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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斗

已有 673 次阅读2021-12-10 07:47 分享到微信

批斗 

(一)

 

有个名词,曾经很火:批斗。

批斗,也叫辩论,就是有人站在会场中间,或者台子上,有人数落,有人指责,甚至绳捆索绑,推推搡搡,大捶大擂。虽然批斗的名字叫辩论,其实批斗谁,谁只能老老实实,倘若真开口为自己辩护,那后果更严重!这事情,有些年代了,具体啥时候兴起的,谁发明的,还没有人细致考证。

咱才记事儿,就经过了那样的场面。大跃进时候,家父因为思想保守,遭人算计,就被狠狠批斗了几回。当时,家父站在会场中间,有人吹着哨子,吹一声哨子,家父的头就得低一下,哨子吹着吹着,头低多了,重心不稳,向前迈了一步,吹哨子的人就说:

“咋,还想跑哩?重来!”

当然,批斗的方法还有很多。譬如筛糠,燕飞,等等等等。筛糠,就是把被批斗的人围在中间,右边上的人猛然一推,推到左边,左边的人再一推,推回右边,往来反复,直到推倒在地,再有人踢几脚。燕飞,就是把人背绑着吊起来。还有,让人站在板凳上,边上的人宣布其罪状。说到愤怒的时候,抬起脚一下子蹅倒板凳,上面的人冷不防栽下来。那一跟头,非同小可,摔坏胳膊腿,多了去。有个叫八哥的,比我大七八岁,当年被批斗,就是站在板凳上,支书批斗的时候很是愤怒:

“这个小东西,鼓吹蒋介石反攻大陆,又是到桐柏了,到唐河了,到底到哪儿了?”说到高潮,支书一脚把板凳踢倒,八哥摔坏了胳膊,成了终生残废,连媳妇也没有娶来,打了一辈子光棍。

到文革时候,批斗有了新发明。那时候,批斗的人要带着纸糊的高帽子,脸上还要涂上墨汁,或是写着“大坏蛋”之类的黑字,甚至还要把头发剃掉半边。甚至有些女士,脖子上挂着一双烂鞋以示羞辱。明明是女士,批斗之前就给你剃光头。明明无凭无据,偏偏就安上罪名,又是反革命啦,坏分子啦,投机倒把啦,等等等等。记得当年文革才开始,有个老太太,地主成分,平时干净整洁,在城里给武装部领导家当保姆,被弄回乡下,批斗游乡,罪名是地主婆逃避改造。批斗那个老妇人的时候,先把头发推成平头,在用剃头刀剃成花头。记得批斗会场上有人理直气壮:

“你去城里给大官当保姆,为啥不给贫下中农哄小孩?”

批斗,当然少不了要质问。就是那个老妇人,男人也被批斗。批斗他们的时候,人们集中到她的两个儿子身上。那时候,乡下的地主子女,招工升学基本没门儿,男孩子将来娶媳妇都困难。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去了新疆。那家的小儿子很快找到落脚点,在村里当了教师。大儿子找地方收留,人家问他啥成分,他实话实说,很长时间没有找到地方。后来小儿子出主意:

“你就不会说贫农?”

后来那家的大儿子也在新疆农村定居下来,还当了生产队会计。这些事情,那老两口无论怎样批斗,怎样质问,一口咬定“不知道,没有消息”。

批斗人,有时候文明些。譬如当年村里批斗地委书记林晓。林晓曾经在村子里蹲点,那年正好遇上连阴雨,秋庄稼大部分都烂在地里。第二年春上,上面拨来很多救济粮。后来文革,林晓被揪回村里批斗。那天,有人给林晓搬来一个小凳子,林晓坐在上面,拿着笔记录着。批斗发言也文明多了,没有火药味道。散会后,很多乡亲一下把林书记围起来,嘘寒问暖,还扯着要往家里拉。

别人就没有那样幸运了。大跃进的时候,村里有个年轻人大学毕业,在城里当干部。有一天回家,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穿干干净净的新衣裳。在地里指挥劳动的支书看见了,立马怒从心其:

“咱们在这儿干活,他穿恁排场,把他拉过来!”

那一次,打得太厉害,一下子把人打昏过去。后来,那人落下残疾,成了半语子,工作也干不成了,只好回家当农民。

那时候,用现在的说法,叫法制不健全。批斗,很可能无限升级,甚至非常严重!在批斗现场被逮捕进监狱也并不稀奇。当年的盆底坑水库工地,是南阳县大跃进的重点工程。工地上有个小伙子,对当时的做法不满,发牢骚。那人,不知道批斗了多少场,捆了多少绳,有一次批斗时候,工地的领导苗书记怒不可遏:

“枪毙!”

于是在工地的会场上,那个小青年跪在那儿,指挥台上红旗一挥,苗书记的枪声响了,只不过是朝着天上打的!

 

     

 

至于批斗的原因,那也是千奇百怪。

    当年浮夸风放卫星,粮食亩产全凭一张嘴吹牛皮。小麦亩产几百斤,几千斤,几万斤。这牛皮从哪儿来,当然还要有根有据,从生产队上报的数字来。报产量,那是有技巧的!公社开会,大队干部报粮食亩产。第一个人发言,报三百斤,第二个人四百斤,第三个人就得五百斤。一圈子报下来,当然第一名报得最低。产量最低,就是右倾保守,就得批斗。打打推推捶捶就少不了。后来开会报粮食亩产,没有人敢第一个发言,上面领导只好点名,点着谁的名字,谁报数字。有个人被第一个点名,报了亩产,人们接着往下报。那天当然他报得最低。眼看难过关,那人急中生智:

“错了错了,得纠正一下,我报的亩产数字后面少报了一个零。”

那天挨批斗的倒霉蛋,当然是第二个报亩产的人。

在工厂里,单位里,损坏了机器设备,那就要扣帽子,叫“破坏”。当年有个校办工厂,有人维修时候不小心把机器弄坏了。党委书记亲自谈话,说得非常厉害。那人听了,脱口而出带了粗字:

“我日他怼,咋成了破坏了。”

当时书记更毛了:

“日他怼,就是日他内,就是骂书记。骂党委书记,就是反党。”

结果,那人被批斗了好多场,最后下放回农村。

文革时候,批斗是家常便饭。当然,不管是谁,一言一行,都可能祸从天降,招来批斗。那时候流行敬奉毛主席像,而且越做越精致。有一段时间,毛主席石膏像非常流行。有个老兄,也到街上商店里买来毛主席石膏像。买来了,不好拿,那时候还没有购物袋,惦着不方便。那人找来一节细绳子,把绳子系在石膏像的脖子上,手里拎着回家。他没有走多远,还没有走出镇子,就被发现了。人们立马把他抓住,用绳子捆起来批斗。当然,那批斗少不了拳打脚踢,少不了挨拳头耳光。因为那事情,那人挨批斗当然不止一场。

那时候开会,要喊口号。最流行的口号,当然是“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偏偏有个人,把这口号喊翻了。该喊打倒的喊成了保卫,该喊保卫的喊成了打倒。这事情大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居然还有人跟着喊了一声!这俩宝贝,当时就上绳捆起来。当然,对于这俩人,也是区别对待。喊错口号的那人,平时待人和气,比较会来事,没有做过整人打人批斗人的事情,就让他跪在那儿给毛主席请罪,然后解开绳索,放回家检查反省。跟着喊口号的那个家伙,平时批斗人非常积极,打人整人事情没少干。人家先把他一脚蹅腿窝跪在那儿,然后先用绳子抽了一下脖子,捆绑的时候又在脊梁上蹅了好几脚,捆得紧绷绷,活赛一个肉疙瘩。人们理由很充足:

“他喊错了,你还跟着喊,分明你是故意的!”

当时拳打脚踢还不算,晚上又来个连登科。那一晚上,人们把他吊在梁上,拉灭了灯,大捶大擂就开始了。那打得厉害呀!人们一拳头桶上去,那家伙“哎呦”一声,只打了半夜。批斗结束,那家伙出门走了几十步,就一屁股墩在地上,像婆娘家放声大哭起来。

文革结束,经济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意味着大规模的政治运动成了历史。政治运动,那是批斗最频繁的时候。在运动头上,只要是运动整治的目标,很少有人不被批斗,全身而退。当然,不整人不批斗人的村干部也非常稀少。那时候,村里有个老军人,参加过抗战,解放天津,抗美援朝。回村后担任支部书记,那人从来没有批斗过人,也没有整过人。直到今天,那老头还是市里树立的典型,还上了央视。然而,这样的干部为数不多,实在凤毛麟角。至于运动中保全自己,在批斗时候能清醒理智,那需要非同一般的智慧。

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生产队的大小干部人人过关,当然是人人被批斗,运动手段也相对残酷。当时有个生产队的保管,在解放初担任过城里的派出所长,五七年下放回家。当时他把“劳动改造”介绍信交给大队干部,就被人家採着头发一下子摁到地上。从此后那人剃掉头发,到死都是光头。四清工作队清查账目盘库,队里的粮食竟然少了八百多斤!那人对于运动那一套,心里门清。无论是工作队谈话还是开会批斗,自己一言不发,仿佛一个哑巴聋子,运动跟他就没有一点关系。工作队没有办法,就把他弄到林场的场部里,无论怎样批斗,怎样揭发,人家还是不吭声。工作队急了,就让人把他的棉袄扒下来,赶到外面风地儿里,告诉他:想不好不要进来!大冬天东北风瓢雪花,那人冻得受不了,没有多大时间就进屋了。他一进屋,工作队头头很兴奋: “怎么样,想好没有?”

“想好了。”

“那你就交代吧!”

“去年冬天,有一天夜里我回家,走到张三家,看见他家的架子车在外面,我就把它拉到仓库,装了十布袋粮食,拉回家了。”

“一布袋多少斤?”

“大概百来斤。”

“仓库少了八百多斤,你就拉回家一千斤,怎么回事?”

“家里放不下,我又拉回来两布袋。”

“往布袋里装粮食,你自己一个人不行,谁帮你装的粮食?”

那人顺嘴说了几个人名,那都是运动的积极分子,还说我把粮食给了谁一布袋,谁两布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然而,空口无凭,要落实证据。结果一查证,几个涉事的运动积极分子断然否认,事情子虚乌有,完全编造,工作队碰了一个大鼻子。

至于害怕批斗剃掉平头,那事情倒稀奇。那时候农村,男人一般剃光头,留平头的不多。谁留平头,那是身份的象征。虽然留平头时髦,但是遇上被批斗,被採着头发往下摁怪怕人。有个支书,在运动头上,感觉势头不妙,就早早剃了个光头。当然,后来真有批斗那一天。还有个老头,平时心眼儿多,听说开会要批斗自己,他回家换了衣裳,穿上棉袄和新鞋。穿上棉袄,拳头打在身上疼得轻些;新鞋底子硬,预备着“筛糠”的时候跑快踩对面人的脚。那些方法虽然可笑,但是也有些成效。

当然,避免批斗,远离是非,那才是大智慧。当年村里有个二老头和一个范老头。二老头有文化,旧社会在省里县里都干过事,当过秘书和科长。他平时就不显山露水,也不多说话,从不掺和村里的事情。文革时候,又是清理阶级队伍,又是楸老鼠屎,大小运动一波接一波,他总是安然无恙,从未有受过批斗。不过,村里往墙上写大标语,总是少不了他的柳体字。范老头,旧社会当过警长。那人可不省事。队里的大事小事都要掺和,甚至批斗人他也总是很积极。运动一开始,那人就首当其冲,被关押批斗半个月,挨打上绳,那是家常便饭。后来运动平稳些,他回到队里当保管。那一年秋里,他吸烟用的火麻杆,靠在箔材上,后来自己又把这事情忘记了,竟然摊开箔材晒棉花,自己回家吃饭,不大时候,棉花就着火燃烧,烧毁了一千多斤。这一下子可了不得!接下来的批斗会,队里受过他批斗的几个人义愤填膺,竟然捆断了他的胳膊!

批斗,当然跟会跟仇恨紧密关联。当年大跃进,村里的支书批斗人太多,几乎每天开会都少不了这事情。那时候,每天晚上都开会,最后一件事就是批斗人。一开始,批斗还有预定的对象。时间一长,就没有特定对象了,就看见谁是谁。那时候没有电灯,开会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盏马灯或者罩灯。那人开会到最后,看见谁就是谁,当然谁倒霉。后来时间长了,人们都看出来门道,开会就远远往黑地儿里藏,谁也不往灯底下坐!那人,打人太多了,人们憋着一股子气。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后来整社,也叫拔钉子,那人可是倒了大霉。那时候关人的房子叫黑屋。把他关起来的时候,是村里民兵队长押送的。快到门口了,民兵队长从后面一枪托砸在他屁股上,一下子连滚带爬一丈多远,进了黑屋!批斗他的时候,村里的小伙子,都拿着短头棍,有人甚至打算把他打死!那天晚上,他躲在大方桌低下,嘴里一个劲儿的叫爷。最后,那人被打坏了腿,差点丢了性命。

批斗,是仇恨的加速器。挨斗的人,对于批斗自己的积极分子,当然刻骨铭心。这些事情,有人能记恨一辈子!有句俗语:三年等个闰月。那句话,有不满,有仇恨,有深层的倔强。挨了斗,当然想出口怨气。在那政治运动接二连三,批斗家常便饭的年代,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挨批斗很难避免。参与批斗,很多人基于狂热,但宣泄仇恨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狠。人们批斗时候打人,也聪明了,一般放在晚上,而且要吹灭灯。被批斗的人挨了打,也看不见是谁打的!当然,事后报复,那绝对少不了。村里有俩人较上了劲。批斗甲的时候,乙就用老婆新纳的鞋底子搧了李二的脸,后来批斗乙,甲就用刚纳好的鞋底子,上面带着针锥往张大脸上搧。前面说那个支书,被批斗以后判了一年刑,出来以后,又当了大队的治安员,批斗人更多,打人更狠!

批斗的事情,文革以后逐渐消失。今天,批斗已经成为历史,已经在生活中消声匿迹。当然,法治社会,不应该有批斗。人应该有自己的尊严,应该有自己的权力,应该受到法律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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