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为《天地一人齐白石》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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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中贮奇笑前朝(稿)
――论齐璜山水
刘晓林
对白石老人的山水,陈师曾先生有诗:“曩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束纸丛蚕写行脚,脚底山川生乱云。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但恐世人不识画,能所不能非所闻。正如论书喜姿媚,无怪退之讥右军。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阿芝也曾或认真或张狂或清醒或混沌的情境中捋着自己胡须脱口而出:“一笑前朝诸巨手,平铺细抹死工夫。”今日的九天居士则说:齐璜笔下的山水是未见技巧的神奇,是平中贮奇的经典,是理应有章可寻的费思量。
山水画是艺术家对自然界所存山川丘壑的创造性诠释,它凝聚了人类自身内心深处对万物的感知体验、迁想寄托等主观情愫。优秀山水画作品的诞生缘于“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孤姿绝状,触毫而出,气冲交漠,与神为徒。”的综合过程。中国山水画史为我们留下了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雪景寒林图》;南宋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元朝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天池石壁图》、王蒙的《夏山高隐图》、《青卞隐居图》;明朝沈周的《庐山高》、清朝王时敏的《仙山楼阁》、弘仁的《松壑清泉》、髡残的《苍翠凌天》、朱耷的《秋山》、龚贤的《溪山无尽》、石涛的《飞瀑奇峰》……群星闪耀,不胜枚举;列图辉映,不能尽完。即使有天纵之才,哪能把天下的精华都学遍呢?“善学者,无所不师;善学者,又不率尔为师也!师而不师,其旨在焉。”于此,白石老人有同感:“勿以多得古人名姓为能耐”。艺术岂能存在必然的规律与法则?“圣人含道咀物,贤者澄怀观象。”真正的艺术家必须要深切懂得用法理来关照、反映万物,用自己的思想意识来与万物相融,最后才能写心传神、成就普遍性下的独特自我与独特自我之艺术。我以为,齐白石先生做到了!风采卓绝,一笑前朝。
在20世纪的中国画坛上,山水一科的出类拔萃者群峙而立:李可染、傅抱石、黄宾虹、陆俨少、陈少梅、张仃、宗其香……如果仅平中贮奇而论,我倾向于林风眠与齐白石二人。(前者另文阐述)在他们的笔下为我们呈现了至“简”至“朴”、至“拙”至“厚”别样“风景”:平淡悠远、纯净明丽、清新而华滋、通俗而典雅。有心的赏者会发现山水以外的山水、人生以外的人生、宇宙以外的宇宙、有无以外的有无。
白石老人的山水作品留世不多,或许他画的山水作品本来就不多!为什么?莫非老人对山水有着莫大的敬畏?莫非老人对表现山水有着莫名的谨慎?总之,今天我们看到的实在是不多了。人们常言,物以稀为贵。其实,它何尝不隐着未曾言说的条件?!如果毫无价值的物体,即使仅存于世又会怎么样呢?而白石老人的山水画与之完全不同:第一是好,第二是极好,第三才是稀,第四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贵。这样的贵在于可以兑换多少阿堵物(MONEY),更在于其艺术内外的真价值。
齐璜一生非常勤奋,据白石后人齐良迟先生回忆在父亲创作的高峰期(75岁~88岁)每天作画多达六到八张。人物、山水画只占老人创作的十分之一不及,而后者更是在老人的毕生创作中只、审慎下的风流倜傥、自如大化、心手双应的天籁产物。白石老人对于绘画有着自己的规矩:不画未见者。(未成名时偶画神仙飞龙除外)对于山水,他仍然在坚守着自己的“心灵之约”。他曾经在四十五岁以后,“五出五归”、远游祖国大江南北;仅在1902年到1909年这八年间,渡涉猎黄河长江、抵登洞庭华山、攀上嵩庐二山、游历阳朔桂林,先后跨越河北、江苏、陕西、江西、广西、广东六省。游不可谓不饱,览不可谓不沃。在自述中,他不无感慨“到此境界,才明白前人画谱选意布局和山的皱法,都不是没有根据的”。然而令你我惊叹的事情发生了:白石老人笔下的山水很难看到各式繁杂的皴法,他用他那出神入化的“平铺粗抹”使得画面有了活脱脱、永恒的生命力。
我常这样想:也许白石老人眼中的山水已然没有表象的凸凹、甚至山石水流的走向也可以不要!但其或雄浑或秀丽或潺潺或急迟或明媚或隐晦……却无法逃脱他的跌宕起伏的柔翰。中国的山水画以散点透视为主,按照画面物体的移动来设定不同的视点。这样的好处是有利于易把具体与抽象的东西结合在一起。白石老人则正是具备、熟练掌握这超凡结合能力的绝顶高手:山峰因屋舍而高大,人因“帆动”而活;水因“帆远”阔。计白当黑在老人这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诠释,听抑或赏一下《蛙声十里出山泉》吧!难怪白石老人也曾不无得意过:“他(毕加索)画鸽子飞时要画出翅膀振动。我画的鸽子翅膀不振动,但要在不振动中看出振动来。”先生笔下的山水又何尝不是呢?黑白是自然物象最朴素的色彩语言,《庄子・天地》言:“通一而万事毕”。张彦远说“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云雪飘镛,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绰。是故运墨而五色俱,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黑白仿佛全然舍去了自然风景中的绚丽色彩,却以朴素和简淡潜入了人们的内心。黑白中有着无理性的有理,有着有理性的无理;有着莫测玄机,有着阴阳之道。我们心睹“齐氏山水”便有这种感受,非到不得已时绝不会理睬斑斓的色彩。
十日一山、五日一水者在画时意象经营、惨淡经营,山水丹青尤其如此。山水画创作只有反复推敲、精心构思才可以生出胸中丘壑,永远没有没有约束的自然。白石老人的山水画是构图极为独特,情境夸张而韵致意满。程正揆《青溪遗稿》中言:北宋人千丘万壑,无一笔不减,元人枯枝瘦石无一笔不繁。齐璜则自如进出于繁简,甚至已经繁简合一、无简无繁了!
此外在设色上,也表现了“齐氏特色”:尽管他惯以水墨行世界,但因为他是齐白石,因为他掌握了宇宙间的道,故在素纸上会偶露峥嵘:令人意想不到的惊艳。但齐白石终究是齐白石,明朗沉着、洒脱浑厚是他的设色原则。
平中贮奇笑前朝,这是我对齐璜山水的综合而论。没有夸饰,只有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