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村 官

文/季良

　　夏日的晌午，那似足球般大小并光芒四射的太阳，正悬挂在人们的头顶上移动。那刺人眼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让天下的万物生机勃勃。

　　这时候，从省城里来的女村官杨小璐正带领着村民们修筑通往外面世界的山村公路，那“嗨哟……”的号子声，在武陵山脉的山腰中，在层峦叠翠的山谷间，响彻四野。尽管村民们累得满头大汗，但干劲依然热火朝天。

　　“大伙儿加把劲，齐心协力，把这个大石头移到山沟里去！”杨小璐俨然像个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将军”，向村民们下达着命令。

　　在修筑公路的劳动中，村民们为照顾这个从省城里来的女孩子，尽量不让她干体力活儿，可她又不领这个人情，非要亲自参加劳动不可。村里的青壮年男劳动力多数到山外打工去了，余下些老弱和妇女充当修筑公路的主力军。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里，修筑公路完全要靠人工的体力。即便有现代化的机器，可村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总不能用直升飞机空投下来吧。

　　随着杨小璐“嗨哟”号子声的节奏，村民们一双双手背上的血管立马就凸突出来，如同梧桐树叶上的青筋，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人一目了然。众人倾尽全身力气，手背上的血管一张一驰，小山似的山石如蚂蚁般蠕动了。

　　“大伙儿加把油！众志成城，让这个石头听我们的摆布！”杨小璐边喊着“嗨哟”号子边下着命令。在众多黝黑粗糙皮肤的手臂中，杨小璐白皙细嫩皮肤的胳膊，便显得鹤立鸡群，格外醒目。她虽然身单力薄，力量也微不足道，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一斤力，说不定石头就会多挪走一寸。

　　于是，杨小璐憋住气，夹杂在众村民中，双手掌用力，推着眼前这个棱角突兀的山石。也许是她使劲的时候经验不足，或许是她脚下的碎石滑动使脚掌打滑失去了重心，只听她“啊”了一声，就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顿时，村民们便停住了手头的活儿。房东大妈立马蹲下身子查看杨小璐的伤情，见她脚踝处红的像柿子，便知她的脚崴了。又见她脸上抽搐，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顿明白眼前这个城里的女孩子已痛得力不从心。

　　村民们知道杨小璐的脚崴后，便马上往山谷中跑，去寻找草药。山里的村民生病后，常常是采集草药治疗的。一会儿，村民们便采集来了草药。房东大妈顿用嘴将草药嚼碎，然后小心翼翼地向杨小璐的脚踝处敷去。

　　随后，房东大妈背着杨小璐回家去了。杨小璐爬在房东大妈的背上，觉得房东大妈的脊梁如同大山一样坚实。不但如此，还感觉到从房东大妈的背上散发出一股能够传遍她全身的暖流，让她的脚痛减轻了许多。

　　“杨村官，你受伤了，为让你爸妈放心，你得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在房东大妈再三催促下，杨小璐晚上才给省城里的爸妈打电话，把自己受伤的情况简述了一遍。并反复叮嘱爸妈：只是脚崴了，轻伤而已。

　　其实，杨小璐大学毕业后，凭着父亲的社会背景，在省城里考个理想的工作岗位，易如反掌；可是，她看到电视台播报武陵山脉村里的孩子们每天爬天梯上学的新闻后，那一幕幕的画面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想孩子们在那悬崖峭壁的天梯上爬行，倘若失手摔下万丈山崖，就会粉身碎骨。

　　每天，孩子们爬天梯上学的画面，在杨小璐的脑子里频频影出，折磨得她精神恍惚。于是，她决定考武陵山脉的村官，并将自己的履历表里的父母填上叔叔和婶婶的名字。来村里当村官后，向村民承诺：率先修通公路！

　　翌日，房东大妈和村民们不允许杨小璐到工地上去，劝她留在家里养伤。正当她与村民们争执不下的时候，乡长给她手机上发来了短信：今天省里领导来武陵山脉调研，并且还要到你村里去查看修筑公路的情况。

　　“大伙儿别争了！我今天必须到工地上去，因为上级领导来检查！”

　　杨小璐想用木棍支撑身子瘸腿行走，可还没等她迈步，房东大妈便弯着身子蹲在了她的眼前。与此同时，房东大妈那双粗糙长满老茧的大手，便向杨小璐的背后围拢而去，搂住了杨小璐的腰身，整个身子往上一抖，就将杨小璐抖在了背上。然后迈动稳定的步子，向武陵山脉的工地上走去。

　　天空中，那似火球的太阳在移动，村民们的倒影就在脚下，随着村民劳作的姿式变幻，倒影便在村民们的脚下晃动。杨小璐的脚受伤了虽不能参与劳动，但她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用嘴巴喊号子也是劳动，便一如既往地喊着号子，“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在大山深处响起，震撼大地。

　　突然，乡长带领一行十几人走来了。其中还有一位中年妇女。

　　杨小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喊着号子，见乡长带领众人走过来，想立马站起身来，可是脚伤又不能着地。当她一眼瞟见那位中年妇女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球上，便如同露珠晶莹发亮。接着，她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抽搦。

　　房东大妈眼尖，见杨小璐想站起来，顿疾步而去，伸出黝黑皮肤的手臂将杨小璐的腰搂住，把杨小璐轻轻地搀扶着站起来。在房东大妈的身体支撑下，杨小璐凭着一只独腿站立，面向来人。那只伤腿悬在空中摇晃。

　　乡长向杨小璐介绍，说省里领导来武陵山脉调研，就因要查看你村修筑公路的情况，省里领导才步行十几里的山路。其实，省里领导是把省里来的随从丢在市里后才来修筑公路现场的，并且只带县乡两级领导做跟班。

　　杨小璐见到省里领导，平常和村民们谈笑自若的神情已荡然无存，这会儿的舌头像被人割去似的，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又像失去知觉似的，倚靠在房东大妈的肩头，木呆呆地站立，望着省里领导一个劲儿地傻笑。

　　那位中年妇女瞅见杨小璐一只腿悬在空中晃荡，又见脚踝处敷着青草色的东西，顿时就如太阳被乌云遮住，脸色阴沉，嘴角不住地扭动，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当她急不可待地向前迈步时，被她身旁的省里领导一把抓住了手腕。然后，省里领导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在握手之中交流着情感。

　　猛地，“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响起来，刹那就在山谷中回荡。

　　省里领导目不转睛地望着杨小璐拖着只伤腿指挥村民们修筑公路，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那位中年妇女面对此景，似乎一把刀子插进了心窝，痛彻心腑。终于，她抑制不住心头的痛楚，泪水似滂沱雨般地滚落出来。

　　只见杨小璐像尊独腿女神，倚靠在一座大山石的旁边，向村民们发出了劳作的命令，那“嗨哟”的号子声，传遍山野，声若洪钟，响彻苍穹！

刊载湖北《速读》2019年10月下期

　　作者简介：季良，男，当代作家，湖南张家界人。30多年写作经历过电影编剧、创作故事、纯文学小说以及长篇小说等文体的磨练，已发表约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代理省长》、《副省长夫人》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