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宪法》在互联网时代遇到的困局

 （《解读美国》18）

——熊飞骏

《美国宪法》是地球村文明程度最高生命力最长的宪法，自诞生那天起就受到文明人的顶礼膜拜，并不但被新独立或革命后建政的国家模仿。

模仿《美国宪法》的第三世界国家，结果多数是悲剧，播下龙种收获跳蚤。最典型的例子是拉丁美州，那些从西班牙殖民统治下赢得独立的新国家，几乎都照抄《美国宪法》。拉丁美州独立有近两百年历史，一直都在政变独裁的魔咒中痛苦呻吟，今天依旧是地球村的野蛮落后国家。

二战后的美利坚声望如日中天，战后那些赢得独立的前殖民国家，多数也是以《美国宪法》为蓝本来制订自己的宪法，结果收获的多是苦果，痛苦指数远大于殖民地时期。

那些模仿英国体制的国家，多数反而走在不断进步的路上，日本、印度就是光荣先例。

东方那些仰望星空的志士仁人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美好词汇来赞誉《美国宪法》，认定公务岗位上再大的坏蛋，也会被宪法关进笼子而无法作恶，很少有人意识到这部宪法也有不少缺陷，甚至是严重缺陷，遇上能量很大又没底线的坏蛋也一样无可奈何。

美国第二任总统亚当斯对宪法的评价震聋发聩：这是一部专为有信仰有美德的绅士们制订的宪法，到了坏人手里就是废纸一张。

那些模仿《美国宪法》的亚、非、拉各国，用冷酷的现实证明了亚当斯的天才论断。

美利坚的成功和伟大，《美国宪法》无疑起了至关重要且无可替代的作用，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能让《美国宪法》无往不胜的因素不是宪法本身，而是美利坚各级政要的道德感召力。

合众国创立后的第一个50年，也就是美利坚的幼儿少年期，美利坚能够走出虎狼谷长大成人，主要是前五位总统的美德在起作用。没有他们的道德感召力，那部《美国宪法》大概率成了废纸一张，是他们的美德给宪法注入了逐步被公众认同并遵从的神圣权威。

弗吉尼亚王朝时期，熟悉并敬畏《美国宪法》的美国人并不多，他们能够留在合众国内同舟共济携手前进，主要是冲着总统们来的。

南北战争以后，当《美国宪法》被美德总统们注入“威严公正”又难以挑战的权威时，才成长为合众国文明进步发展壮大的主要因素。

一个科学杰出的作品，需要足够的时间和机遇，才能得到公众的理解、认同和遵从，此前这作品就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危机四伏谤议如潮。《美国宪法》也一样。

美利坚“国父总统”们的过人美德，给了《美国宪法》渡过风浪险滩的必要时间。

上次总统大选，美利坚出现了严重宪法危机，最后能侥幸度过危机，导致川领袖阴谋破产的力量，也是来自美利坚政要的美德。如果副总统彭斯没有底线，屈从于川领袖的压力和川卫兵们的恐吓，拒绝在国会认证选举结果；如果乔治亚州、亚利桑那州的共和党州长，接受川领袖的指示对本州“选举人票”偷梁换柱，美利坚新政府就会难产。新政府一旦难产，败选的前任总统就可留在白宫继续干下去，然后利用行政能量迫害竞争对手，把《美国宪法》变成废纸一张。

那些模仿或照抄《美国宪法》的亚、非、拉国家，就因为缺少华盛顿、亚当斯、杰菲孙、麦迪逊、门罗那样的美德总统，都把宪法玩成了公权私用的遮羞布。当宪法的权威还没被公众认同并自觉遵从时，遇上坏蛋政要就不堪一击。

美利坚宪法给大坏蛋留下了大漏洞！下面列举的几个漏洞就后患无穷。

一、总统权力过大

在地球村宪政国家中，美利坚总统的权力是最大的。

美利坚总统是三军总司令，主管联邦政府的内政外交，除非被弹劾有罪，任期内的行政作为享受司法豁免。

美利坚是一个联邦制国家，中央与地方分权明晰。各州内政自主，除不得染指军事、外交、关税外，俨然一个独立国家。半个世纪以前，总统能直接插手内政的空间有限，和平时期主要通过外交来影响内政。

互联网时代经济全球化，大国外交政策极大影响到内政走向，总统的内政权也因此直线攀升。

美利坚以外的其它宪政国家，实行内阁总理制者，行政首脑只是议会多数党的代言人，独立行政的空间并不大；实行总统制者，下面多设有总理一职。总统只主管军事外交，内政则由总理负责，元首职权与美利坚总统不可同日而语。

很多宪政国家的行政首脑，任期内的行政作为不享受司法豁免。韩国总统就是一个高危职业，职内行为常给其带来牢狱之灾。

《美国宪法》为何赋予总统那么大的权力呢？

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是美利坚是一个“谈”出来的国家，建国初期中央政府只是一幅空架子，州强国弱有如今天的欧盟，中央根本没资本与地方抗衡。早期美国人心中的“祖国”都是自己的州，而不是合众国。如果不赋予总统相当大的权力，国权在与州权的抗衡中就会处于不可救药的劣势，好不容易创建起来的国家也会随时散架。

二是制宪会议代表心目中，合众国首任总统非华盛顿莫属。这个天底下第一道德完人，任何时候都会戒骄戒躁，对他施加那么多的限制不但多此一举，还不利于总统放开手脚，力挽狂澜创建一个有希望的国家。华盛顿总统的接班人，多半也是在“国父”层面去选择。他们的德操人品虽然不能和华盛顿比肩，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好人”一个。既然都是“好人总统”，我们还象“贼”那样防着他干吗？“国父”们总有集体归天的时候，“好人总统”以后会是什么货上台，代表们则懒得去想。因为多数代表对合众国的寿数严重缺乏信心，能维持20年不散架就是国之大幸。多数“国父”还是能够活过20年的。

因为华盛顿是世上第一“不恋权”的好人，制宪会议代表居然没给总统限定任期，可无限期连选连任。美利坚总统“只连任两届”并不是宪法设计者规定的，而是来自华盛顿的榜样力量。直到二战总统罗斯福恋栈不去，一连干了四届，在为人民服务岗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会才发现这个危险缺陷，急忙通过宪法第22条修正案，把“总统任期”写进了宪法。

互联网时代，随着美利坚民粹力量的上升，自媒体又给总统提供了玩“群众运动”的宣讲平台，总统权力过大已严重威胁到国家的宪政根基。2020年1月6日川卫兵们攻占国会大厦，给美国体制敲响了警钟。如果不尽快修宪堵上这个漏洞，还会有下一次。这一次有惊无险，下一次就在劫难逃，总统蜕变成独裁者是大概率事件。

二、“选举人团制”容易节外生枝。

美利坚的“选举人团制”是全球独有的现象。这个选举制度五十年前也许有其独到之处，今天则严重不合适宜。

“国父”们当初设计的这套选举制度，并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创举，而是出于麦迪逊的私心。

“选举人团制”就是麦迪逊一手折腾出来的。

麦迪逊是“宪法之父”，没有他就没有1787年制宪会议，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美利坚合众国。

“宪法之父”并不等于大公无私，麦迪逊在制宪会议上的“私心”随处可见，不过他的“私心”主要体现在维护本州利益上，而不是出于谋求个人私利。

麦迪逊是弗吉尼亚派出的制宪会议代表，1787年制宪会议，就是他和汉密尔顿两人鼓捣出来的。麦迪逊在制宪会议上的主要目标有两个：一是建立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二是尽可能维护和拓展弗吉尼亚“祖国”的利益。

弗吉尼亚是美利坚第一大州。大州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不言自明，坏处就是总统选举时选民投票率远低于小州。

在交通极为落后的十八世纪后期，通讯、媒体的传播速度相当慢。你在首都选总统，几百里之遥的村庄可能还蒙在鼓里连候先人名字都不知道。小州在这方面则有优势，信息容易传播，参加投票的人就多。北方州比南方州也有优势，北方工商业发达，城镇化程度比南方高得多，市民投票显然比高度分散的村民方便。弗吉尼亚面积辽阔农民超过95%，人口散居山川田野，投票远不如小州和城镇方便。如果全民一人一票直选总统，弗吉尼亚的选民投票率可能是全国倒数第一，选出来的总统大概率与弗吉尼亚无缘。

麦迪逊为了弥补弗吉尼亚在选民投票上的劣势，就挖空心思折腾出了一个“选举人团制”。到了选总统的年份，每州先由各地选民选出几个“选举人”，再由这些“选举人”代表选民选总统，“选举人数”与各州议员数相等。每个“选举人”的选举地域跨度不大，分散的选民也能方便投票。比如一个山区县有一个“选举人”名额，选举信息在本县的传播速度，自然远高于总统选举信息在全国的传播速度。总统选举结果不由普选票决定，而由“选举人”数决定。“选举人”不用去首都投票，只需在各州首府投票。

与“选举人”配套，麦迪逊还折腾出一个“胜者得全票制”。如果某候选人得到某州“选举人票”的多数，那个州的所有“选举人票”就全归他。这个设计的最大短板是，“普选票”与“选举人票”有可能不一致，当选总统得到多数“选举人票”时，得到的“普选票”却不如竞选对手，因而成为“少数人总统”。2016年美利坚总统大选，当选总统川领袖的“普选票”就比竞选对手希拉里少得多。美利坚第六位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也是“少数人总统”，气得竞选对手杰克逊差点拔出双枪去白宫玩命。

不知何故，如此奇葩的选举设计，制宪会议代表几乎没什么异议，当天就以6票赞成3票反对的比例顺利通过。

在信息传播快如闪电的今天，麦迪逊当年的理由已不存在，早就具备一人一票直选总统的条件。可美利坚迟迟不肯启动修选程序，仍死死抱住早就过时的“选举人团制”不放手，结果招来合众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全国性群众运动，连国会大厦也被美版义和团攻占。

如果不是“选举人团”制，造成总统选举结果的最后认定那么复杂那么费时，从全民投票到国会认证拖了那么长时间，给现任无底线总统挑战选举结果足够时间来兴风作浪，攻占国会大厦的悲剧根本不可能发生。美利坚这个脸丢大了，形象瞬间一落千丈。多亏了俄乌战争，使合众国有机会挽回自己的形象，否则美利坚就真个江河日下了。

地球村其余成熟宪政国家，总统选举日全民投票，一天就能出结果。美利坚的总统选举，从选举年11月份第一个星期一全民投票普选，到次年1月6日参议院最后认证，中间长达两个月时间。如果现任总统是一个无底线又恋栈的政治强人，他没胜选不捣蛋才怪。

三、总统弹劾制形同虚设

美利坚总统在职期间，除非被国会弹劾有罪，其行政行为享受司法豁免，哪怕严重渎职滥作为以权谋私任人唯亲，也不得追究刑责。川领袖把白宫内阁变成了他的家庭班子，也没见有人因这个问题起诉他。

宪法唯一能制约现任总统渎职滥作为的措施就是国会弹劾，可这个条文也形同虚设，执行起来困难重重，就算能走入弹劾程序也不可能成功。美利坚在职总统受到国会弹劾的有三个，约翰逊、克林顿和川领袖，成功率为零。

美国宪法规定，被弹劾的总统在参议院必须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数认定他有罪，弹劾才能成功。除非总统发了疯当众杀人放火强奸抢劫，这个“三分之二多数”根本不可能实现。

为什么如此？

美利坚是一个“两党制”国家，民主、共和两党在参众两院只拥有微弱多数，除了南北战争后那几届国会外，任何一个政党都不可能在国会赢得“三分之二”的压倒优势。

美利坚国会议员的党性前期让位于人性，后期则是党性第一，尤其是近20年党性更是与时俱进，一点也不亚于地球上的威权国家，在参众两院投票几乎都按党派站队，例外只是极个别。

2020年1月6日美版义和团攻占国会后，众议院启动对川领袖的第二次弹劾。对参院议员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90%以上的共和党参议员都认为川领袖有罪；可到了参院正式弹劾投票时，只有几名共和党参议员投了“有罪”票。

民意调查是“无记名”，参议员可根据心中的“是非”表态。参院投票是“实名制”，多数参议员只能按党派站队，把“是非”抛在一边。

美利坚现任总统理论上是执政党首脑，他若被定罪执政党也会威信扫地，所以再怎么坏执政党也得站在他那一边，否则就是和自己的党过不去。

1894年美利坚GDP跃居世界第一后，在“两党制”背景下，参议院执政党永远也不可能处于“三分之一”的少数！当执政党集体否认总统有罪时，“三分之二多数”就注定是个梦！

美利坚那些总统，若是放在韩国，四分之一将被追究刑责，浪子总统哈定和煽动粉丝攻占国会那位则会坐穿牢底。

四、修宪程序过于严苛

《美国宪法》是人类世界生命力最长的宪法。如此长寿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宪法设计科学理性；二是修宪程序过于严苛，很难朝令夕改新官上升三把火。

《美国宪法》的修改以“宪法修正案”的形式出现，不改变1787年制订的宪法原始文本。

宪法修正案生效的条件：参众两院三分之二的多数票通过，或经三分之二州会议要求，并经过四分之三的州议会批准。

美利坚是一个“多元化”大国，各地利益诉求相差悬殊，赢得“三分之二”加“四分之三”的多数，虽不如党争严重的参议院“三分之二”那样遥不可及，但也一样困难重重。

所以美利坚修宪真的不容易！

美利坚迄今共提出了上万条“宪法修正案”，但通过的只有区区二十七条，除1933年第二十一修正案外，都是参众两院通过的。有几条修正案虽然最后获得通过，但从提出到通过经历了几十年漫长时间。

过于严苛的修宪程序，确保了美利坚宪法的稳定性和政策连续性，在三十年前利大于弊。这种有利情势在互联网时代发生了逆转，变得弊大于利了。

互联网时代地球村千变万化，变化速度远高于传统时代。各国的法律和政策也必须跟着变化了的形式作出及时调整，那样才能与时俱进兴利除弊。

美利坚宪法中的部分条款，如“选举人团制”明显不合时宜，有些甚至潜伏着巨大的政治隐患，必须及进修正。可因修宪程序过于严苛，必要的修订案不但难以获得通过，甚至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如果“选举人团制”这个严重过时形同“瞎折腾”的条款得到及时修正，川卫兵攻占国会大厦的悲剧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为了防范总统州长们通过媒体直接向民众喊话，煽动个人崇拜，利用民粹力量玩群众运动，进而破坏三权分立的政权架构，美利坚政府不得拥有对内宣传的报刊、电台、电视。自媒体普及以后，宪法本应及时跟进，明确自媒体也是“媒体”的一种，禁止总统州长们拥有自媒体。因修宪条件过于严苛，川领袖前几位总统又是有底线的绅士，总统自媒体的危害性还没有充分彰显，导致这一紧迫问题要么还没有进入修宪程序，要么千呼万唤不出来。结果川领袖充分利用自媒体王婆卖瓜煽动民粹，把他的推特玩成了美国人民广播电台，掀起了美利坚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大规模群众运动，酿成了严重的宪法危机，差一点就把美国体制送进了坟墓。

…………

成熟宪政体制的最大优势不是不犯错，宪政国家干的傻事也是花样翻新；而是“不犯大错”和能够“及时纠错”，使“错误”不致造成大的社会危害。美利坚政治架构的“纠错机制”曾经位于地球村前列，但到了互联网时代，在千变万化日新月异的新形势下就显得“慢一拍”，不能及时堵塞危险漏洞，导致反文明力量容易乘虚而入，川领袖已经在前面敲响了警钟。我相信美利坚人能够有效应对这一挑战，及时提高“纠错机制”的灵敏度。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美利坚灯塔坠落成昨日黄花就不再是耸人听闻了。

二○二二年十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