天旱,就可以套上骡子车水浇地不失时机地播种了。(骡子水车供水。○人民公社的好处其实就在这里。○集中力量办大事。)他眯着眼装作瞅着老秀才写字,心里已经有一架骡子拽着的木耳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着歌。(还没签约呢,就做上白日梦了,美啊。○天朝农民当年没有真正懂得人民公社的好处,反过来拿天灾之年饿死人之事来否定,润之公当年岂能不憾哉!○如果这被当作是正确的认识原则,天朝民众住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货币一贬再贬、公仆腐化堕落成风、娼盛繁荣、贫富两极分化等等诸恶,也是可以用来否定改革开放。)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瞅着那个密密麻麻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有所想。○后文罂粟伏笔。)似乎心情沉痛极了。(始终低调。)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一片翻滚的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于他了,(非我莫属。)只等片刻之后老秀才写完就可以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内心深处无人晓。)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接到手看了一遍,(细。)又交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看。)冷先生把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看毛笔稍停了一下,(戏快演完了,丝毫不露。)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如此签名。)鹿子霖接过笔很轻松地划拉了一阵。(如此签名。)冷先生最后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收费的公证员。)落后才由老秀才签名。(签名。)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后用食指蘸了红色印泥,然后一齐往契约上按下去。(摁指印。)一式两分,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即时生效。)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最后一杯酒。)
这桩卖地或者说换地的交易完毕后的第二天早饭时,白嘉轩才把这事告知母亲。(嘉轩真捂得住。)不等嘉轩说完,白赵氏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白赵氏忍不住。)手腕上沉重的纯银镯子把嘉轩的牙床硌破了,顿时满嘴流血,无法分辩。(这一巴掌打得真狠啊!○爱之深也。)鹿三扔下筷子,舀来一瓢凉水,让嘉轩漱口涮牙。(鹿三识窍。)白赵氏来到泠先生的中药铺,一进门刚吐出“那地……”两字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真是又气又急。○想找冷先生说说心里面的话。)冷先生松开正在给一位农妇号脉的手,从皮夹桌抽出一根细针,扎入白赵氏人中穴,白赵氏才“哇”地一声哭叫出来。(缓过来了。)冷先生这时才得知嘉轩根本没有同母亲商量,(冷先生此时一定心想,真不该做这个中人。)但木已成舟水已泼地墙已推倒,(连写三件不可挽回的事情,后悔也来不及了。○嘉轩不会后悔的。)只能劝慰白赵氏,年轻人初出茅庐想事单纯该当原谅,多长几岁多经一些世事以后办事就会周到细密了。(冷先生还能说啥呢!○事前早就劝说过嘉轩了。)白赵氏的心病不是那二亩水地能不能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是这样重大的事情儿子居然敢于自作主张瞒着她就做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当人了。(嘉轩有此老娘真是福气。)想到秉德老汉死没几年儿子就把她不当人,白赵氏简直都要气死了。(白赵氏原来是为此而气,说穿了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儿子。)白鹿村闲话骤起,说白嘉轩急着讨婆娘卖掉了天字号水地,竟然不敢给老娘说清道明,(八卦新闻!)熬光棍熬得受不住了云云。(就是扯淡。)鹿家父子心里庆幸,娘儿俩闹得好!(有这种心思,真他妈的不是好东西。○这还是亲柔心怀吗?)闹得整个白鹿原的人都知道白家把天字号水地卖给鹿家那就更好了。(不就是怕嘉轩反悔吗?○舆论就是这样杀人的。)白嘉轩抚着已经肿胀起来的腮帮,并不生老娘的气。(高兴还来不及呢!)除了姐夫朱先生,白鹿精灵的隐秘再不扩大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打得他牙齿出血腮帮肿胀的母亲。(这是实情,天机真不能泄露。世人要记住哦。)母亲在家里以至到白鹿镇中药铺找冷先生闹一下其实不无好处,鹿家将会更加信以为真而不会猜疑是否有诈。(白鹿两家的想法一分高下。○鹿家父子两人竟然玩不过一白嘉轩。○均在嘉轩算计中。)
遵照契约上双方拟定的协议,收罢麦子撂地,当年的夏粮由老主人收割,算是各人在自家原有土地上的最后一次收获,(契约内容文中一露。)秋庄稼就要易地易主去播种了。(一笔到了种秋庄家时节了。)鹿家父子扛着镢头铁锹踏进新买的二亩水地时,天色微明,(补此四字,鹿家父子心急啊!)知更鸟在树梢上空吵成一片,在这块已经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掉白家的界石。(早挖掉早踏实。○地已属于鹿家,父子俩还这样,真是的。)为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父子俩亲自来干了,却把长工刘谋儿指派干其它活儿去了。(不放心。)父亲用脚指着地头一坨地皮说:“照这儿挖。”儿子只挖了一镢就听到铁石撞击的刺耳的响声,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一丝一毫都无差错。(白家祖宗做事丝毫不差。)那块刻有东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湿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垫着的白灰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明。鹿子霖瞅着刚刚挖出的界石问:“爸,你记不记得这界石啥时候栽下的?”鹿泰恒不假思索说:“我问过你爷,你爷也说不上来。”(你爷都不知道,肯定是有年头了。)鹿子霖就不再问,这无疑是几代人也未变动过的祖业。(无疑嘉轩罪过大了。)现在变了,而且是由他出面涉办的事。(土地兼并,首功一件。)鹿泰桓背抄着结实的双手,用脚踢着那块界石,(瞧这德性。)一直把它推到地头的小路边上。(白家界石没用了。○没用的东西,只用脚踢,不用手拿。)沿着界石从南至北有一条永久性的庄严无犯的垄梁,长满野文、马鞭草、菅草、薄荷、三棱子草、节儿草以及旱长虫草等杂草。垄梁两边土地的主人都不容它们长到自家地里,(梁外的。)更容不得它们被铲除,(梁上的。)几代人以来它们就一直像今天这样生长着。(自然隔离。)比之河川里诸多地界垄梁上发生的吵骂和斗殴,这条地界垄梁两边的主人堪称楷模。(井水不犯河水久矣。)鹿家父子已经动手挖刨这道垄梁,挖出来的竟然是一团一团盘结在一起的各种杂草的黄的黑的褐的红的草根,(时间久矣。)再把那些草根在镢头上摔摔打打抖掉泥土,扔到亮闪闪的麦茬子上,只需一天就可以晒得填到灶下当柴烧了。(还有如此作用。)这条坚守着延续着几代人生命的垄梁,在鹿家父子的镢头铁锹下正一尺一尺地消失,到后晌套上骡子用犁铧耕过,这条垄梁就荡然无存了,自家原有的一亩三分地和新买的白家的二亩地就完全和谐地归并成一块了。(纸上谈兵的东西变成现实。)儿子鹿子霖说:“后晌先种这地的包谷。”父亲鹿泰桓说:“种!”儿子说:“种完了秋田以后就给这块地头打井。”父亲说:“打!”(心情好,听什么都好。)儿子说他已经约定了几个打井的人,而且割制木斗水车的木匠也已打过招呼,这两项大事同时进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装水车。父亲说:“这样干给工匠管饭省事。”(儿啊,算计的对。)日头已经射出灼人的光焰,该当回家吃早饭了。儿子突然问:“听说嘉轩准备给他爸迁坟哩?”(白家能随便迁坟吗?○小鹿似乎有所察觉。)父亲冷漠地说:“越折腾越糟!爱迁就迁,爱折腾就折腾去!”(儿啊,关我鹿家甚事。○目光浅甚。)
原坡地上的麦子开始泛出一层亮色的一天夜里落了一场透雨。(夜里天上落雨。)临近天明时白嘉轩醒来,放声痛哭。(天明嘉轩痛哭。)哭声惊动了母亲。(动静不大可不行。○好戏还没演完。)他说他梦见父亲了。(托梦来了。)搞不清父亲怎么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水,浑身衣服湿漉漉往地上滴水,不住地打着冷颤。(父亲在下面受苦难啊!)搞不清脚下怎么会有一个泥水聚积的深潭,父亲似乎就是从水潭里爬上来的,腿脚一抖索又跌下潭里,(当初丧事办得太从简了,坟地选的不是地方。)他怎么拽也拽不上来,眼看着父亲沉下去了,只露两只大手在水上摇。(父亲在下面还要受大苦大难。)他大呼救命,越急越呼叫不出,急得大哭,突然惊醒了。(从梦中哭醒。○嘉轩真会做梦,做的跟真的一样。)母亲听罢,并不惊奇,(儿啊,你小子想啥,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只说了一句就回自己屋去了:“你到你爸坟上去看看。”(换地都不跟老娘商量,何况迁坟呢!儿啊,你自己做主吧,老娘不管了,老娘也管不了了!)天明了,白嘉轩叫上长工鹿三扛着锹,踩着泥泞朝坟地走去。他围着父亲的坟堆查看了一番,发现了一个可能进水的洞穴,(会不会是事前做的。○读过金批本水浒就知道了。○如果是平常来,发现坟中有水,那梦才有可能是真的。)夜里落大雨时流水进入坟墓了。他向鹿三说了那个噩梦,鹿三连连称奇。(鹿三信了就好。)他们用锹扎断了洞穴,堵死了水路,培高了土堆。嘉轩说:“墓道里进了水,父亲的仙骨被浸泡了,得迁坟。”(为了这句话,看来费了不少心思。)
麦子收碾一毕,白嘉轩请来了阴阳先生,(请的是时候。○八卦新闻的传播,估计阴阳先生也知道白家换地及要迁坟之事。○不换地不迁坟。)走遍了白家分布在原上的七八块旱地,选择新的基地。(绕一圈子再说。)令人惊佩的是,他没有向阴阳先生作任何暗示,(未必,这只是在外人看来。换完地才迁坟是有所指的,其实就是暗示。阴阳先生明白人也。)阴阳先生的罗盘却惊奇地定在了那块用二亩水地换来的鹿家的慢坡地上,而且坟墓的具体方位正与他发现白鹿精灵的地点相吻合。(看来想发财,祖坟还得埋对地方。○堪舆真有此论,不得不信。○润之公家的祖坟埋得就好。)阴阳先生说:“头枕南山,足登北岭,四面环坡,皆缓坡慢道,呈优柔舒展之气;坡势走向所指,津脉尽会于此地矣!”(好话啊!○如此好地,竟然被鹿家换出去了。)白嘉轩听了,心中更加踏实,(岂止踏实,更是得意啊!)晌午炒了八个菜,犒劳阴阳先生。(嘉轩也是犒劳一下自己。○阴阳先生会看地,更是看穿了嘉轩的心思。当然阴阳先生是不知道嘉轩换地的真实原因。)他把阴阳先生的话一字不漏地沉在心底,逢人问起却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吓,跑过了七八块地,没一块有脉气的,只是这慢坡地离村子近点,地势缓点,凑合着扎坟吧!”(还演戏!○堪称艺术家了!)
新的墓穴称不得豪华,只是用青砖箍砌了墓室和暗庭。(一句已足。○为后文留余地。)这期间鹿子霖已经完成了打井的壮举。(白鹿村皆知了。)新割制的木斗水车也已安装调试完毕,崭新的白光光的木头架子在伏天的曲阳里格外耀眼,骡子拉着木轮水车踏着欢快的步子,哗哗的水声听来再悦耳不过了。(小鹿实施完成了老父同意的前言。)鹿子霖又挖来四棵柳树埋在水井的四个角上,树大之后就能遮住从三个方向射下的阳光,人和牲畜就可以不受暴晒之苦了。(这才算得上是又环保又自然又和谐呢。)
白嘉轩在动手挖掘老坟的那一天,不分门户远近请来了白鹿村每一户的家长前来参加这个隆重的迁坟仪式。(第一章秉德老汉入土事却是从简。)吹鼓手从老坟吹唱到新坟。(不可少的。)三官庙的和尚被请来做了道场。(不可少的。)鹿子霖和他父亲都被请来参加了被他们父子看作的瞎折腾。(鹿家父子是来看热闹的。○白家咋还不玩完呢!)晚上回到家,鹿子霖又忍不住问父亲,(再问。○看来还是有心的。)“是不是瞎折腾?”(不像啊!白家根基未乱。)并且说出自己的疑心:挖掘老墓时,他一直留心观察,(小鹿亦不呆。)墓室和墓道根本不见进水的痕迹,(要是真进了水,还能等到换完地才迁坟,那白嘉轩真是不孝了,脑子进水了。)白嘉轩说他爸托梦要他迁坟,很可能是编造出来的一个幌子,(看来下过雨后,说托梦的话,是有可疑之处。)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白嘉轩以好地换劣地的真实动机,(是值得怀疑,但是迟了!谁叫你换地的呢!)是不是与阴阳先生取得默契之后玩了一个圈套?(需要吗?那不是给阴阳先生敲诈白嘉轩一笔的机会吗!除了朱先生,没人知道白嘉轩发现祥瑞之物!)鹿泰桓心里赞赏儿子的分析,(赞赏的只是儿子会想问题了。)嘴上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是瞎折腾。”(老子否定儿子。)他随之告诉儿子鹿子霖说:“你爷去世时我请来了老阴阳先生,看过那块慢坡地,说是从四面坡势走向看,形同滂池,难得伸展。(请与上文对着看。○否定儿子看法的原因。)现在这个阴阳先生比起他爸老阴阳来,充其量只够个二咪儿……”(老阴阳是一套,小阴阳是另一套,儿子否定老子,这两个阴阳先生都会与时俱进啊。○还是阴阳世家行!不行咋在这世道上混呢!)
白嘉轩把亡父的尸骨安置于风水宝地让白鹿精灵去滋润,(护佑自己才是真的。)然后就背着褡裢进山去了。(找老婆去了,完成老父遗愿。)盘龙镇中药材收购店掌柜吴长贵接待了他,(“长”念“长大”之“长”音,则吴长贵就是吴掌柜了,名字起得好。)像侍奉驾临的皇帝一样殷勤周到无微不至。(恩人来了。)俩人盘腿坐在终年也不熄火的热炕上,(山里气温不同于平原。)炕上铺着地道的榆林手工毛毯,(好东西,坐着软和。)小炕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全是山地特产珍品。(不知道吴长贵平常吃否?如是则小康久矣。)一盘透着一股烟味的熏野猪肉,(野兽。)一盘清蒸锦鸡,(野禽。)一盘红烧娃娃鱼,(不是平常之物。○一般是炖鸡蒸鱼。)一盘费尽周折买来的熊掌,(就差鱼翅了,不能兼得。○都不是寻常之物。)还有一盘猴头,(菌类。)白银耳黑木耳百合黄花等山地普通菜自然也不少。(在原上就不普通了。○嘉轩平时在家有此菜吃否?)嘉轩心境很好,(心想事成。)有意放纵自己多贪了几杯,酒酣微醉,(借醉盖脸。)叙说近几年历道的凶事厄运,随之就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请老吴做媒。)现在要在白鹿原上下找一个女人是很困难了,(确实是困难。)而且无法接受高出十倍十几倍的要价。(找个山里女子做媳妇花钱少。)他说:“吴叔,这事拜托您了。”(“吴叔”、“您”,你瞧这称呼,是醉话吗?)吴掌柜不假思索满口应承:(早就有所算计。)“这不难。回去时你就把人引上。”(多大事啊!○早就有人选了。)
好多年前,嘉轩的爷爷领着嘉轩的父亲,在盘龙镇经营这个中药材收购店的时候,吴长贵只是一个经常前来出售药材的普通山民。(吴长贵的来历。○出身普通山民。)引起他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折的机缘,实际是一次不经意发生的差错。(是谁不经意。)他交售了一大捆珍贵的黄芪以后,却发现多付了他钱,(回家路上数钱时发现。)于是又背着背篓走回店铺对白嘉轩的父亲说:“白掌柜,您把账算错了,这是多付给我的钱!”(此时没有任何想法,如同白纸一张,真好。)说完把一摞铜元码到柜台上就走了。(本质不贪。)不料老掌柜在后边叫住他,把他叫进中药铺店里头去。(被嘉轩爷爷看中了,小吴机会来了。○想红顶商人胡雪岩当年亦不过如此也。)此后他就成为这个铺店的伙计了。(从伙计干起。○与鹿家祖先学徒时的遭遇不同。)他认识秦岭山地生长的所有药材,(原料。○卖什么就要熟悉什么。)他很快学会了对各种零散药材粗加工手艺,(生产工艺流程。○还会初步加工生产半成品。)续之又学会了打算盘和写字记账。(以前这两样都不会。○不是在私塾里学会的。○经理人才必备知识,难道非要读那个MBA吗?)他聪明的天资和诚实温厚的品性证明了白家父子辨识人的眼力功夫,因此他深得白家父子的信赖。(是知遇之恩。)促成他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机缘,却是白家连续遭受的天灾和人祸。(世界原来就是这样的:别人的灾难也许就是自己的机会。)主持家事的老二白秉义在白鹿原发生的骚乱中被点了天灯,(秉义死得真惨,补述前文。)白掌柜赶回家去的途中又遭匪劫,不久就去世了,(前文已述。)老大白秉德只好回白鹿原主持家政,盘龙镇中药材收购店就交给吴长贵料理,(只有交给他才放心。)说定每年交多少银子,(承包费。)其余的盈利全归吴长贵。(吴长贵开始衣食胜从前。)从此,吴长贵再不是那个背着背篓来交售药材的脏兮兮的山民了,却很快成了盘龙镇四大富户中的一员。(头脑真的很好使,不然咋能很快成四大家族之一呢。)秉德老汉不幸暴死,他从山里赶来参加葬礼,趴在棺材上哭得比亲生儿子嘉轩似乎还厉害。(前文未表,补述。)他给秉德老汉挂了一杆十丈长的白绸蟒纸,飘飘摇摇像一条活蟒自天而降,(西门庆给蔡京送礼也不过如此。)令白鹿原上的穷人和富人震惊不已。(不要看不起山里人,山里人不穷。)人们见惯了用白纸和苇秆剪扎的蟒纸,尚未见过谁肯破费用白绸作蟒纸来吊唁祭奠死者,(初见。)吴长贵真算得知恩知报的义气君子了。(知道就好。)
吴长贵已经喝得满面煞白,虚汗如注,(是真喝,不是假喝。○舍命陪君子。)他一只手捏着酒盅,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毛巾有啥作用,请教了!)凭着这条毛巾,他在盘龙镇从东头到西头挨家挨户喝过去从来还没有出过丑。(喝一口吐一口,吐在毛巾上。)他对白嘉轩说:“你把五女引走吧!”(现成的,就有。○这叫包办婚姻。)嘉轩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纵酒。(记住。)他虽远远不是吴长贵的对手,而实际灌进的数量也令人咋舌。(两人都喝高了。)他的言语早已狂放,(这是自家的根据地,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与在冷先生中医堂里和鹿子霖换地时羞愧畏怯可怜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那毕竟是别人的地盘。策略还是要讲的。战略上虽蔑视,但战术上要重视。)他大声说:“吴大叔那可万万使不得!我命硬克妻,我不忍心五女妹妹有个三长两短。(别人家的闺女就可以“祸害”,自小在一起玩大的妹妹可不行。)你给我在山里随便买一个,只要能给我白家传宗接代就行了……”(前几个老婆就是买的,也不在乎这个。○买卖婚姻。)吴长贵说:“咱们现在只顾畅饮,婚事到明天再说。”(借喝酒把话一岔,再说下去就要见外了。)
直到第二天晌午,白嘉轩才醒过酒来,昨晚的事已经毫无记忆。(酒是喝多了,事当真记不得了么?)吴长贵这时郑重其事地提出把五姑娘许给他。(吴长贵不是开玩笑的,昨天晚上说的酒话,不管嘉轩是否有记忆,都是真的。○山里人想和山外大户人家结亲,当然要找能靠得住的。)白嘉轩摇摇头,一再重复着与昨晚酒醉时同样的反对理由。(真是伤不起啊,伤不起。)吴长贵更加诚恳地说,他原先就想把三女儿许给他,(原来早有此种意思。)只是想到山外人礼仪多家法严,一般大家户不要山里女人,(有所顾虑。)也就一直不好开口。既然嘉轩此次专程到山里来结亲,他原有的顾虑就消除了。(这样的机会难得。)吴长贵说:“只要你不弹嫌山里人浅陋……”(唯一的难处。○吴长贵及其妻女就不计较嘉轩之“逑”闻吗?)白嘉轩再也无力拒绝了。(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吴长贵有二子五女,个个女子都长得细皮嫩肉,秀眉重眼,无可弹嫌。(漂亮啊。)当下,白嘉轩站起打躬作揖,(拜见岳父大人。)俩人的关系顷刻间发生了最重要的变化。(翁婿了。)
白嘉轩回到白鹿村,立即筹备结婚的大事。(果断。)吴长贵用骡子驮着女儿和嫁妆赶前一天夜里进了白鹿镇,暂时住在冷先生的中医堂。(是和嘉轩在山里商量好的。)冷先生被聘为媒人。(冷先生一定支持。)结婚这天,白嘉轩跟着轿子到冷先生的中医堂迎娶了新娘,一切顺利。(婚礼叙述得如此简单,重点是放在了新婚之夜如何度过。)
这是第七个新婚之夜。(后来才能引以豪壮啊。)嘉轩看着五女感到一阵尴尬和窘迫,这是他娶过的七个女人之中唯一在婚前见过面的一个。(不是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是恶习。)岂止见过面,而且熟悉如同姊妹:(有点青梅竹马的味道。)他每年都在农闲时光去山里一次两次,多在酷暑难耐的三伏,他一来为了照看中药材收购的生意,二来是到山里避一避暑热;吃住在吴大叔家里,与五女四女三女二女大女以及两个小弟情同兄弟姊妹,从来也不成忌什么。(一段补述不可少。)现在骤然间面对一对闪闪发亮的红蜡烛,反倒拘束和不好意思了。(本是兄妹相称,现成了夫妻。)仙草——五女的名字——已经耐不住山外伏天的酷热,从容不迫地脱去长袖衣裤,(仙草可一点不尴尬和窘迫。)光洁细腻的胳膊和双腿裸露在他的面前,(下面自己直接脱光。)娇美的后腰里系着三个小棒槌,叽里当唧摇晃。嘉轩装作好奇去摸那小棒槌以排遣其窘迫。(真的是为了排遣窘迫吗?)仙草转过身来,小腹的裤腰上也系着同样大小的三个棒槌。(六个桃木棒槌,针对前六房的。○给人家做填房看来是要避避鬼。○不知道天朝当代做二奶、小三的女性,是不是也要弄几个桃木棒槌系系。)他问:“仙草,你带这小棒槌做啥?”(真的不解吗?)仙草毫不避讳地说:“打鬼!”(答得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如此回答,以后在家就没地位。)
白嘉轩猛地一顿,就呆若木鸡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好了伤疤忘了痛。)那棒槌肯定是用桃木旋下的了。(一看就知道了。)桃木辟邪,鬼怕桃木橛儿。(相传鬼王后羿是被桃木击毙的。)六个桃木棒槌对付六个从这个炕上抬出去的尚不甘心的鬼,(难道第六个死去的婆娘也不甘心吗?)可见仙草事先是做了充分准备的。(看来仙草什么事都知道。○想想,那她为什么还要嫁过来呢!)他心头刚刚潮起的那种欲火又顿然熄灭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佛家所说的,云雨时突然想到自家的身上或身下是具骷髅。)仙草却不理会他,(仙草不理会嘉轩听了这两个字的反应。)带着叽里当唧摇晃着的小棒槌躺下了,用一条花格单子搭在身上。(仙草该干啥干啥。)他也心灰意冷地躺下来。(躺在一起了。)那温馨的气息像攻瑰花香一样沁人心脾,(温馨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心里的灰冷渐渐被逐出,又潮起一种难以抑制的焦渴。(不知道这个过程嘉轩酝酿了多长时间!)他鼓起勇气(有点怕哦!)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抚摸她的脖颈、丰腴的肩膀和最富诱惑的胸脯。(是我的,抱在怀里摸,就不会犯错误。)她默默地接受了,没有惊慌也不反抗。(仙草一定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看着嘉轩。)她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身子,出气声变得急促起来。(仙草感觉到了什么,开始有反应了。)他受到鼓舞,就把手往腹部伸去,却触到了一只倒霉的小棒槌,心里又泛起一缕阴冷之气。(比朱先生还败兴。)她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出嫁前,母亲借下酒席请来一位驱鬼除邪的法官,(吴家在这事上有过计较的。○女儿是要嫁的,嫁了以后,吴白两家的根本关系就跟以往不同了,至于后面女儿怎么活下去,就要看她自己命里造化了。)法官把六个小桃木棒槌留下就走了。她说:“法官说,戴过百日再解裤带。”(又是禳治套话了。)白嘉轩一听就不由得火了:“又是个百日忌讳!”(第六个就是百日忌讳。)仙草却说:“百日又不是百年。你权当百日后才娶我。你就忍一忍,一百天很快就过去了。不为我也该为你想想,你难道真个还要娶八房十房女人呀……”(胡氏是拿着剪刀乞求的,非常不友好。)他听着她友好的又是冷静的话,(归根到底是为他和他家好。)就抽出了被她抓着的手,(仙草说话时是抓着嘉轩的手。)把她紧紧搂住,心底却异常清醒。(在对比胡氏和仙草的表现。○有在洞房花烛之夜拿刀对着自己丈夫说着狠话乞求的婆娘吗?这样的婆娘不被前五个死鬼索命,那才怪呢!幸好嫁的是嘉轩这样的人,如果是个恶霸,还不先强暴了再说!要是当晚不爽的话,第二天说不准就给休了,或给手下兄弟开荤,或给卖到窑子里去了!)他坐起来,重新穿上衣服。(刚才没脱光吧!)仙草问:“你干啥呀?”(可以睡在一起,只要不做那事就成。)嘉轩说:“我跟鹿三哥睡马号去,免得睡在一起活受罪。”(免得我一不小心犯错误。○放着到嘴的肉吃不着,是难受,过来的人都知道的。)仙草说:“那也好。你睡这儿我也难受。(别以为我不想做那事。)只是……你明晚去马号。今日是……头一夜。”(毕竟是新婚之夜,你不能这样啊!)嘉轩断然说:“算了,我今黑就去。”(嘉轩爽快人。○惹不起,躲得起。)
嘉轩扯了一条被单夹在腋下,拉开门闩,走出门去。(嘉轩没有丝毫犹豫。)仙草迟疑一阵儿(难为仙草了。○别的女人能做,为什么我不能呢!)忽然跳下炕来:“等等。”(仙草决定了。)她喊住他,又把他拽进门,反过身插上门闩,从他腋下扯走被单。(胡氏若能如此做,也未见得就遇鬼缠而死。)嘉轩愣住了,(你怎么了?)怕她生气,(不高兴了?)反倒和颜悦色地说:“我听你的话,为我好也为你好……”(嘉轩知道怜香惜玉了。)仙草重新爬上炕,打断他的话:“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看,一把一个扯掉了腰带上的六个小棒槌,(去他娘的禳治套话,老娘不信了。)“哗”地一下脱去紧身背心,(中式文胸。○紧身能突出身体曲线。)两只奶子像两只白鸽一样扑出窝来,(一般把乳房称为鸡头肉,这里却写成白鸽,形容奶子大啊。○此句若删,有关紧要否。)又抹掉短裤,(毛茸茸的秘地就不写了,岂不与上面的奶子缺少对称。○只能让嘉轩看,不让看官看。○有婆娘的看官可看自己的婆娘,没婆娘的咋办呢!哦,对了,可以意淫!)赤裸棵躺在炕上说: “哪怕我明早起来就死了也心甘!”(仙草迟疑时一定在想,如果命中造化不好,百日之后,结果还不是和前面六个人一样早早做鬼;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做快活鬼呢!○我命由我不由人啊!仙草当有此福啊!○从情窦初开的那天起,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是看着嘉轩说,还是闭着眼睛说的,这里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