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朝闻《我爱八大》(16)――《有待自悟》篇
刘晓林
东西方大艺术家相互间的相通远大于相悖。他们虽然生活于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经历,其对世界和人生的感悟大同小异――尤其是在艺术感悟、情感注入等方面可以称之为挚友。一切艺术无不体现着主观与客观的相互关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与“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其实是“主客”的极好诠释。智者察同,概莫如此。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及得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是哲人苏轼的妙诗。它既可指人们的感受,又道出了人们的认识。在艺术创作上,人们也是如此。具体来说,简洁――复杂――简洁;或者抽象――具象――抽象。凭心而论,前一个“简洁”更侧重于简单(稚拙),后一个“简洁”更侧重于简约(概括)。第一个“抽象”更侧重于实在不像(表象),第二个“抽象”更侧重于非常之像(内在)。东方的八大山人与西方的毕加索应该说在艺术创作上已经达到或接近了后一个“简洁”、第二个“抽象”。不可否认的是东西方环境(尤其是生存环境)的差异使得八大山人的作品中存在着更多的含蓄、自然的趣味之美,毕加索的作品中存在着更多的明快、夸张的率性之美。
宇宙间的事物若按发展的观点来看,哪有什么空前绝后?诗词与书画是人类文化中所形成的独特艺术类型,它们可以做比吗?诗词作品对人类内心深处的震撼首先要感谢其所传达出的“意象”,书画作品对人类内心深处的震撼首先要感谢其所传达出的“形象”。“意象”和“形象”的魅力谁更大些?岂能妄下定论?对于具备不同学养、审美标准的人而言,各有所长,各有未及。艺术家所塑造的高超“意象”和“形象”都可以产生弥漫周匝、挥之不去的旷远。杰出的艺术家能够在作品中呈现出瞬间与永恒之美――也许八大山人在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是“荒凉寂寞、冷漠伤感”的,而谁又能够阻止他在特定的时间里也有着自己的欢愉和惬意呢?一时之“书”,一时之妙。这绝不是神所能限制得了的事情!即使有着足够恒定的大艺术家而言,偶然性(瞬间性)也无法消失殆尽。
“禅”是什么?它们是人这中所谓的高等动物对于认识中所出现的某中特定“状态”所给出的主观命名而已。“道”是何指?即使我们无所理解,其仍然存在――九天居士认为宇宙间最大的道便是存在即存在!存在即道理是存在即存在的“真迹”下一等。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万物生。伟大的作品中既有具象之美也有抽象之美,既有主观之美也有客观之美。它们在向人们传递着“似与不似”的混沌之美――人作为创作主体如果没有了情感的主观介入,谈何人的艺术?如果一味的强调创作主体而全然不顾客观物象的存在,我们是在对什么创作?伟大的艺术品能使人的灵魂在无际的鸿蒙和渺小的生命间穿梭行走――须弥和芥子的关系是相联而非独立,万物如此。
艺术的境界到了最终是“无法”:大艺术家信手一挥便是赏心悦目的纸上烟云,文坛师宗不假思索便有吐珠咳玉的锦绣华章。“无法”的背后是自然而然的合乎道,合乎道的事物可以长驱无阻且出水芙蓉般的活脱脱。人各有“体”,宇宙间存在着无数的不可替代,八大山人朱耷、大涤子石涛,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路上。非要将艺术家分出一二三的想法和举措是无益的――艺术家的确存在层面的差异,同一层面的艺术家允许、一定有多位。
附:
王朝闻《我爱八大》之“有待自悟”
有时,我偶有一种自感奇怪的幻想,假如毕加索生前能来中国参观,问起中国绘画的特殊本质,接待者以唐人张?的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作答,他可能不以为然,而认为他自己的艺术道路也同样体现着主观与客观的相互关系。如果有人用唐人符载的名言来回答:“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他听了可能觉得“彼此彼此”吧?
的确,1991年在巴黎买到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他的人与牛斗的画面,其洗练和生动的程度接近八大山人的花卉。他那寥寥几笔就画出的愤怒了的牛的犟劲,斗牛人故意逗牛发火时的沉着态度,其简练造型的表现力,和八大山人所画水仙花以及松树的舞姿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在形象单纯而意蕴丰富。但我在巴黎所见到的毕加索的一些原作,除开在造型方面有变形和虚构的特征之外,显出一种不计较人们是否看得懂,而在力图把自己“得于心”的审美感受夸张地再现于画面的情怀,表现出他拥有一种惊人的审美敏感。但他的作品并不都能引得起我的美感⒀,至少,在艺术趣味方面,八大山人拥有毕加索所代替不了的优越性。
我不认为八大山人的艺术是空前绝后的,单就他所掌握的艺术手段(绘画)来说也有局限性。杜甫咏月的那首五言诗的前两句――“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动词“吐”字以及“明”字,对于自然的“人化”和对于事物运动美的表现,这么细致而且简练的艺术手法,显出了“诗中有画”的艺术特长。看来诗歌这样的长处,不是八大山人那“画中有诗”的造型性艺术手段所能达到的。但是,怎么可以用语言艺术的长处打击八大山人那另有长处的造型艺术?从我来不及利用的两本32开的画册里,也能看出他所画的抬头的鸟或回头的鸟,对鸟的动势的美描写得都很有趣。八大山人画面的意境,不都是所谓荒凉寂寞、冷漠伤感的,即使自称是摹仿前人的作品,也显得出他那清新的风格和真挚独特的艺术个性。
八大山人的审美感受,究竟有没有受过禅师论道的影响?这是我还缺少研究的一个问题。但我觉得,他的绘画既不是在应用抽象的概念来说教,也不依靠生动的比喻把自己已有的判断暗示给观众,而是像齐白石画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那样,给人的印象却显出了“意与境浑”的美。如果他要诱导观众通过自己的直觉以致思索来开悟观众,他的画道、艺道也不等于较难把握的禅道吧。但就艺术方式平易而含蓄,从而引得起观画者自己的体验、想象和有所发现的自得感这一特点,正是我爱看八大山人绘画的重要原因。
可以认为,因为他的作品代表着中国艺术强调意境的美,形式风格没有局促或受困于雕琢之气的缺点,也没有故作艰深之态以吓人、显出一种浅薄和恶俗的习气。八大山人不能代替别的画家,例如石涛等形式风格繁多的中国绘画,但读者把他的作品和别人的作品作些比较,不必依靠未必可信的解说,也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开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