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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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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作者:陈忠实
点评:卤荤斋·中国
第二章
第六房女人胡氏死去以后,娘俩发生了重大分歧。(第一笔便写母子矛盾,仍然是娶妻之事。○看得出白赵氏是真急啊!)母亲白赵氏仍然坚持胡氏不过也是一张破旧了的糊窗纸,撕了就应该尽快重新糊上一张完好的。(儿媳妇在老婆婆眼中的地位如同“糊窗纸”一般。○女人何苦作践女人!从这一方面,真不能怪男人始终站在玩弄女人的立场上去思想说话行为!当然这是要被批判的!)她现在表现出的固执比秉德老汉还要厉害几成。(看得出白赵氏是忠于丈夫的。)她说她进白家门的那阵儿,老阿公还在山里收购中药材,(白家有一定的家底。)带着秉德,(老大名德。○国人时时不忘以“德”修齐治平,这是第一位的,想想当下,能不惭愧。)让老二秉义在家务农。(老二名义。)那年秉义被人杀害,(义主杀,早死。○“被人杀害”,说出白家无权势。○乡里的公序良俗被破坏了,何至要杀人解决问题,写得恶。○天朝六扇门捕快在哪儿呢?)老阿公从山里赶回,(父先回来。)路上遭了土匪,(土匪连办丧事的人都劫,写得更恶!还好没写到黑社会!○天朝剿匪官军在哪儿呢?○恐怕整个天朝当时都是这样吧,白鹿原、白家只是一缩影和代表吧!)回到家连气带急吐血死去了。(真是祸不单行啊。)秉德把那两间门面的中药收购店铺租赁给一位吴姓的山里人就回到白鹿村撑持家事来了。(儿后回来,写的有层次。○短短数行字,一段白家历史。○秉德老汉年轻时也真是不容易啊!○带出吴姓山里人来,仙草的父亲。)她和他生下七女三男,只养活了两个女子和嘉轩一个娃子,另外七个有六个都是月里得下无治的四六风症,埋到牛圈里化成血水和牛粪牛尿一起抛撤到田地里去了。(死了孩子是如此处理,回归自然了,来世好投胎啊。)唯有嘉轩的哥哥拴牢长到六岁,已经可以抱住顶杆儿摇打沙果树上的果子了,搞不清得下什么病,肚子日渐胀大,胳膊腿越来越细,直到浑身通黄透亮,终于没能存活下来。(是血吸虫病吧!○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拴牢实与其名不符。)嘉轩至今没有女人更说不上子嗣,说不定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死掉,到阴地儿怎么向先走的秉德老汉交待?(白赵氏的担心何尝没有道理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嘉轩诚心诚意说,所有母亲说到的关系利害他都想到了而且和母亲一样焦急,(肯定一句。)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贸贸然急匆匆办事了。(再否定一句。○看来前几回都是贸贸然急匆匆办的事了。)这样下去,一辈子啥事也办不成,(还得靠算计啊!)只忙着娶妻和埋人两件红白事了,得请个阴阳先生看看,(其它事就不用了。)究竟哪儿出了毛病。(堪舆能成否!)白赵氏同意了。(能说服白赵氏也不容易,引出阴阳先生来,实为了换地做引子!○白嘉轩有自己的打算了。)
夜里落了一场大雪。(大学兆丰年。)庄稼人被厚厚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除了清扫庭院和门口的积雪(这是自然要做的!)再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咱庄稼人没事可做,作者就没事可写了,不会吧!○天朝民众不是会搓麻将嘛!)鹿三早早起来了,已经扫除了马号院子里的积雪,晒土场也清扫了,磨房门口的雪也扫得一干二净,(扫了马号院子、晒土场、磨房门口三个地方。○鹿三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勤快人,秉德老汉生前生后一个样。)说不定有人要来磨面的。(再补一句。)只等嘉轩起来开了街门,他最后再进去扫除屋院里的雪。(鹿三懂礼数。)嘉轩已经起来了,把前院后庭的积雪扫拢成几个雪堆,(嘉轩不是啥都要鹿三干!该自己干的自己干!)开了街门,给鹿三招呼一声,让他用小推车把雪推出去,自己要出门来不及清除了。(没吃早饭,还是在朱先生那儿吃的。)他没有给母亲之外的任何人透露此行是去请阴阳先生,(无需也。)免得又惹起口舌。(嘉轩有心计。)村巷里的道路被一家一户自觉扫掉积雪接通了,(于己方便也是与人方便嘛,此言不差。)村外牛车路上的雪和路两旁的麦田里的雪连成一片难以分辨。(正是此景。○路两旁种上树就不会难以辨认了。)他拄着一根棍子,脚下嚓嚓嚓响着(雪厚。)走向银白的田野。雪地里闪耀着绿色蓝色和红色的光带,眼前常常出现五彩缤纷的迷宫一样的琼楼仙阁。(嘉轩好迷幻啊!海市蜃楼啦!)翻上一道土梁,他已经冒汗,(雪路难行。)解开裤带解手,热尿在厚厚的雪地上刺开一个豁豁牙牙的洞。(憋久了吧!○用“刺”字,不用“冲”字,看来嘉轩尿的穿透力强,说明肾功好!)这当儿,他漫无目的地瞧看原上的雪景,辨别着被大雪覆盖着的属于自己的麦田的垄畦,(东西是自己的好,这话一点都不错哦!)无意间看到一道慢坡地里有一坨湿土。(机缘巧合。)整个原野里都是白得耀眼的雪被,那儿怎么坐不住雪?(舍我其谁,独此一块!)是谁在那儿撒过尿吧?(天公?)筛子大的一坨湿土周围,未曾发现人的足迹或是野兽的蹄痕。(人兽都未曾来过。)他怀看好奇心走过去,裸露的褐黄的土地湿漉漉的,似乎有缕缕丝丝的热气蒸腾着。(十足地气。)更奇怪的是地皮上匍匐着一株刺蓟的绿叶,中药谱里称为小蓟,可以止血败毒清火利尿。(真的是小蓟吗?确定?)怪事!万木枯谢百草冻死遍山遍野也看不见一丝绿色的三九寒冬季节里,怎么会长出一株绿油油的小蓟来?(地气十足。○药引子。)他蹲下来用手挖刨湿土,猛然间出现了奇迹,土层露出来一个粉白色的蘑菇似的叶片。他愈加小心地挖刨看泥土,又露出来同样颜色的叶片。再往深层挖,露出来一根嫩乎乎的同样粉白的秆儿,直到完全刨出来,那秆儿上缀看五片大小不一的叶片。(这是啥东西,好奇怪啊!)他想连根拔起来却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什么宝物珍草,拢起来死了怎么办?失了药性就成废物了。(没白跟秉德老汉进山收购药材,懂点药理哦。)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湿土回填进去,把周围的积雪踢刮过来伪装现场,又蹲下来挣着屁股挤出一泡屎来,(本来不想拉,硬要拉。)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儿的凌乱了。(让路人以为只是有人在此拉了一泡屎而已。○嘉轩用自己的屎做了一个回来寻找现场的标识。)他用雪擦洗了手上的泥土,(嘉轩揩屁股了吗!)又回到原来的牛车路上。
他当即转身朝回走去,(不去找阴阳先生了。)踏着他来时踩下的雪路上的脚窝儿,缓两天再去找阴阳先生不迟。(脑筋转得快,改主意了。)回到家里,母亲和鹿三都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一概回答说路上雪太厚太滑爬不上那道慢坡去,(谎话。)他们都深信不疑。他回到自己的厦屋,(又不吃早饭。)从箱子桌翻出一本绘图的石印本《秦地药草大全》来,(天朝当时的《百科全书》也。)这是一本家传珍宝,(当然珍宝。○当代人以为上大学、出国留学就不得了了,其实是他妈的狗屁。)爷爷和父亲在山里收购药材那阵儿凭藉此书辨别真伪。(别指望会有谁来教你啊,还是靠自学成材。)现在,他耐着心一页一页翻看(不耐心也不行啊。)又薄又脆的米黄色竹质纸页,(古书的质地,本身就值钱得很,能保存下来真不容易。)一一鉴别对照,终于没有查到类似的药名。(回家来,就是干这事。○不能让别人抢在头里。)他心里猜断,不是怪物就是宝物。(嘉轩此想是对的。)
要是怪物贸然挖采可能招致祸端,(一害。)要是宝物一时搞不清保存炮制的方法,拔了也就毁了。(一利。○嘉轩想到了利害。)他想到冷先生肯定识货,(先想到冷先生,因为冷先生是郎中。)可万一是宝物说不定进贡皇帝也未免难说,(一转,浮想联翩!○此时天朝还有皇帝哦!)当即又否定了此举。他于焦急中想到姐夫朱先生,(除了冷先生,又想到姐夫,因为姐夫是读书人,刚刚在外游历过,应该有点见识。)不禁一悦。(下文不说嘉轩为何一悦,却先说起朱先生的不悦来。)
朱先生刚刚从南方讲学归来。(和第一章开场第一段一样。)杭州一位先生盛情邀约,(来回费用全包吗?)言恳意切,(邀约中真假话都有。)仰慕他的独到见解,(此是假话。)希望此次南行交流诸家沟通南北学界,(此是假话。)顺便游玩观赏一番南国景致。(这才是真话。)他兴致极高,乘兴南去,(却是败兴而归。)想看自己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真的。)终于使学界刮目相看,(真的?假的?)此行将充分阐释自己多年苦心孤诣精研程朱的独到见解,(能解生灵倒悬之苦厄吗?)以期弘扬关中学派的正宗思想。(第一事也。)再者,他自幼至今尚未走出过秦地一步,确也想去风光宜人的南方游弋一番,以博见诚,以开眼界。(第二事也。)然而此行却闹得不大愉快,乘兴而去扫兴而归。(事情的发展不是以朱先生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到南方后,同仁们先不提讲学之事,连演几天游山玩水,开始尚赏心悦目,(第二事改为第一事了,第一事还无着落。)三天未过便烦腻不振。(朱先生烦腻了,同仁们烦不烦,恐怕还不足兴呢。)所到之处,无非小桥流水,楼台亭阁,古刹名寺,看去大同小异。(南国景致也不过如此。○一切都是过眼浮云。)整日吃酒游玩的生活,(这似乎不是读书人的生活。)使他多年来形成的早读午习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乱,(不过才三天嘛!○人要怎样才能适应环境呢?)心里烦闷无着,又不便开口向友人提及讲学之事。(为什么不便呢,出于礼仪客套乎?)几位聚会一起的南北才子学人很快厮混熟悉,礼仪客套随之自然减免,不恭和戏谑的玩笑滋生不穷,(除朱先生,其它几个看来都是假道学。)他们不约而同把开心的目标集中到他的服饰和口语上。(朱先生格格不入故也。)他一身布衣,青衫青裤青袍黑鞋布袜,皆出自贤妻的只手,棉花自种自纺自织自裁自缝,(自给自足家庭自然经济模式。○天朝乃古老农耕文明大国也。)从头到脚不见一根洋绫一缕丝绸。(洋货已经进入天朝大国了。○地球上的其它国家已进入工业文明时代。)妻子用面汤浆过再用棒槌捶打得硬邦邦的衣服使他们觉得式样古笨得可笑;(服饰。)秦地浑重的口语与南方轻俏的声调无异于异族语音,(语言。○官话说得不好。)往往也被他们讪笑取乐。他渐渐不悦他们的轻浮。(岂止轻浮,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天晚宴之后,他们领他进了一座烟花楼。(吃喝了几天,又开始嫖了,就差赌了。○这才是真正的南国景致,天上人间啊!)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什么去处时(看来朱先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邀他南行讲学的朋友大发雷霆:“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出自韩愈《师说》。○这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天朝之精英们真该好好读一读。)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吾等责无旁贷,本应着书立论,大声疾呼,以正世风。(这才是读书人该干的正经事情。)竟然是白日里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夜间寻花问柳,梦死醉生……”(这也是读书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朋友再三解释,说几位同仁本是好意,(还是心领了吧!)见他近日情绪不佳,恐他离家日久,思念眷属,于是才(哦,原来是想给朱先生败败火!○朋友的好意真是难得。)……朱先生不齿地说:“君子慎独。(出自《礼记·中庸》。)此乃学人修身之基本。表里不一,岂能正人正世!(两面派太多了,说一套做一套之人何其多也!)何来如此荒唐揣测?”(朱先生毫不领情,毫不留情面。)当即断然决定,天明即起程北归,再不逗留。(着实不齿于为伍。)朋友再三挽留说,如果一次学也不讲就匆匆离去,于他的面子上实在难以支持。(看来这个朋友不是拿公帑做事,就是拿捐款做事的。○借讲学之名来搞吃喝嫖……,不知道有没有可报销的发票。)朱先生于是让步,(第一事不做岂非憾事。)讲了一回,语言又成为大的障碍,一些轻浮子弟窃窃讥笑他的发音而无心听讲。(看来官话讲得好与坏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朱先生是长在大秦帝国,他的秦腔就是标准官话发音,谁人敢讥笑,那是找死呢!)朱先生更加懊恼,慨然叹曰:南国多才子,南国没学问。(朱先生偏激了,情有可原。)他憋着一肚子败兴气儿回到关中,一气登上华山顶峰,(朱先生那个恼怒啊!○朱先生不会是想华山论剑吧!○朱先生年靑啊,年纪再大一点就上不了顶峰。)那一口气才吁将出来,这才叫出哪!(自评一句。)随即吟出一首《七绝》来:
踏破白云万千重 仰天池上水溶溶 横空大气排山去 砥柱人间是此峰(出自牛兆濂《登华山诗》。○朱先生的原型吗?)
朱先生自幼聪灵过人,十六岁应县考得中秀才,二十二岁赴省试又以精妙的文辞中了头名文举人。(有文举、武举之考。○比范进强多了。)次年正当赴京会考之际,(进士之考。)父亲病逝,朱先生为父守灵尽孝不赴公车,(守孝二十五个月即可。)按规定就要取消省试的举人资格。(天朝法制如此。)陕西巡抚方升厚爱其才更钦佩其孝道,(天朝向来是要以“孝”治天下。)奏明朝廷力主推荐,皇帝竟然破例批准了省试的结果。(有夺情的味道,皇恩浩荡啊。○天朝的皇帝也是要做孝子的,在“孝”字面前大意不得哦。○有这样现成的楷模在臣民面前树立一下又有何妨呢。)巡抚方升委以重任,不料朱先生婉言谢绝,公文往返六七次,仍坚辞不就。(真是为了守孝吗?)直至巡抚亲自登门,朱先生说:“你视我如手足!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害的是浑身麻痹的病症!(天朝快完了,有药救可吗?)充其量我这只手会摆或者这只脚会走也是枉然。(天朝真的无药可救了!)如果我不做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而是为你求仙拜神乞求灵丹妙药,(灵丹妙药在哪里呢?卤荤斋的回答是:其实就在民间嘛!很多人将其寄托在“理想、信仰、主义”,全都是他妈的胡扯!相信了,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到死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的。)使你浑身自如起来,手和脚也都灵活起来,那么你是要我做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还是要我为你去求那一剂灵丹妙药呢?你肯定会选取后者,这样子的话你就明白了。”(朱先生的哑谜真好,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朱先生的书没有白读,是已经把书读懂的人,真是自学成通籍者也。○韩愈黄泉有知,可以瞑目矣!)方巡抚再不勉强。(好巡抚,听懂了朱先生的哑谜。)朱先生随即住进白鹿书院。(去求灵丹妙药了。求到了吗?○天朝完了!天朝曾经统制下的民族和臣民没有灭亡,也不会灭亡,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白鹿书院坐落在县城西北方位的白鹿原原坡上,亦名四吕庵,(其实是白鹿书院的原名。)历史悠远。宋朝年间,一位河南地方小吏调任关中。骑着骡子翻过秦岭到滋水县换来轿子,一路流连滋水河川飘飘扬扬的柳絮和原坡上绿莹莹的麦苗,(好一派北国夏景。)忽然看见一只雪白的小鹿凌空一跃又钻入绿色之中再不复现。(祥瑞乎!祸害乎!○鹿是有所象征的!)小吏即唤轿夫停步,下轿注目许多时再也看不见白鹿的影子,(“注目许多时”,想其中之缘故也。○想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了吧。)急问轿夫对面的原叫什么原,(“急”字好。写出有些东西触动到了小吏的某根神经!)轿夫说,“白鹿原”。 (“白鹿原”名字的来历。)小吏“哦”了一声就上轿走了。(不消说,小吏明白过来了。)半月没过,(应对前面那个“急”字。)小吏亲自来此买下了那块地皮,盖房修院,把家眷迁来定居,又为自己划定了墓穴的方位。(白嘉轩不会是此小吏的转世吧!)小吏的独生儿子仍为小吏。(这个儿子没啥出息,不过把家业守住了,也好。)小吏的四个孙子却齐摆摆成了四位进士,其中一位官至左丞相,与司马光文彦博齐名。(四个孙子有出息。○看来是爷爷的坟修得好。)四进士全都有各自的著述。(留与后人了。○少了一个,就不是四吕庵了。)四兄弟全部谢世后,皇帝钦定修祠以纪念其功德,修下了高矮粗细格式完全一样的四座砖塔,不分官职只循长幼而分列祠院大门两边,(还是“孝”字衍义。)御笔亲题“四吕庵”匾额于门首。吕氏的一位后代在祠内讲学,(想是卖灵丹妙药的。)挂起了“白鹿书院”的牌子。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真实故事千百年来被白鹿原上一代一代人津津有味地传诵着咀嚼着。(白嘉轩受此故事影响不小啊!)朱先生初来时院子桌长满了荒草,蝙蝠在大梁上像蒜辫一样结串儿垂吊下来。(积年无人修缮了。○灵丹妙药也无人卖了。)朱先生用方巡抚批给他的甚为丰裕的银饷招来工匠彻底修缮了房屋,(朱先生是有决心和信心从头干起。○“银饷”二字写出当地府衙支持。)把一幅由方巡抚书写的“白鹿书院”的匾牌架到原先挂看“四吕庵”的大门首上。(挂对地方了。○“四吕庵”只是小吏四个孙子的招牌。○此“白鹿书院”多少带有官办性质,实不同于吕氏后人的“白鹿书院”私塾性质。○是白鹿原小孩子读书启蒙的地方。)那块御笔亲题的金匾已不知去向。(最好不知去向,省了多少笔墨。○可惜了大宋皇帝“御笔亲题”。)大殿内不知什么朝代经什么人塑下了四位神像,朱先生令民工扒掉,民工畏怯不前,朱先生上前亲自动手推倒了,(孔老二的塑像,朱先生敢不敢扒!卤荤斋认为,朱先生敢,真的敢!是条汉子!○朱先生扒了塑像,可没再塑孔老二的像,值得想想。○有时候祖宗之法不破是不行的啊。○哈哈,想当年革命小将红卫兵是不是向朱先生学习的啊!)随口说:“不读圣贤书,只知点蜡烧香,怕是越磕头头越昏了!”(这一直以来就是天朝民众需要彻底根治的通病。○天朝除了润之公通晓马列,是真马列以外,还有谁啊?卤荤斋说:没有了,都是假马列。)
然而朱先生却被当作神正在白鹿原上下神秘而又热烈地传诵着。(再补一句,有过触犯神灵行为的人却被当作神。)有一年麦子刚刚碾打完毕,家家户户都在碾压得光洁平整的打麦场上凉晒新麦,日头如火,万里无云,(天有不测风云哦。)街巷里被人和牲畜踩踏起一层厚厚的细土,(天气干燥至极。○极致必反。)朱先生穿着泥屐在村巷里叮咣叮咣走了一遭,(确有招摇过市、哗众取宠之嫌。)那些躲在树荫下看守粮食的庄稼人笑他发神经了,红红的日头又不下雨穿泥屐不是出洋相么?(庄稼人不该如此不识天象,毕竟是靠天吃饭啊。)小孩子们尾随在朱先生屁股后头嘻嘻哈哈像看把戏一样。(小孩子好开心啊!这样的把戏不多见啊。)朱先生不恼不躁不答不辩回到家里就躺下午歇了。(朱先生心说“我已经发布过天气预报了”。)贤妻嗔笑他书越念越呆了,连个晴天雨天都分辨不清了。(这样的妻子真是贤,完全不知自己丈夫在干啥!朱先生这么一个大知识分子也真知足啊!)正当庄稼人悠然歇晌的当儿,骤然间刮起大风,潮过一层乌云,顷刻间白雨如注,打麦场上顿时一片汪洋,好多人家的麦子给洪水冲走了。(当你笑话别人的时候,你就要注意了,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你哦!)人们过后才领悟出朱先生穿泥屐的哑谜,痛骂自己一个个愚笨如猪,连朱先生的好心好意都委屈了。(一件事。○朱先生识得天文。)
有天晚天,朱先生诵读至深夜(不如此如何记得住呢!不如此书中之意如何自见!)走出窑洞去活动筋骨,(劳逸结合。)仰面一瞅满天星河,(还能夜观天象。)不由脱口而出:“今年成豆。”(只此一语。)说罢又回窑里苦读去了。(贤夫人冷清了。)不料回娘家来的姐姐此时正在茅房里听见了,(姐姐在茅房里干啥呢!)第二天回到自家屋就讲给丈夫。(重要情报,赶紧汇报。)夫妇当年收罢麦子,把所有的土地全部种上了五色杂豆。(想起前事也。)伏天里旷日持久的干旱旱死了包谷稻和谷子,耐旱的豆类却抗住了干旱而获得丰收。(干旱天种豆子。)秋收后姐夫用毛驴驼来了各种豆子作酬谢,(朱先生没要你来谢啊!)而且抱怨弟弟既然有这种本领,就应该把每年夏秋雨季成什么庄稼败那样田禾的天象,告诉给自家的主要亲戚,(太自私了。)让大家都发财。(这就是谢的目的。○二件事。)朱先生却不开口。(天机不可泄露也。○万一要不准呢。○心诚则灵啊。)事情由此传开,庄稼人每年就等着看朱先生家里往地里撒什么种子,然后就给自家地里也撒什么种子。(问众人一句,行得通吗?)然而像朱先生的姐姐那样得意的事再也没有出现过,朱家的庄稼和众人的庄稼一样遭灾,冷子打折了包谷,神虫吸干了麦粒儿,蝗虫把一切秧苗甚至树叶都啃光吃净了。(天机泄了还能不遭报应。○实际是暗指天朝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遭灾了”。○天朝此时又岂止遭受的是天灾,还有人祸呢。)但这并不等于说朱先生不是神,而是天机不可泄露,给自己的老子和亲戚也不能破了天机。(作者再来自评一句。)后来以至发展到丢失衣物,集会上走丢小孩,都跑来找朱先生打筮问卜,他不说他们不走,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灾难。朱先生就仔细询问孩子走去的时间地点原因,然后作出判斯,帮助愚陋的庄稼人去寻找,许多回真的应验了。(善于逻辑推理。○三件事。)朱先生开办白鹿书院以后,为了排除越来越多的求神问卜者的干扰,于是就一个连一个推倒了四座神像泥胎,对那些吓得发痴发呆的工匠们说:“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根本都不信神!”(作者何必要找此做借口,来回此一笔呢!○朱先生所谓的灵丹妙药就是开化民智!只要民智不亡,天朝这个民族和天朝的民众就不会灭亡!那怕统制天朝的利益集团由于自身原因而灭亡了,也不能绑架民族和民众同他们一起灭亡,因为民族和民众不可能成为他们的殉葬品。○利益集团灭亡的自身原因是“不能从根本上代表民族和民众的利益”。这一点润之公有着十分理性的认识,读读他的大作就知道了。)
白鹿书院开学之日,朱先生忙得不亦乐乎,(除了洞房花烛夜,今天也是大喜之日也。)却有一个青年农民汗流浃背跑进门来,说他的一头怀犊的黄牛放青跑得不知下落,询问朱先生该到何处去找。(真是来添乱的。○其人何尝不是一头蠢牛。)朱先生正准备开学大典,被来人纠缠住心里烦厌,然而他修养极深,为人谦和,仍然喜滋滋地说:(朱先生此身修得好。)“牛在南边方向。快跑!迟了就给人拉走了。”(找牛。○四件事,当天发生的。)那青年农人听罢转身就跑,(连谢字也不说,真是“大恩不言谢啊”。)沿着一条窄窄的田间小道往南端直跑去,(其人如牛。)迎面有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在路上并肩而行,小伙子跑得气喘如牛摇摇晃晃来不及转身,(其人如牛。)正好从两个姑娘之间穿过去,撞开了她俩拉着的手。(流氓啊,非礼啊!)两位姑娘拉住他骂起来,(找骂。)附近地里正在锄麦子的人围过来,不由分说就打,(找打。)说青年农民耍骚使坏。(你看见了?)青年农民招架不住又辩白不清拔腿就跑,(只能跑,还能怎样?)那些人又紧追不舍。(不追,牛就找不到。)青年农民情急无路,就从一个高坎上跳了下去,(不跳,牛就找不到。)跌得眼冒金星,抬头一看,(被骂得值,被打得值。)黄牛正在坎下的士壕里,腹下正有一只紫红皮毛的小牛犊撅着尻子在吮奶,老黄牛悠然舔着牛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只变二只,发财了。)他爬起来一把抓住牛缰绳,跳着脚扬着手对站在高坎上头那些追打他的庄稼人发疯似的喊:“哥们爷们,打得好啊,打得太好了!”随之把求朱先生寻牛的事述说一遍。(原来如此,一场误会。)那些哥们爷们纷纷从高坎上溜下来,再不论他在姑娘跟前耍骚的事了,(不必再说了,再说就无聊了。)更加详细地询问朱先生掐指占卜的细梢末节,大家都说真是活神仙啊!(这才是大伙愿意津津乐道的。)寻牛的青年农民手舞足蹈地说:“朱先生给我念下四句秘诀,‘要得黄牛有,疾步朝南走,撞开姑娘手,老牛舔牛犊。’你看神不神哪!”(瞧把你喜的,你就编吧!)这个神奇的传说自然很快传进嘉轩的耳朵,他在后来见到姐夫时问证其虚实,姐夫笑说:“哦,看来我不想成神也不由我了!”(有时候神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当事人无需解释,也无法解释的清楚。)
嘉轩一贯尊重姐夫,但他却从来也没有像一般农人把朱先生当作知晓天机的神。(嘉轩倒底多少有点与众不同哦。)他第一次看见姐夫时竟有点失望。(为啥呢?)早已名噪乡里的朱才子到家来迎娶大姐碧玉时,(贤妻叫白碧玉。)他才一睹姐夫的尊容和风采,那时他才刚刚穿上浑裆裤。(也就是刚刚不穿开裆裤。)才子的模样普普通通,走路的姿势也普普通通,(连写两个“普普通通”,孩童嘉轩眼中的朱才子,就是四个“普通”,玩文字游戏啊。)似乎与传说中那个神乎其神的神童才子无法统一起来。(疑惑啊。)母亲在迎亲和送嫁的人走后问他:“你看你大姐夫咋样?”(妇人家惯常话。)他拉下眼皮沮丧地说:“不咋样。”(何不顺杆爬呢!)母亲期望从他的嘴里听到热烈赞美的话而没有得到满足,(虚荣啊。)顺手就给了他一个抽脖子。(找抽,活该。)
他开始敬重姐夫是在他读了书也渐渐懂事以后,(书的确是个好东西,可以教化人。如果嘉轩不读书,何以知道敬重姐夫。)但也始终无法推翻根深蒂固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朱先生的普通。朱先生的普通不是一件坏事,恰是他的人格魅力之所在,是一种平凡,不是那种高高在上,是食人间烟火的,是与地气有着广泛的接触。)他敬重姐夫不是把他看作神,(不会对朱先生顶礼膜拜,当然朱先生也不需要。)也不再看作是一个“不咋样”的凡夫俗子,(也不会用“不咋样”来对待朱先生。)而是断定那是一位圣人,(嘉轩能知人,甚好。○不然以后怎么可能对朱先生凡事言听计从呢。)而他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嘉轩能自知,更好。○君子患己不知人而不患人不知己。嘉轩是个君子也。)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凡人却看不透圣人的作为;凡人和圣人之间有一层永远无法沟通的天然界隔。圣人不屑于理会凡人争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难以遵从圣人的至理名言来过自己的日子。(其实凡人皆可为圣人的,只是为名利所困而已。)圣人的好多广为流传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实际上只有圣人自己可以做得到,凡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看不开也离不开“名利”两字罢了。)“房是招牌地是累,按下银钱是催命鬼。”这是圣人姐夫的名言之一,乡间无论贫富的庄稼人都把这句俚语口歌当经念。(朱先生不会为此烦恼。)当某一个财东被土匪抢劫财宝又砍掉了脑袋的消息传开,所有听到这消息的男人和女人就会慨叹着吟诵出圣人的这句话来。(这就是嘉轩生活的世道。○天朝大乱了。)人们用自家的亲身经历或是耳闻目睹的许多银钱催命的事例反复论证圣人的圣言,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身体力行。(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凡人们兴味十足甚至幸灾乐祸一番之后,很快就置自己刚刚说过的血淋淋的事例于脑后,(汲取别人的教训真有那么难吗!其实有时候真的很难!对某些人而言,不到头破血流,不到赔上身家性命,是不会懂的!到懂的时候,迟了!)又拚命去劳作去挣钱去迎接催命的鬼去了,在可多买一亩土地再添一座房屋的机运到来的时候绝不错失良机。(名利对凡人有着如此诱惑!)凡人们绝对信服圣人的圣言而又不真心实意实行,这并不是圣人的悲剧,(圣人是没有悲剧的,凡人只是选择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的生活方式而已。)而是凡人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故。(此段可当一篇“圣凡之别论”读。○朱先生介绍过了,还是要言归正传到“白嘉轩的一悦”来。)
从白鹿村朝北走,有一条被牛车碾压得车辙深陷的官路直通到白鹿原北端的原边,下了原坡涉过滋水就离滋水县城很近了。(这样走,就远了。)白嘉轩从原顶抄一条斜插的小路走下去,(抄近路。)远远就瞅见笼罩书院的青苍苍的柏树。(书院环境不错。)白嘉轩踩看溜滑的积雪终于下到书院门口,(雪路难行。)仰头就看见门楼嵌板上雕刻着的白鹿和白鹤的图案,耳朵里又灌入悠长的诵读经书的声音。(声声悦耳。)他进门后,目不斜视,更不左顾右盼,(到了此地,就得守规矩。)而是端直穿过院庭,一直走到后院姐夫和姐姐的起居室来。(熟门熟路。)姐姐正盘腿坐在炕上缝衣服,一边给弟弟沏茶,一边询问母亲的安宁。(家常话。)不用问,姐夫此刻正在讲学,他就坐着等着和姐姐聊家常。作为遐迩闻名的圣人姐夫朱先生的妻子的大姐也是一身布衣,没有绫罗绸缎着身。(嫁夫随夫。)靛蓝色大襟衫,青布裤,小小脚上是系着带儿的家织布鞋袜,只是做工十分精细,那一颗颗布绾的纽扣和纽环,几乎看不出针钱的扎脚儿。(女红精。)姐姐比在自家屋时白净了,也胖了点儿,不见臃肿,却更见端庄,眼里透着一种持重、一种温柔和一种严格恪守着什么的严峻。(朱先生人后善能教妻。)大姐嫁给朱先生以后,似乎也渐渐透出一股圣人的气色了,已经不是在家时给他梳头给他洗脸给他补缀着急了还骂他几句的那个大姐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院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嘉轩从门里望过去,一伙伙生员朝后院走来,(下课了。)一个个都显得老成持重顶天立地的神气,(朱先生诲人有方。)进入设在后院的餐室以后,院子里静下来。(“静”字写出书院规矩。)姐夫随后回来,打过招呼问过好之后,就和他一起坐下吃早饭。(一日几餐?二餐还是三餐?)饭食很简单,红豆小米粥,掺着扁豆面的蒸馍颜色发灰,(主食如此。)切细的萝卜丝里拌着几滴香油。(虽然简单,但有香油,味道就不同了。)吃罢以后,姐夫口中嘬进一撮干茶叶,咀嚼良久又吐掉了,用以消除萝卜的气味,免得授课或与人谈话时喷出异味来。(自身形象很重要哦!)姐夫把他领到前院的书房去说话。(朱先生不在内室谈外事。)
五间大殿,四根明柱,涂成红色,从上到下,油光锃亮。(格调庄重。)整个殿堂里摆看一排排书架,架上搁满一摞摞书,进入后就嗅到一股清幽的书纸的气息。(没有脂粉气,不似贾宝玉。)西进隔开形成套间,挂看厚厚的白色土布门帘,靠窗置一张宽大的书案,一只精雕细刻的玉石笔筒,一只玉石笔架和一双玉石镇纸,都是姐夫的心爱之物。(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滋水县以出产美玉而闻名古今,相传秦始皇的玉玺就取自这里的玉石。(和氏璧产于此处?)除了这些再不见任何摆设,不见一本书也不见一张纸,整个四面墙壁上,也不见一幅水墨画或一帧条幅,(能入朱先生法眼为何物?)只在西山墙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勾画的本县地图。(有家才能有国,有国未必有家。○朱先生心存白鹿原也。)嘉轩每次来都禁不住想,那些字书条幅挂满墙壁的文人学士,其实多数可能都是附情风雅的草包,(这类鸟人在陈忠实先生眼中只是草包而已。○天朝某位宰相,一开口就是诸子名言以明志,其草包乎!)像姐夫这样其有学问的人,其实才不显山露水,只是装在自己肚子里,更不必挂到墙上去唬人。(嘉轩是这样想的,因此嘉轩家里也不会有这些唬人的物件。)两人坐在桌子两边的直背椅子上,中间是一个木炭火盆,炭火在静静地燃烧,无烟无焰,烧过留下的一层白色的炭灰,仍然是明晰地显露着木炭本来的木质纹路,看不见烟火却感到了温暖。(优质炭。)姐夫一追添加炭棒,一边支起一个三角支架烧水沏茶。(一炭二用。)他就把怎样去请阴阳先生,怎么在雪地里撒尿,怎么发现那一坨无雪的慢坡地,怎么挖出怪物,以及拉屎伪造现场的过程详尽述说了一遍,(连写四个“怎么”。)然后问:“你听说过这号事没有?”姐夫朱先生静静地听完,眼里露出惊异的神光,(白鹿的传说是真的?)不回答他的话,取来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又把一只毛笔交给嘉轩说:“你画一画你见到的那个白色怪物的形状。”(还不能一下就确认。)嘉轩捉着笔在墨盒里弄顺了笔尖,有点笨拙却是十分认真地画起来,画了五片叶子,又画了秆儿把叶子连结起来,最终还是不无遗憾地憨笑着把笔交给姐夫,“我不会画画儿。”(在姐夫面前还是有点怯。)朱先生拎起纸来看看,像是揣摩一幅八卦图,(不容小觑。)忽然嘴一抿神秘地说:“小弟,你再看看你画的是什么?”(已知其中端倪。)嘉轩接过纸来重新审视一番,仍然憨憨地说:“基本上就是我挖出来的那个怪物的样子。”(还是与姐夫差了一点。)姐夫笑了,接过纸来对嘉轩说:“你画的是一只鹿啊!”(点题了。)嘉轩听了就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越看自己刚才画下的笨拙的图画越像一只白鹿。(梦醒了,原来是鹿。)
很古很古的时候(传说似乎都不注重年代的准确性),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白鹿跳跳蹦蹦像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向西原跑去,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以后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白鹿跑过以后,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全都悄然毙命了。(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更使人惊奇不已的是,有人突然发现瘫痪在炕的老娘正潇洒地捉着擀杖在案上擀面片,半世瞎眼的老汉睁着光亮亮的眼睛端看筛子拣取麦子里混杂的沙粒,秃子老二的瘌痢头上长出了黑乌乌的头发,歪嘴斜眼的丑女儿变得鲜若桃花……这就是白鹿原。(春风杨柳万千条,神州民众尽舜尧。○神乎其神,你信吗?○鹿象征着什么呢!)
嘉轩刚刚能听懂大人们不太复杂的说话内容时,就听奶奶母亲父亲和村里的许多人无数次地重复讲过白鹿神奇的传说,(一代代星火相传。)每个人讲的都有细小的差异,然而白鹿的出现却是不容置疑的。(存小异求大同。)人们一代一代津津有味地重复咀嚼着这个白鹿,尤其在战乱灾荒瘟疫和饥饿带来不堪忍受的痛苦里渴盼白鹿能神奇地再次出现,而结果自然是永远也没有发生过,然而人们仍然继续兴味十足地咀嚼着。(天朝民众渴求美满生活的愿景只能是遥遥无期的梦想吗?)那确是一个耐得咀嚼的故事。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病廓清,毒虫灭绝,万家乐康,那是怎样美妙的太平盛世!(简直是为民谋幸福的大救星啊!○天朝有过吗?民众何不去成立一个白鹿社团?当心给天朝灭了!)这样的白鹿一旦在人刚解知人言的时候进人心间,便永远也无法忘记。嘉轩现在捏着自己刚刚画下那只白鹿的纸,脑子里已经奔跃着一只活泼的白色神鹿了。(事事如此,人人如此。)他更加确信自己是凡人而姐夫是圣人的观念。(又回来了。)他亲眼看见了雪地下的奇异的怪物亲手画出了它的形状,却怎么也判断不出那是一只白鹿。(嘉轩只是嘴中有白鹿,心中无白鹿罢了。)圣人姐夫一眼便看出了白鹿的形状,“你画的是一只鹿啊!”(朱先生心中时时都有白鹿,心中时时事事都有白鹿原的民众。)一句话点破了凡人眼前的那一张蒙脸纸,豁然朗然了。凡人与圣人的差别就在眼前的那一张纸,凡人投胎转世都带着前世死去时蒙在脸上的蒙脸纸,只有圣人是被天神揭去了那张纸投胎的。(死了就不要盖那张纸。)凡人永远也看不透眼前一步的世事,而圣人对纷纭的世事洞若观火。凡人只有在圣人揭开蒙脸纸点化时才恍悟一回,之后那纸又变得黑瞎糊涂了。(圣人与凡人之别就在其所站立场之不同而已。)圣人姐夫说过“那是一只鹿啊”之后,就不再说多余的一句话了,而且低头避脸。(多说无益。)嘉轩明白这是圣人在下逐客令了,就告辞回家。(嘉轩识得主人意,通。)
一路上脑子里都浮动着那只白鹿。白鹿已经溶进白鹿原,千百年后的今天化作一只精灵显现了,而且是有意把这个吉兆显现给他白嘉轩的。(显灵了?这难道就不是附会。)如果不是死过六房女人,他就不会急迫地去找阴阳先生来观穴位;正当他要找阴阳先生的时候,偏偏就在夜里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雪;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雪封门坎的天气里,除了死人报丧谁还会出门呢?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神灵给他白嘉轩的精确绝妙的安排。(也不嫌烦,从另一个角度再说一遍。)再说,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清早起来在后院的茅厕里撒尿,而不是一直把那泡尿憋到土岗上去撒,那么他就只会留心脚下的跌滑而注定不敢东张西望了,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几十步远的慢坡下融过雪的那一坨湿漉漉的土地了。(为白嘉轩种鸦片做铺垫呢。)如果不是这样,他永远也不会涉足那一坨慢坡下的土地,那是人家鹿子霖家的土地。(原来是鹿家的土地,到这里才写出来。)他一路思索,既然神灵把白鹿的吉兆显示给我白嘉轩,而不是显示给那块土地的主家鹿子霖,那么就可以按照神灵救助自家的旨意办事了。如何把鹿子霖的那块慢坡地买到手,倒是得花一点心计。(鹿家没有傻瓜,不白给哦!○难道只有鹿家的土地才能种得好鸦片吗?)要做到万无一失而又不露蛛丝马迹,就得把前后左右的一切都谋算得十分精当。(这是大方向。)办法都是人谋划出来的,关键是要沉得住气,不能急急慌慌草率从事。(这跟贸贸然急匆匆娶亲完全是两码事。)一当把万全之策谋划出来,白嘉轩实施起来是迅猛而又果敢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