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敏：逻辑为何降生古希腊？

逻辑思维以概念清晰为基础、以必然性因果关系进行推理的思维方式。它诞生于古希腊社会。那种印度中国有逻辑的说法是难以服人的，除了夜郎自大的意淫外，就只能是愚民了。既然逻辑是人的本质，它为何只生在古希腊？

一，逻辑是人的本质

“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法不合乎形式逻辑的定义公式，被定义概念=种差+属概念。“人的本质”相当于人的定义的“种差”，这样，人的定义就成了“人是社会关系总和的动物”，显然没把人和动物分开，因为蚂蚁、蜂群都是社会性极强的动物，都是“社会关系总和的动物”。中国现行的词典说：人是发明、使用工具的动物！但是，很多动物也会使用工具，甚至“制造”工具！显然，会用工具不是人的本质！或曰：语言是人的本质！其实，动物也有语言，只是人听不懂而已！蜜蜂就通过特定的舞蹈动作把信息传递给同伴，和人类的哑语类似！那么，究竟是什么使人类与动物如此不同，不仅创造了文明，还改变了世界？答曰：逻辑！

自古希腊起，西方人就非常看重语言及其逻辑。不讲理性、不讲逻辑、说话不算数的人，在古希腊没法生存。所以，亚里士多德说“人是说话的动物”，又译作“人是理性的动物”，实际上他说的就是“人是逻各斯的动物”，理性、语言被看作人的本质。也就是说，只有人有理性即逻辑思维能力；其他动物无理性，比人低级。

西方人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灵魂，这个灵魂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是理性即逻辑思维能力、认识能力；第二是意志就是决断能力即将思想付诸行为的能力；第三是欲望，如食欲、性欲等。只有人有理性，动物植物都没有理性；动物可以说它有意志、有欲望，但没有理性；植物就连意志也没有。人除了动物性的吃喝性交外，还有更高的追求即精神生活的追求。基督教把神和自然分离开来，就把人从自然界提搞到了纯粹的精神境界。在基督信仰中，上帝是绝对精神。圣经反复强调，不准体贴肉体，只准追求真理。耶稣在旷野中饿了40天，魔鬼叫他把石头变成面包时，他说：“人活着不单是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即真理）”。犹太基督教确立人的精神高于物质的基本原则。这个原则就是罗各斯，就是逻辑思维规则。

逻辑与人心同在，没有人就没有逻辑。逻辑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它是思想的秩序。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我们说某事不合逻辑时，我们实际上是说它不合人性。人类的理解力，其实就是逻辑思维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强，前提是深谙人心，洞悉人性。在这里，不难看出逻辑与人心（人性）之间的本质联系。人类思维的逻辑结构是天赋的，由于人类的大脑存在着固有的逻辑结构，人的思维过程并不受外在物质利益操控而是依照逻辑的结构在运行；这就像计算机按照计算机的程序进行数学运算一样，不可能按照老板的喜好给出相应的答案。这就说明：思维具有天然的独立性，不是什么“存在决定意识”；也不是由传统文化、他人和环境决定的。1689年洛克宣布：“人类天生都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这里“独立”首先是思维独立、思想的独立。

逻辑是人的本质，是人类认识世界与自我的工具。人类只能以逻辑的方式理解世界。中国历史有许多禁区。当对立双方讲述同一个事件，故事情节却截然相反的时候，只能靠逻辑来判断真伪。尊重事实，但必须以逻辑为准绳。事实若与逻辑冲突，必须选择逻辑。事实胜于雄辩，逻辑强于事实。事实可以伪造，逻辑不行。人们会说：伪造的事实不是事实，这自然不错。但问题在于，一个事件发生后，面对各种各样的证据材料，你怎么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伪的。此时能助人们的厘清思路的，唯有逻辑。只有那些符合逻辑的事实，才具有真实性。当然，有些事不合逻辑，但的确发生过，是事实。对这一类事件，人类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因为它超越了人类认识世界的工具——逻辑。

二，逻辑是个体主义思维方式的产物

逻辑思维是基于概念进行思维，明确概念的方法就是下定义。定义必须揭示被定义对象的特有属性，必须反映一类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那些特性或特征。概念明确之后，再把若干个明确的概念连接在一起就是判断，再将几个判断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就是推理或证明。逻辑思维以概念清晰为基础，而清晰概念的产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们必须把世界的各种事物看成是独立的，每一个事物就是它自己，与其他事物相区别，这才可能对它进行定义，才可能有一个清晰概念。相反，如果你也是我，我也是你，那就无法生成清晰的概念。比如一个连体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分别为某甲和某乙。因此，逻辑思维的基础是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独立的、不同的，每个东西都只是它自己。这就是以个体主义的思维方式来看待世界。

西方抽象思维是以字母文字为基础的。字母文字既不表形，也不表意，完全割断了与形象的直接联系，是一种纯粹的表音符号。这种纯粹记录语音的字母文字频繁地刺激人脑，就逐渐地形成了西方人长于语言思维的特点，使之抽象思维特别发达从而产生了形式逻辑的基础。使用字母文字的民族多了，为什么只有希腊人发明逻辑？这是因为：古希腊人的自由迁徙和广泛交流，使他们产生了“分割”、“分析”等意识，形成了他们分割、分析的个体主义的思维方式。

希腊多山少地，难以养活众多的人口，希腊人只好以手工业和商业谋生。人们到城市发展，这就打破了原来的族居格局，淡化了血缘关系，逐渐形成契约至上的商业文化。公元前五世纪时，克里特岛的法律规定：儿子的财产父亲无权支配，父亲的财产儿子无权支配。这时的希腊人，自然就产生个人权利和独立人格的观念。独立人格是以独立思维为基础，恰如德尔菲神庙的格言“认识你自己”，从而把自我与环境、与他人区别开来，这就为个体（原子）主义的思维方式奠定了基础。

希腊人生活在岛屿上，常常遭遇海浪的袭击而牺牲。他们必须得靠自己的理性与勇敢来成就事业，很难形成华人的靠天靠地靠家族的依赖心理。希腊人在初始阶段形成的个体价值观后，又经过反复推敲形成了原子论，原子论又强化了个体主义。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前341～270）根据德谟克里特（公元460—前370）的原子论提出了人的个体本位原则和多元平等原则。根据原子论，每个原子都具有独立性和不可再分性，原子间不存在此主彼从的隶属关系。因此，作为个体的人在社会中也是最基本的独立单位，是完全独立的，互相之间也是完全平等的。伊壁鸠鲁宣布了人的自由本质，因为原子的偏斜运动和排斥运动预示着人可以逃避大自然的灾难，这就为人的意志自由和自由选择的预留了空间，从而产生了独立的个人主义思想。由原子的“偏斜”所引出的原子间的“冲撞”（理性辩论），第一次为“社会契约论”提供了哲学依据。伊壁鸠鲁认为，个人先于国家，国家与法律是社会契约的产物，国家是保障个人自由的手段。这就为个人自由奠定了哲学基础。

希腊的哲人们发现，构成世界的始基物是原子；原子的形状、次序、位置等的变化，使事物有了结构性。希腊人进而研究语言的结构性而产生了语法，研究抽象思维的结构性而产生了形式逻辑。而形式逻辑又促使几何学的公理体系化即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出现。形式思维的本质，是人类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然后对客体“打碎重组”。在古希腊，不管是几何学本身，还是仿照几何学的公理系统而建立的天文学，静力学和光学，都是从公理系统出发的纯粹演绎系统。

人的个体性觉醒以及个体主义思维方式的确立，才使人成为天地间的主人，才使人由野蛮人变成文明人。西方总是强调人格独立和思想言论自由，是因为“个人”是价值判断的主体。我服从我的良心和逻辑思维所做出的结论，我愿按照共识（或契约）行事，但拒绝单方面的暴力和政府命令，并视之为野蛮与压迫。个体性价值观的含意是：自我独立，不依附；对各种问题都有自己的主见；对自然的威胁敢于抗争；对群体、对别人，他不依靠；对国家、对社会，他有勇气有能力并积极参于管理。

个体性价值观在古希腊，既是原子论哲学和形式逻辑产生的因素，又是民主法制产生的因素，民主法制又是原子论、形式逻辑形成的推进器。讲民主，就需要找理由说服对方，辩论的方法是先设一些人人同意的“公理”，定义一些名词的涵义，然后得出要陈述的命题。这就很容易促成逻辑学的诞生！实际上，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和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公理系统的建立，都是把不证自明的一些公理当作推理的前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逻辑学是希腊民主政治的产物。从后来的两千多年看，西方的现代民主又产生了现代科学。可见，优越的社会是科学产生和发展的温床。

个体主义思维方式以事实判断为根基。人要思维，又离不开判断，判断分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两种。事实判断是客观的，价值判断是主观的。不同的民族在这两种判断中所处的位置和所具有的功能是不同的。在西方文化中，真理至上是一个极为悠久的传统，因为希腊人在经商中需要高度的智慧和灵活的头脑，所以他们对知识的追求非常迫切，他们的研究目标向外、向物、向实、向真，所以尊重事实判断；不像中国人是向人、向内、向情、向虚，是以价值判断为基础的。

个体思维方式喜欢追问“为什么”；整体思维方式喜欢追问“怎么样。”追问为什么，是一种纵向还原论方法，其目的是明晰个体与局部，把“相同”的东西和“不相同”的东西绝对地割裂开，把“相同”的归为一类，把“不相同”的归为一类，然后再在二者之间划定界限。比如，“苹果”之所以能和“梨”区别开来，是因为称之为“苹果”的那些东西肯定具有共同的东西，而这些共同的东西肯定是“梨”所没有的。因此，概念必然意味要界定内涵和外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正因为此，西方的语言是很清晰的，讨论一个问题必须要先弄清楚概念，表达意思必须要清楚，而且表达式多为“A是A”。其手段便是逻辑分析。这样，西方便诞生了逻辑。追问怎么样，则意味着它并不看重于事物的因果关系，而是着眼于事物表面的互相联系。外在的互相联系是双向的，是互为因果的，所以中国人就不会像西方人那样执着地追问因果，因而也就产生不了形式逻辑，更产生不了科学。华人看不到西方社会两千多年一贯的理性文化灵魂，想不到自己的崛起也需要自己心灵深处的文化建构。如果思维模式不改变，任你其他方面的改革如何天翻地覆，最终会九九归元，换汤不换药。而思维模式的变革又主要着重于两方面，一个是建立理性精神，一个是发扬自由精神。没有逻辑理性，国人难以摆脱愚昧残暴；没有平等自由，国人难以摆脱专制奴役。

三，逻辑是在同诡辩的斗争中逐步形成的

希腊人在航海、经商中产生了个体性价值观和原子论物质观，并提出了各种“假设”并努力证明之，他们到埃及和巴比伦等外国学习，把埃及的几何、太阳历和巴比伦的数学、几何、太阴历都拿来作参考。譬如：毕达哥拉斯（前580年生）到过古埃及和古巴比伦，他提出：数是万物的根基，万物都是数的表现。凡是事物所具有的特性，都可以用数来表示。于是人们猜想，世界上的未知之事是可以用数量推知的，这就为形式逻辑发生提供了可能。

最初的逻辑产生于辩论中。“辩证法”一词出于古希腊，本意为“对话”；原指通过争辩进行推理论证。苏格拉底（前469年-前399年）处在雅典民主盛期，演说辩论是社会风气，无论是公民大会，还是民主法庭以及露天剧场，到处是滔滔不绝的演讲辩论；谁能辩论胜利，谁就能获得政治优势。于是，许多智者操诡辩术而获胜。苏格拉底反对利用“概念”的模糊性来进行诡辩，他想找到一种战胜诡辩的方法。他用归纳论证和概念的普遍定义的办法，不断和人辩论，提出很多个“是什么”的问题，如“美是什么”，“善是什么”等问题，以期明晰概念。在回答“什么是美德”时，必须提出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本质定义，也就是这个“什么”必须是适用于美德的一切场合的概念，而不仅仅是美德的一个实例（“部分的美德”）。苏格拉底引导着美诺一步步推导，先是撇开感性经验的具体例子，然后剔除了那些仅仅构成美德概念的一部分的概念（正义、勇敢等），直到推出美德是一种“知识”。他总是以提问的方式揭露对方各种命题、学说中的各种矛盾，以动摇对方论证的基础，指明对方的无知。苏格拉底以此来训练人的逻辑推理能力。但是，苏格拉底还没等找到一个普遍的办法，就被民主法庭冤判而死。

柏拉图（前427-前347年）为了彻底驳倒诡辩论，成立了柏拉图学园。柏拉图正是在数的原则的指引下形成了“理念”论。他把老师苏格拉底的“是什么”问题视为“具有特殊性质的类”简称为“理念”。感觉是多，而理念是一。这种被称作“一”的理念是普遍、绝对的存在。在他看来，感官的认识是不准确的，只有认识到事物的理念才是准确的。理念才能剔除谬误，将社会和人生引向至善至美的境界。柏拉图规定：“不懂几何者不得入校内”，几何学是他教育学生、训练理性思维的主要方法。他提出数学证明应以某种“假设”作为出发点，即公理、然后通过一系列逻辑推理，最后达到所要证明的结论。柏拉图学园把几何学的证明方法推向了高潮。他们发明了几何证明中的分析法、间接证明中的归谬法。古希腊从柏拉图时代起，数学上要求以公理为依据作出演绎证明，已成为数学研究中的一个准则。

亚里士多德（前384年-前322年）为古希腊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对老师柏拉图的“理念”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知识既然都是由判断、推理形成，那就从判断词“是”出发，再建立一套“推理系统”。他从语意结构理论入手，找到了“三段论”的方法，即两个前提和一个结论的推理形式，并发现了三段论推理的逻辑规则。“三段论”逻辑规则的诞生，标志着演绎逻辑正式诞生于古希腊社会。如果说苏格拉底的明晰概念的定义法是逻辑学开始分娩的话，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规则的确立意味着逻辑学分娩的结束，即逻辑学正式诞生于人间了。后来亚氏又研究出“三段论”3个格、14个式；还总结出了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为有效推理的准则；正确论证必须满足两大条件：真前提以及有效的论证。他在苏格拉底的基础上，把定义的方法规定为“种差加属”，即不但要知道美德是一种知识，还要知道它是一种“什么”知识，而且这个“什么”必须是最近的种差。他下了很大力气把希腊语的语词定了范畴，下了定义。但普通人很难掌握，怎么解决这些复杂问题呢？

事情到了欧几里德（约前330～约前275）那里，他把亚里士多德的演绎推理方法，运用到数学命题的论证中，终于建立起一个完备的几何学公理体系。他创造了公理体系法（又称公理系统的演绎法）来消除循环定义和循环论证的逻辑错误。公理系统的演绎法包含以下步骤：1）从该理论的诸多概念中挑选出一组初始概念，初始概念是构造一门学科的最基本的概念，它不能定义，只能大致解说，被称为元概念，该理论的其他概念都由初始概念通过定义引入，称为导出概念（即复合概念）。2）从它的一系列命题中挑选出一组公理，而其余的命题都应用逻辑规则从公理推演出来，称为定理。应用逻辑规则从公理推出定理的过程称为证明，每一个定理都须经由证明而肯定。由初始概念、定义、导出概念、公理、证明和定理构成的演绎体系，称为公理系统。他把已有的几何学知识全部搜集起来并加以系统化，从中抽出那些最简单、最基本、被无数经验事实所一再证实了的命题，作为不证自明的公理或公设。几何学的元概念是点，再就是5条公理，然后按形式逻辑的规则，循序渐进、由简及繁地演绎证明了几何学的全部定理。《几何原本》的诞生，标志着希腊证明几何学的完成和公理体系逻辑学的确立。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实现了柏拉图的理想和亚里士多德的纲领。《几何原本》的内容有：几何基础、几何与代数、图与角、比例、相似、数论、无理量、立体几何、建正多面体等。

几何学作为形式思维的最高典范，在各个学科扩散开来。逻辑在中世纪被宗教用来解释神学教义，有的教会学校就规定：“犯逻辑错误者罚款5镑”。欧几里德的公理体系的演绎法，被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和学者所效仿。英语的logic（逻辑）的字根来自于逻各斯，各种学科的字尾（-logy）也来自于逻各斯，例如地理学是geology，心理学是Psychology，生物学是Biology，社会学就是Sociology，也就是用“逻辑”的方法来研究该门学问。可见，逻辑乃科学之母。西方科学家们仿照欧几里德的公理体系的数理逻辑把各种学问都总结为一个一个的逻辑演绎系统，把各种事物的因果关系都从简单到复杂地陈列出来。这有啥好处呢？这就为每个搞创造的人，提供一整套现成的因果系统，每个人的创造就容易得多了。因而使人人（如工人瓦特和爱迪生等）都有可能进行科学创造，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科学家。于是以动力机械、蒸汽机的发明为标志的现代科学和工业革命在西方发生了。形式逻辑经过莱布尼茨、笛卡尔尤其是罗素等人发展为现代的数理逻辑。逻辑已成为西方人寻找客观事物规律的最有效的方法。这个方法比“能掐会算”的诸葛亮等人可靠得多、有用得多。这种逻辑学曾被梁启超称之谓“绣花金针”。梁启超那时，中国人还不知道何为逻辑学，他想象中，西方人会巧妙地创造，一定是有一个象“金针”一样精巧的东西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