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敏/英国道路的真谛

渐进民主论者，将英国道路概括为渐进改革之路，是片面的、浪漫的，是对英国道路有意无意的误读。

英国宪政的历史有两个关键时期，一个是13、14世纪，另一个是17世纪；两个时期都使用了武力、发生了战争，否则关键的改革是不会发生的。如果没有英国贵族们1215、1216、1258、1265年的暴力革命，大宪章就颁布不了也实现不了、国会也产生不了。英国民主革命，自1640年爆发直至1688年光荣革命告成，48年间就曾历经三次暴力革命与专制复辟的较量；全国450万人口中，竟然有20多万人丧生于内乱，死亡人数远远超过所谓血腥的法国大革命。

准确的说，英国的道路是“革命、改革、再革命、再改革，直至不需要革命，而深化改革”。英国革命的真谛，不是妥协，而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妥协与斗争不过是维护财产权（人权）体系的手段。英国议会的精神——宁愿被解散，也绝不屈服！所以，用妥协来概括英国精神，是不恰当的。妥协不过是一种手段，其目的是为了维护私有财产权，若妥协达不到这一目的，就不能妥协。所以，为自由而战或为自由（即财产权）而不屈不挠的斗争才是英国人的真精神。君不见：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为自由的斗争真精神传播到北美、澳洲、香港，才使这些不毛之地变成了世界上最富裕的地方！这一精神在美国独立时期变成一个响彻云霄的口号——“不自由，毋宁死！”其源头就是英国人的“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以下17世纪英国的历程：

1603年3月24日，苏格兰的詹姆斯六世继位为英国国王，是为詹姆斯一世（1603～1625在位）。1604年，詹姆斯一世警告：臣民辩论国王的最高权力等于煽动叛变，议会的答复却是它有权“自由讨论一切真正有关臣民及其权利或地位的事务”。于是国王解散了议会。

1606年，为进口葡萄干是否可以抽税，詹姆斯与国会对立。国王让法庭通过判决，大量开征葡萄干进口税；第一届议会则宣布国王的行径非法。有一位商人以此关税未经议会批准为由，拒绝缴纳。财政法庭在审理此案时竟宣布国王有权提高或降低关税。此案的判决，使詹姆斯更恣意妄为。他颁布了新的关税册，提高了一大批进口商品之税率。对此，下院大声谴责。1610年议会复会时，下院呈交了一份权利请愿书指出，此种行为有可能致使英国臣民“土地与货物财产权的完全毁灭”，陛下必须知道我们由来已久的自由——“未经议会同意，任何人对其财物和动产之所有权都既不能也不应被国王陛下之任何专制权威所变易，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对它们收费”。

1610年3月21日，国王对下院议员说：王权是上帝授予的，因此国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臣民必须敬若神明。

1612年大法官柯克面对国王詹姆斯一世要求从法庭调出案件来自己审判时，他针锋相对地指出：国王没有这种权力，因为国家的司法权专属法官。国王认为柯克的言论“等于叛国”。柯克表示，尽管国王在普通法上被视为“一国之父”，但其权力仍应受法律限制。国王不应服从“任何人，但要服从上帝和法律。”

1614年4月召开的第二届议会再次拒征进口税要求；下院代表说：“如果国王可以凭藉其绝对权力征税的话，那么，没有人有把握他拥有什么；因为他的一切将受国王之支配。”“（国王的）索取存在着，就没有人有把握拥有对其财物的所有权。”姆斯竟至下令烧毁议会就征税问题提交给他的备忘录。有几个发言反对国王最激烈的下院议员被捕。然而，英国人决不屈服。此后，国会一连七年没召开。

1621年国王为向西班牙开战，被迫召开了中断七年国会。第三届议会弹劾了宫廷宠臣、白金汉公爵的的亲戚贾尔斯.蒙珀森爵士；继而又调查掌玺大臣弗朗西斯.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提出者）的贪污行径，由上院为其定罪，关入伦敦塔监狱。国王要求议会拨给打西班牙的战费，议会要求国王提供作战方案，让议会审查可行性。国王大怒，他宁可不要议会拨钱，也不要议会干涉。议会于是通过了抗议书，重申议论国事乃议会固有的权利。詹姆斯气急败坏，在议会里当作众人的面撕毁了议会的记事本。1624年，议会弹劾了财政大臣克兰菲尔德，罚款5万镑并投入伦敦塔，国王随即撤销了罚款和监禁。国会反对专卖制，于1624年通过《反专卖制法案》。

1625年3月查理一世登位。随即于4月召开议会。国会拒绝给国王征收关税的特权，议会只同意查理征收一年的吨税和磅税。年满之后每年必须经过议会表决同意，方可继续征收。从亨利六世以来每个国王都可终生征收，所以，议会这项决议对查理一世是个打击。

1626年2月，国王召开第二届议会。议员们弹劾白金汉公爵。5月11日，国王命人拘捕议员中的二人，即达德利.迪格斯和约翰.埃利奥特两个爵士，送往伦敦塔监禁起来，因为他们带头弹劾。被激怒的下议员们宣告说：他们要停止办公，一直到这两个议员恢复自由为止。两个被囚的议员很快被放出了伦敦塔。6月15日国王解散议会，白金汉公爵以为自己保住了。1628年8月23日，公爵被刺身亡。

对此，查理愈加愤怒，未经国会同意而任意征税，军队也随意进驻民房，一时民怨四起。反对派暗中活动，领导民众的抗捐抗税。查理无法从议会的正常税收中得到足够的金钱，就实行“强迫借贷”（即国王不经议会通过而任意征收的捐税）。凡拒绝交纳者，即加以迫害，结果发生了“五爵士案件”。1627年3月，5位爵士因拒绝交纳“强迫借贷”而被捕。1628年春不得不将5个被捕者释放。

1628年，财政枯竭的查理一世不得不再次召开第三届议会。这年，陕西大旱，饥民张献忠、李自成聚众起事。3月17日，英国国会遂提出科克起草的《权利请愿书》，内容有：未经国会同意国王不得征税，非依法出示具体罪证不得拘捕人民，军队不得驻扎民房，和平时期不得行使戒严法。它要求国王：“自今而后，非经国会法案共表同意，不宜强迫任何人征收或缴付任何贡金、贷款、强迫献金、租税或类此负担；亦不宜因此等负担或因拒绝此等负担，而对任何人命令其答辩，或作答辩之宣誓，或传唤出庭，或加以禁闭，或另加其它折磨或困扰；亦不宜使任何自由人因上述种种致遭监禁或扣押……”

议会开出了35万英镑的价码，换取国王批准《权利请愿书》。债台高筑的查理签署了《权利请愿书》，遂成为法律。国王把《权利请愿书》当做一种古已有之的权利，在国王之下。科克用布拉克顿的名言回敬了国王查理一世：“国王在万人之上，但却在上帝和法律之下”。 “在《大宪章》面前，没有君王”，任何与它相悖的判决和法规皆为无效。

然而，查理一世继续不经议会同意而征吨税和磅税。吨税是对入口的酒类征收的入口税，磅税是对出口的羊毛等物品征收的出口税。尽管每笔征税的数量相对于纳税人的资产来说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不少纳税人仍然拒绝交纳。有商人因拒交磅税而收监，有议员因抗税而被没收财产。1629年元旦过后，国会复会，下院议员纷纷反对“王权神授”的言论，更反对国王非法征税。见议论日趋激烈，查理于1629年3月2日拘捕国会中言行激烈的10名议员，派传令兵宣布解散国会。在匆忙之中，下院议员们的应对之策是将会议厅大门反锁，把议长按在座位上通过了一项决议，通过了“三个凡是”：凡是推广或引进天主教或阿米尼安教，从而改变英国现有宗教者，都是国家和国民的公敌；凡是不经过议会同意擅自征收吨税或磅税者，都是国家和国民的公敌；凡是不经议会同意而自愿交纳吨税和磅税的商人，都是国家和国民的公敌。这意味着：国家和全体国民的利益和意志高于国王；否定议会权力者，都是国贼！一周后，议会就被查理一世解散。随后11年间，未再召开过议会，被称为“残酷统治”的11年。从1620～1640年间，有2万多清教徒越过大西洋到达北美。

1634年查理一世借口英国海岸有被袭击的危险，颁布了“船税令”，在沿海诸州征收船税。1636～1637年，这个法令又推行到全国，要求全体居民都必须交纳船税。根据《权利请愿书》，国王未经议会同意，就不能征收税，所以，有人不愿交纳。丹比勋爵向国王递交了一份抗议书，要求立刻召集议会讨论这一问题；瓦维克伯爵在宫廷当着查理一世的面说，他“不愿伸出一个手指强迫他的佃农去违心地交纳船税，除非国王召集议会加以通过”。萨摩塞特郡的人民，还认为国王的决定侵犯了该地人民享有的古老的、公认的权利。由抗交船税而激起的抗议运动在全国蔓延开来。

白金汉郡有个绅士名叫汉普登，他于1626、1628年当选为议员，是反对派主要成员，1627年曾因抗交“强制性借款”而下狱。1636年，派他船税是微不足道的20先令，相对于他的庞大资产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汉普登不肯出捐，并带领村民递交了联名抗税书。但抗税的代价是被抓进监狱。他援引大宪章和权利请愿书，认为未经议会批准的征税为非法，要求将案子交付法官审判。汉普顿的辩护律师宣称：“为保障英国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国王的特权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到法律的限制”。这场官司在人民愤慨声中审了13天，汉普登的罪案于1637年6月12日宣判，以5:4的票数判汉普登有罪。人民认为：从此以后不用再希望法官们或法律会为他们主张公道了。人民以汉普顿为榜样，纷纷起而拒缴船税。1638年1月6日，朗博克利地方（北安普敦郡）征收船税时发生了一次公开的暴乱。

1642年1月10日，查理一世离开了首都伦敦，意味着议会共和国的开始。1649年5月19日，国会通过一个决议宣布英国为共和国。此段历程请参阅《英国人杀国王成立共和国》。

1660年5月1日，国会通过决议，迎立查理为国王。5月29日，斯图亚特王朝在英国复辟。1661年起，英国国会陆续通过了一系列迫害清教徒的法律。苏格兰人奋起反抗查理二世，展开了游击战，一直坚持到1688年才放下武器。

1685年查理二世病死，其弟詹姆士二世（1685～1688在位）继位。詹姆斯二世即位后不久，爆发了两次起义。一次是1685年5月在苏格兰爆发的阿吉尔领导的起义。苏格兰人不满英国政府迫害新教徒的制度，起而反抗，很快被镇压。另一次起义是蒙默思领导的。蒙默思本是查理二世的私生子，查理二世后，他从荷兰于1685年6月乘小船在波特兰岬角不远处的一个港口登陆，立刻受到附近居民的欢迎。詹姆斯二世立刻派大军前往镇压，1685年7月15日，起义队伍被击溃。蒙默思几天之后被俘获，然后被处决。随后，在西部地区对被俘的起义者进行“血腥的审判”，绞死了二、三百人，并不顾“人身保护法”的规定，将800多个起义者流放到英国殖民地巴巴多斯。

詹姆斯二世加强天主教的企图，引起英国绝大多数人的反对。6月30日，刚被释放的7个主教聚集到施鲁斯伯里伯爵的家中，写信给詹姆斯二世的女婿、信奉新教的奥兰治的威廉，邀请他率军到英国来反对詹姆斯二世，他们则保证给予协助。1688年11月1日，荷兰执政者威廉指挥1.4万军队渡过英吉利海峡，11月5日在德文郡的托尔湾登陆。英国的军队有4万人，是英国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军队。威廉刚在英国登陆就受到当地地方官的欢迎。他所到之处，都遇到同样的场面，有些城市还发表了拥护他的宣言。

1689年2月6日，国会宣布詹姆士二世自行退位由威廉、玛丽夫妇继位；同时发布了权利宣言，宣言中坚持了人民应享有的“真正的、古老的、不容置疑的权利”；国王不经议会同意不能制订或终止任何法律的效力，不经议会同意不能征税；人民应享有选举议会议员的自由；议会享有辩论的自由等；不经议会同意不能建立常备军，“在法律许可范围内，清教徒臣民可依适当环境而拥有武装以自卫”，这一方面彻底剥夺了国王私自招募军队的权力，另一方面实际上规定人民有组成军事力量以反抗国王暴政的权力。这项宣言在1689年12月被议会制订为正式法律，即《权利法案》。威廉和玛丽接受了宣言，即位为英国国王和王后。世界第一个君主立宪制从此诞生。

1689年5月的《宽容法》给予不信国教的新教以有限的宽容。此后，长达二百余年的清教运动在英国告一段落。1701年的《嗣位法》除了有关王位继承的规定外，还规定：国王的任何决定须由政府大臣副署才有效，由副署的大臣向议会负责；法官一经任命便终身任职，不可被中途任意撤换，国王对司法的影响仅限于起初对法官的选任，法官的更动权不再属于国王而属于议会，以后凡议会定罪的人，国王都不能任意加以赦免等。这就确立了议会高于王权、司法独立于王权的原则。至此，君主立宪制在英国最终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