κ·拉狄克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四日）

　　孙中山是穷苦人家的子弟，1867年［注：原文如此。应为1866年生。——编译者注］生于中国南方的广东省。他是在英国少校戈登指挥欧洲亡命之徙和满清王朝雇佣军镇压太平军起义之后三年诞生的。孙中山诞生时，起义的星火还在闪烁，起义军的残部还在断续进行游击斗争。在外国资本面前，中国处于毫无自卫能力的境地。仅仅由于欧洲不久后出现了经济萧条，中国才幸免遭受立即被瓜分的命运。资本主义的间谍分子在全中国窜来窜去，窥探中国的资源，研究中国的风俗人情，选择将来的进攻目标。资本主义势力通过开放的港口广州和上海渗入中国，当时还仅限于沿海一带。清廷对这种势力的侵入深感震惊。人民群众在太平天国起义中牺牲了约三百万人，他们对依靠自身力量摆脱外国的控制和清王朝的统治（这个王朝依靠其官僚机构贪婪地榨取国家财富，吸尽民脂民膏）失去了希望，现在意志十分消沉。法国人和英国人正从南面，日本正从北面向前逼进。一些熟悉国际情况的中国学者眼看国家日益衰弱，逐渐产生只有改革才能救中国的想法。1880［注：照文如此。应为1888年，参见康南海自编年谱。——编译者注］年康有为上书指出，中国的官僚是一些贪官污吏，不知自己的国家已陷入总督分割的局面。他写道：“泥守旧方而不知变，永固旧历而不更新，非徒不适于时用，……且失孔子之想而大悖其道也”。他以日本的改革为例，说明只有采取这种根本性步骤，中国才能得救。北京的最高研究院［注：指当时的国子监。——编译者注］领导人却视康有为思想为异端邪说，拒绝代呈他的上书。诚然，中国已失去其原有的力量，但它还保持着中国所特有的古代圣人孔夫子的正确学说。所以，外来的野蛮人不能对其造成危害。中国对日宣战，结果不仅被战败，而且向全世界暴露了他的软弱无能，缔结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参加会试的举人在北京举行了意义重大的聚会。1895年5月29日，康有为第二次上书要求改革国家官僚体制。他写道：“在中国担任官职的不是懂得如何为农民和手工业者办事并知道如何管理国家的人，而是一些为了谋得一官半职而不惜花大钱的人。一些人学非所用，另一些人则用非所学”。他谈到现代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并要求在中国鼓励发展现代工商业。他要求取消各省地方关税，扶助农民。在战争失败的影响下，监察御史们才把康有为的上书呈送太后和皇上。皇帝下诏将上书分送各省总督，以便将改革付诸实践。皇帝还打算亲自召见变法者，但没有得到允许，因康有为没有相应的官衔。不过康有为后来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获得了职位［注：指康有为曾在总理衙门任章京之职。——编译者注］，有了上书的权利。于是他便接连不断地上书，试图让朝廷认识到国家面临的危险。他指出北方存在沙皇和日本的威胁，南方存在着法国的威胁，德国则占领着胶州湾。只有建立现代新军才能拯救中国。他写道：“自我对日作战遭到惨败，欧洲各国对我极为藐视，视我如野人，待我如愚民，将我与黑人等同。过去他们责我人民傲慢，仇视我们；现在则嘲笑我们既痴又瞎，又哑”。外国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想建立租界。“外人食我骨肉，割我肢体，亳无止境。他们还租借我铁路。我国有被从南到北割断咽喉之危险。应记住土耳其、朝鲜、安南和波兰的遭遇”。康有为著有《日本明治变政考》、《俄大彼得变法考》。他还写了彼得大帝生平传略呈送给皇帝。皇帝把康有为视为谋臣，急切而热心地推行康提出的新措施。朝廷派出的信使马不停蹄驰往各省，传达皇上要求设报馆、兴学堂、建新军的旨意。这次从上层进行的变法尝试持续了一百天，官吏们就起来反对这次变法。这些变法措施要唤醒人民群众，使官僚们不能为所欲为并限制他们的收入。可是，要知道，所有的官吏都是靠花大钱买来的官职。有权有势的旧礼教卫道士们把变法维新看成是对旧礼教的亵渎行为。慈禧太后是这批搞阴谋的奸臣的主使人，是她发动了政变，将年轻的光绪皇帝幽禁于岛上［注：指中南海瀛台，参见《戊戌政交回忆》。——编译者注］豪华的宫殿中。光绪被囚禁后直至去世，仍坚信康有为的变法思想。没有群众的压力，统治阶级是不会自愿改革，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特权的，这条原理再次得到了历史的验证。康有为逃亡国外，中国作为本国官僚制度的牺牲者和外国资本的牺性者在继续腐败下去。慈禧太后眼看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日益强烈，企图把这种不满转向外国人。于是决定资助义和团起义组织。这次起义遭到国际远征军［注：指帝国主义组成的八国联军。——编译者注］的残酷镇压，从此软弱无力的、被宰割的中国遂落入外国之手。二十世纪标志着瓜分中国的开始。这一时期国际帝国主义的所有书刊都充斥着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内容。十九世纪最后十年在英、德、法等国开始出现的经济高涨促使这些国家寻找新的市场。沙皇俄国不甘落后，急急忙忙占领了朝鲜和满洲。后来在中国领土爆发的日俄战争也在酝酿之中。看来中国似乎无可挽救了。

　　孙中山长大成人求得发展的南方是太平天国起义的发源地，也是维新派康有为的出生地。他在国学堂毕业后即赴香港就学于英国人办的西医书院［注：2]1884年入香港拔萃书室，后转域多利书院，1886年入广洲博济医院附属南华医学校学医，第二年转学香港西医书院，1892年毕业。——编译者注］。年轻、满腔热血，富有同情心的孙中山不以学习科学为满足，他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思考着国家的命运。太平天国人民起义使他深感失望。不识一丁的中国人民怎能斗得过以现代科学技术知识武装起来的欧洲列强呢？先要让人民提高文化，学到知识，那时人民才能和欧洲各文明民族处于同等地位。但是，怎样才能使中国人民群众获得解放呢？孙中山不属于中国式的书生阶层，他不相信中国能通过满清王朝属下的旧官吏自愿实行的变法获得复兴。他坚信必须推翻野蛮的满人十六世纪吞占中国后建立的这个王朝。他打算搞密谋活动，但是在他熟悉的人当中只有三人愿意同他一起走这条危险的道路。中日战争期间，孙中山创建了兴中会，开始在军队中进行宣传，购买武器。密谋败露后，孙中山的同志陆皓东于1895年9月9日惨遭杀害。孙中山遂逃亡国外。
　　从此他开始了侨居国外，备受贫困的磨折和探求真理的岁月。年轻的孙中山周游各国，遍访有中国人侨居的国家——日本、英国的一些殖民地、美国和英国。孙中山靠自己写作和为数不多的志同道合者的资助度日，努力接触在外国学习的中国青年，以及中国商人。他认真研究欧美各国的制度。他看到，资本主义各国福利的背后隐藏着人民群众的困苦。孙中山本入历尽此种困苦，对此不能漠然视之。他对社会主义有好惑，但却认为社会主义理想不适于中国的时宜，因为中国没有无产阶级。他认为民主，特别是美国的民主是理想的国家政治结构，而实现这个理想的途径是通过密谋，主要是通过军事密谋。康有为失败的教训使孙中山确信决不可能指望清王朝实行国家的改革。那么依靠谁呢？只有懂得不能离开民主改革的一代人才能完成政变，这就是学生和懂得军事并相信不同旧事物决裂就不能救中国的青年军人。孙中山把他鼓动起来的学生派回中国，联络各地守军。他四处奔波，进行宣传鼓动。他十分注意研究国际局势，不断寻找资本主义列强之间的矛盾。他在日本建立了许多联系渠道，希望在这个通过彻底的内部变革摆脱了外国资本主义束缚的国家里能得到帮助。他在日本，甚至在政界中（这些人认为，宣传将使趋于崩溃的中国更衰落下去）获得了一定的支持。他也得到美国某些人的支持，但这些美国人士所希望的恰恰与日本所希望的相反，他们指望革命运动能迫使中国政府实行改革，从而使中国强大起来。经济上强大的美国不怕其它列强的竞争，它在当时是反对瓜分中国的，它主张“门户开放”，即外国资本进入中国吋应享有同等权利。
　　孙中山和他的朋友在军队中开展的活动是有成绩的。在俄国首先响应十二月党人行动的是青年军官，这些青年军官从反对法国革命和拿破仑的战争中，从俄国同欧洲的对比中懂得，俄国虽大，如不进行改革将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婴儿。如同俄国一样，中国一部分受过西方教育的青年军官也懂得了威胁着中国的巨大危险，于是投向了革命阵营。由于国家财政衰竭，加之连年歉收，招致军队情绪动荡不定。1911年爆发了武昌起义。起义不断扩大，节节取胜。孙中山立即从美国出发，经由伦敦赶回中国。他是这次起义的旗帜。因此，起义成功，推翻满清王朝后，他被推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注：1]应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编译者注］。
　　孙中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南京召开了议会。可是，孙中山的胜利却变成了他的彻底失败。满清王朝虽然已被推翻，这个王朝所依靠的全部机构、各省官吏和军事将领均原封未动，因为举行起义的只是军队本身，人民群众才刚刚发动起来。议会只是知识分子一个阶层的反映。原先不愿提供贷款支持摇摇欲坠、腐败不堪的清王朝的各国列强，现在也不愿贷款给孙中山。他们担心彻底的改革会使中国强盛起来，而中国革命是受俄国革命影响的最危险的标志，它将可能在印度和法国的亚洲殖民地引起反响。外国资本和中国官僚、军阀串通一气，袁世凯就是这一联盟的代表人物。孙中山没有任何真正的实力与袁世凯对抗，只好让位给他，放弃执政地位。军事密谋足以推翻腐败不堪的中央朝廷，却无力彻底肃清全国的反动势力和扫除麋集于中国躯体上的各种寄生虫。外国列强正向袁世凯提供贷款。

　　孙中山再次出走国外，开始了新的困苦生活的新的思考。世界大战爆发了。日本军队从德国手中“解放”了中国，可是目的只是为了占据山东，进而侵占全中国。各国列强侵略者陷在欧洲战场不能自拔。美国不久前才建立巨大的舰队和庞大的陆军，还无力阻止日本的贪欲。美国外交部长兰辛在同日本大使石井会谈时表示，美国承认日本在中国的特殊权益。日本卡着中国的脖子，企图迫使中国同意实际上是全面奴役中国人民的二十一条。中国想通过对德宣战以图自救。很明显，中国是没有任何能力进行任何战争的，但是它指望作为列强的一个盟国，通过这个办法得到列强的保护，免遭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奴役。突然，希望之光照亮了中国暗淡的未来：威尔逊鼓吹起民族自决了。北美伟大的民主宣告了这个“伟大的词”。群众和中国知识分子新的希望又燃起来了。签订凡尔赛和约的日子来到了，结果是将拥有四千万中国居民的山东省交给了日本。高兴和希望变成了巨大的失望。坚持不懈进行宣传并和祖国南方保持经常联系的孙中山一时看不到出路何在。此时传来了伟大的俄国革命的声音。英美通讯社散布种种诽滂诬蔑之词，攻击俄国革命，但是，他们的疯狂攻击恰恰向孙中山证明了俄国大地上还有一支与世界帝国主义相对立的新生力量在成长。孙中山开始注意一切来自俄国的报导。凡尔赛的胜利者向苏维埃俄国宣战，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不宣而战，开始了旨在消灭苏俄的斗争。但是，俄国进行了自卫。它使那些备受战争拖累已感到极度疲乏的人民群众又鼓起新的巨大力量，经过两年半的英勇斗争，终于战胜了协约国。孙中山感到意志振奋：他在俄国革命中找到了自己的新盟友。
　　开始时，对于孙中山来说，俄国还只是表面上的盟友。孙中山不理解革命的力量何在。他在中国南方广州夺得政权后，还不善于同人民群众联系。对人民群众来说，他只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和中国独立的捍卫者。他仍然幻想通过一系列外交交涉和军事讨伐行动使中国获得解放。一旦取得胜利，外国列强为了避免战争，便会放弃瓜分中国的企图，并向中国提供经济援助，使中国站立起来。红军粉碎高尔察克后，一度使中苏联系中断的障碍消除了。从俄国不断传来比较确实的消息；俄国革命者纷纷来到中国，中国人也前往俄国。此时，孙中山已经不是年轻人了，但却从不停止学习，他看到自己所依赖的资产阶级和广州商人是不允许他进行任何重大改革的。可是不进行重大改革，孙中山就可不能成为民族革命的领袖。而不进行民族革命，中国就无法打倒那些各据一方，在各省进行残酷剥削的军阀势力，他们在清王朝垮台后把这个国家搞得四分五裂。孙中山渴望同苏俄建立联盟，不可能永远只是一种外交政策行动，这个联盟必然会导致工人运动的出现（仅以产业工人计算，现在中国就有三百万工人），而且也开始对农民产生影响。而在此以前，农民只知道组织游击活动。面对工农运动，资产阶级也在采取对策，他们开始组织起来，在广州建立武装，反对孙中山。孙中山采取了果断步骤，若手组织革命军队以对付资产阶级并提出农业改革纲领和劳工政策纲领。孙中山不仅在广州而且开始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人民力量。他遇到了党内那些同资产阶级有联系并反对组织人民革命的人的抵制。但是，孙中山没有动摇。英帝国主义者（他们去年策划过反对孙中山的进攻）的威胁也罢，党有可能发生分裂的危险也罢，都阻挡不了孙中山。孙中山选定了自己的道路，不管这条道路多么艰难曲折，他始终坚韧不拔地沿卷这条道路前进，直至逝世。

　　我们看到，孙中山的一生是一个伟人的一生，他将作为唤起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民觉醒的伟大象征而被载入史册。他的一生是历尽辛劳，呕心沥血战斗的一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由他开创，但尚未完成的伟大事业。在孙中山鼓舞下觉醒起来的，把孙中山看作为自己导师的中国工人、农民和劳动知识分子将继续其未竟之业。孙中山一生的伟大在于奋发向前，每遇失败，总是注意总结经验，学习新的东西，振奋精神继续前进。孙中山奉行过密谋政策，奉行过在外交上利用帝国主义之间矛盾的政策，他在经历了这一切仍遭到失败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正是太平天国革命所追求的目标。中国南方爆发了这场革命。但是中国革命现在所处的环境已不同于太平军当时所处的环境。当时，孙中山的伟大先驱——太平天国革命领袖洪秀全（于1864年逝世）看到中国农民的深重灾难，利用圣经创立了劳动的理想王国（“拜上帝会”）。太平军起义被镇压下去，因为它没有得到欧洲工人群众的支持。欧洲工人群众甚至不知道在扬子江两岸发生的这场伟大的人民悲剧。现在中国革命运动有俄国革命和日益壮大的世界无产阶级作为自己的强大盟友。欧洲帝国主义现在不冒在本国引起巨大震动的风险，已不可能对革命的中国发动进攻，中国本身的力量在这个时期也有了巨大的发展。现在，外国资本要把中国控制到手就得动用成百万军队。因此，孙中山未竞的事业将会实现。中国人民还会遇到种种苦难。为了得到中国人民群众的支持，中国的革命者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但是，孙中山播下的种子将不会再遭践踏，它将结出丰硕之果。
　　1916年正当世界大战激烈进行之时，列宁在伯尔尼召开的布尔什维克小型会议讨论民族自决权问题时，提出了未来的中国革命和武装革命相结合的思想。这在当时似乎是一种幻想。那时侨居瑞士，住在什克洛夫斯基的家里，总共才五、六个布尔什维克，还想什么俄国无产阶级将和千百万中国人民群众并肩战斗？当时参加这个会议的人，谁能想到我们能活到这个理想实现的时候。1918年，当捷克斯洛伐克叛军、社会革命党人和高尔察克匪徒把我们和中国隔开来时，列宁曾经问过，能否在被赶到俄国做苦工，受到十月革命鼓舞的中国工人中找到一些能去和孙中山建立联系的勇敢的人。现在，中国人民群众建立了这种联系。我们的现实任务，中国革命者的现实任务是要在千千万万的群众中建立这种联系。到那时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就成功了一半。现在，站在孙中山墓前向他告别，我们可以平静而满怀信心地宣布：他生前的任务定将完成。
　　列宁最伟大的历史功绩在于：他在欧洲无产阶级同东方被压迫民族的联盟中看到了能推动世界前进的阿基米德定律。为争取自身解放而斗争的中国人民可以感到自豪的是：孙中山是东方人民第一个理解列宁这一思想并竭尽全力实现这一思想的伟大领袖。这一点使孙中山在许多最伟大的历史人物中享有殊荣，备受一切被压迫人民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