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七

     人们都说，老七是老来福。

     老七父母下世很早，村子里老年人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啥时候，只是说他们记事时候，老七就一个人生活，还说老七小时候讨饭，长大当过壮丁。

     六一年散罢食堂，老七四十出头，住在一间半坡山草庵里。一天早上刚端碗吃饭，一个满脸皱纹，脑后绾着髻，上身穿着带大襟夹袄，脚脖上扎着带子的讨饭女人靠在门口：

“打发打发吧。”那女人声音很低。

老七放下碗，给那女人盛了满满一碗清水煮红薯。那女人靠着墙，吃完了碗里的饭，柱着棍，蹒跚着走了。

中午，老七刚做好饭，还没有往碗里盛，那女人又来了。

     老七给她盛了一满碗红薯面糊糊，把锅里的红薯全盛到那碗里。那女人站在门外，吃完了饭，坐在门外的石头上：

“大兄弟，你家人呢？”

“就我一个。”

那女人没有走，等老七吃完饭，她走进屋里，又是拾掇锅碗瓢勺，又是打扫屋子，临了，又拿起老七的衣裳补缀起来。——老七娶上了女人。

上冬，那女人和老七一起，天天到坡上开荒。第二年春上，他们又在荒地上全栽上红薯。

随着生活慢慢恢复，人们生儿育女渐渐多了。老七和老婆遇到知己合厚便央求： 

“给我们家的操个心，张罗抱个娃娃，女、小都成。”

“四清”那年冬天，邻居六嫂牵线，老七老婆抱回来一个刚落地的女婴。

七0年冬至那天中午，老七的院子里又来了一个乞丐。这次是个小孩，约摸十来岁光景。老七到灶屋给小孩盛了一大碗饺子。小孩吃着，老七问：

“娃儿，你家住在那儿？”

“山里。”

“家里人呢？”

“爹妈都死了。”

饺子吃完了，老七老婆又给他盛了一碗。那孩子吃完饭要走，老七把他拉住了：

“娃儿，别走了，这儿就是你的家。那是你妈，我是你爹，屋里的是你妹妹。”

老七有了儿子。

这些年，老七两口子张罗着给儿子娶了媳妇，又打发闺女出嫁。老七膝下，孙子、孙女，里孙、外孙。老七慢慢老了，头上的白发越来越稀少，背越来越驼。可老七总是笑呵呵的，逢人说话，总不忘说：

“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个家。”

今年春节，儿子和闺女商量：父亲一辈子不容易，连个生日也不知道。人们都叫他老七，就在今年七月初一，给父亲做九十大寿。

七月初一这天，老七和老伴坐在堂屋中间的太师椅上，儿子、媳妇、闺女、女婿、里孙、外孙挤了满满一屋子，他们一个一个给两位老人叩头。大家伙儿刚拜完寿入席坐好，大门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喇叭声，邮差进来了。邮差从袋子里掏出两个大红信封，让儿子和女婿签收：老七孙女、外孙的大学通知书来了！大家忙着看通知书，让邮差入席，等坐定了再看老七：

老七笑咪咪地坐在那儿，手里端着酒杯，一动不动，像是电视剧里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