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敏：实用文化使国人难超越

一，超越了血缘立场的逻辑思维才能发现社会正义

航海是自由的旅行。在古代，航海无疑最能让人体会到什么是自由，也最能让人明白什么是责任和理性。在航海中，任何轻举妄动和胡作非为，都可能导致葬身鱼腹。希腊人爱航海，所以，他们有自由和理性的精神。他们航海到境外后，就在当地寄居下来。希腊人如此热衷于移民海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独立。也就是说，当母邦的人口过剩，那些不甘心碌碌无为的“调皮捣蛋分子”，就选择远走他乡，自立门户。独立与自由，比故乡血缘亲情更重要。

古希腊人更爱经商，经商使他们拥有平等价值观。因为商业靠相互商量价格和交割方式。所以，真正的商品经济一定是平等买卖、互惠互利的。跟中国农民的进城赶集不同，希腊人的贸易都是跨海跨国界的，与素不相识的异族讨价还价，把大批的物资倒来倒去。这就诞生了三个前提：产权明晰，独立自主，使用货币。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是独立的民事责任人，有权自作主张买卖商品、处分财产、敲定价格。事实上，漂洋过海的古代商人不可能每笔买卖都向氏族族长请示汇报的！何况，他们还很可能在异邦安家落户，再也不回来。那就只好分家，经济独立；强调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维护人格独立。在继承了希腊法律精神的罗马法中，人格意味着个人享有法律权利、承担法律义务的资格；而决定这种人格权的关键因素并不是年龄，而是独立的财产和私有产权。个人财产不可侵犯保障了个人的意志自由和独立人格。

部落主义认为：个人不重要，个人应为部落牺牲，部落也可侵犯个人利益。易中天说：由于航海、殖民和经商这三个炸药包，古希腊氏族血缘组织被炸得粉碎，人身依附关系被炸得粉碎，原始巫术文化被炸得粉碎。古希腊人直接从血缘部落民变成了自由平等的公民。人人平等意味着：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统治者；即未经同意，任何个人或集团（国家）或多数人，都不得统治他人或自治社区。独立人格是古希腊社会的基石。不盲从，不迷信，不逃避，不麻木，不畏惧权威，不恐惧暴力……这些都是独立人格的特征。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才能尊重他人，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他人之上，不会以自己的的意志去束缚他人。个人独立性放大就是家庭的独立性；不管它是大家庭还是小家庭都是独立的；再放大就是社团、民族，放到最大就是国家；到了最大的国家仍然是独立的。这样，希腊人的殖民地得以纷纷建立。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希腊人派生出来的殖民城邦就有130多个，这些新城邦产生了影响深远的理性文明，如小亚的哲学家泰勒斯、意大利半岛的毕达哥拉斯、德谟克里特。这些思想家的思想又返回希腊母邦，促成了雅典民主文化的高度繁荣。

希腊文化的重要成果就是原子论和逻辑学。农耕民族固着于土地，是血缘亲情至上的社会即“亲亲为大”。西方文明是契约文化是规则至上的法治文明。中国传统文化很难走上科学与民主的道路，就在于缺乏契约传统和契约精神。契约精神已经融入了西方人的血脉之中，使得他们在面对紧急事故需要作出决策的时候，就像自组织系统那样，马上自己组织投票，而中国人则是希望立刻就能出现德高望重的的圣人来领导，而不是每个人都站出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契约文化所预设的前提是：签约者必须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否则签约是无意义的、无效的。契约文化导致西方人具有很强的个体主义色彩，每一个人都是原子一样彼此独立的个体，而不像中国的人，是处于社会关系网格之中的节点。这种彼此独立个体最根本的特点就是独立自由。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根据德谟克里特的原子论：每个原子都具有独立性和不可再分性，原子间不存在此主彼从的隶属关系；因此他得出结论说：作为个体的人在社会中也是最基本的单位，是完全独立的，互相之间也是完全平等的。伊壁鸠鲁创造性地提出了原子的偏斜运动和排斥运动。偏斜运动没有外部原因，是自己发生的，这就预留了意志自由和个人的自由选择的空间，从而产生了古代个人主义。在维护个体权利的社会里，人们依靠公民大会和公民陪审法庭的辩论来维护权利，从而产生古希腊的法学和逻辑学。

由于人脑存在着固有的逻辑结构，人的思维活动并不受外在物质利益操控而是依照逻辑结构运行；就像计算机按照程序进行数学运算一样，不可能按照老板的喜好给出相应的答案。这就说明：思想具有天然的独立性，不是什么“存在决定意识”；也不是传统文化、社会环境禁锢得了的。没有独立思维就不是独立的人，没有思维独立就无独立人格而是奴性人格；奴性是外力逼迫而成，不是内在的人性使然；当外力消除，人的奴性就会消失而独立性就会复苏。生命的成长是从细胞的分裂开始的，人的出生是从分离母体开始的，人的成熟是从独立生活开始的。个人长大结婚后，就从父母的家庭分立出来。可见，分立、独立是生命界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更是人类创新、人类进步的基石。1689年洛克宣布：“人类天生都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1776年6月12日北美的《弗吉尼亚权利法案》宣布：“所有的人都是生来同样自由和独立的。”可见：独立是人的本性，是人之为人的资格。

美国光大了希腊精神。古希腊人认为4代表了正义，所以4年一次奥运会。美国总统是4年大选一次。台湾大选原是5年一次，后来学美国，改为4年一次。4是平等正义的象征，意味着四方(每方一年)轮流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5代表了强权“正义”，5象一只手的五指，紧握即拳头，拳头即武力也。而且，汉语里5与武，同音，更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价值观的体现。古希腊平等正义论与强权正义论两派争论，经过亚里士多德对平等正义论的适当调和，最后妥协为：平等的公民以协商一致的契约为正义即契约正义论。契约正义论是包含了平等正义论的法制至上的正义论。所以，希腊的人与人之间是契约关系，西方文化是契约文化，圣经“旧约”、“新约”是说上帝与人订约，这是源自民间早就存在的订约行为。所以，制定正义规则、遵循正义规则是西方文明的根源。

西方文明超越了感情用事和物质利益的感性诱惑，确定了正义规则。这是古希腊人首先做到！古希腊人推崇蒙眼女神，是为了免除感情用事和利益的诱惑；陶片放逐法驱逐希腊的伟人名人出境，其目的是为了避免他们利用感召力而操纵政权。

中世纪的超越者是基督教僧侣，他们未婚无后代，他们的领导地位确保了社会一定程度的公平正义。以后的城市共和国纷纷聘请外国人来当城市的首席执政官或者司法官，也是认为：本地人更容易受亲朋影响难以公正！1688年英国人请荷兰国王带兵赶走英国国王，让荷兰人当国王，从而建立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君主立宪制。

今天再回顾古希腊，我们不得不说：逻辑使人拥有了独立性。一个没有逻辑的人很难有独立的人格，他们会渐渐成为别人观点的宿主，只有捡起逻辑的武器，才能拥有独立的人格，真正做自己的主人。逻辑水平高的人思考问题时，依据的不是领导人的意志，更不是神、上帝、上天等超自然的神秘主义，而是依据逻辑规则进行独立思考。这样，就不会人云亦云，更不会搞个人崇拜，从而获得人的独立性！所以，很多国家将逻辑作为必修课普及于学校教育中。而在中国，学生们几乎都不学逻辑，当然不会独立思考。譬如：很多人因为吃了中药病好了，就想当然的认为病之所以好是因为吃了中药，而实际上吃中药和病好只是时间上先后关系，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因为多数疾病能够自愈，并不是吃中药治好的，这就像公鸡叫不是天亮的原因一样。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当然无独立性，很容易被虚假广告所忽悠。华夏自古就没有独立的个人，只有相互依赖的夫妇、父子、君臣、官民。辛亥革命后，国人开始走向独立，开始新文化运动，才具有了古希腊人的个体文化。

辩证法是浑水摸鱼思维法，是摸着石头过河法；辩证法者革命至上，当然是越乱越好，但经过相互屠杀之后，文明实际上消失了，只剩下野蛮与原始的动物本能！基督教提倡既要顺服掌权者，更要听从上帝，其目的就是要避免血腥革命，先提高人的道德素质。逻辑是秩序思维法、体系思维法，逻辑思维者把思想通过因果关系的链条表达出来，大脑运动合乎逻辑规则的人，其外在行为多是文明的，从而提高整个社会的文明水平。文明对人们的思维的最大要求是：他们能尽量地超越物质层面，合乎逻辑规则地思考！逻辑规则的最大特点是它的超越性，它超越于思维者的立场之上，具有普世性和永恒性。只有在逻辑规则和平等价值观的指引下才能制定出正义规则即制度。

二，巫术实用思维的起源

中国文化缺乏逻辑理性，国人一直沉醉在感情和物质利益的酱缸里窝里斗，不知道人人平等的正义规则。原因是，巫术文化的实用主义思维使国人无法超越物质诱惑而进入纯精神的世界。关敏写过《科学精神不是实用》，就被一些华人大骂。实用主义思维会抹杀人的独立性，他们要求人的思维和言论服从某个伟大目标，否则斗得你天昏地暗！要求人们的言论服务于某个具体的目标，这就否定人们思维的独立性，否定了个人人格，只会导致奴性泛滥的机会主义和实用主义。

实用文化起源于巫术。衣食住行尤其所谓“饮食男女”，为初民们的头等大事。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原始人的思维重心是繁殖和食物的基本需求的满足。可以说，“民以食为天”及人种的繁衍是古人的“第一主题”。瑞士学者格拉夫说：“在古典时期，巫术活动无处不在。”看看中国的甲骨占卜、《周易》占筮，占宴饮、占衣帛、占居室、占出行以及占生育、死灭、梦境、祭祖与战事成败，等等，几乎无所不占。有人甚至在卜辞中发现，就连“牙痛”一类小事，也有卜例。

巫术就是为了实用、指导人们的行动。巫师占卜后会说，今天打猎，不吉利。人们就按照巫师指令，不去打猎。现在我们日历上的吉凶日就是远古巫术文化的继续。远古巫师在甲骨占卜的频繁活动中创造出了甲骨文。甲骨文反映都是繁殖和食物等物质问题。

例如：甲骨文的“享”，上半部是男根，下半部是女阴，交合在一起，但理解的字义不是“合”字，而是“享'字，这个过程太奇特了，这完全是后来人根据体验把这个字演变成目前的“享'字。甲骨文“野”字左右两边都是树木，中间是男根。说明当时做爱要避开人多的地方，选择在树林里偷情。甲骨文里“不”字，其实是原始人神秘的性禁忌，甲骨文“不”字上半部是倒三角，是女阴，下半部是两腿之间，中间的就是我们俗称的“大姨妈”。在母系社会，在走婚制时代，“不”字是明确提示男性，今夜闭门谢客。

甲骨文的“義”從“羊”從“我”(從雙“戈”，代表我部族)，指把羊給我部族就是“義”，即“我族中心主義”，因此“不給我羊” 就是“不義”；甲骨文的“我”，象“帶齒的刀鋸”(刑具或屠宰牲畜的器具)，後引申為“殺”。由此可知，殷商人用“殺”來理解“我”，用“獲得羊”來理解“義”，這就是“絕對的武力”的“我”、“絕對的自私自利”的“義”。这代表了崇尚“绝对暴力”与“我族中心主义”的思维意识。甲骨文的“义”，根本与“Just、Justice、Right、Righteousness”等概念无关。

汉字的“公”从“八”(同“分”) 从“皿”，指多数人来分配就是“公”，即多数人说了算，这代表崇尚“平均主义”与“集体主义”的思维意识。汉字的“理”从“王”，代表统治者与“里”声，指统治者的意见就是“理”，即统治者说了算，即有权力者说了算，这代表崇尚“王权”与“权力”的思维意识。如此，汉字的“公义”怎么可能等于“Justice”或“Righteousness”？汉字的“公理”怎么可能等于“Universal truth”或“Absolute truth”？

繁殖和食物，都是为了生存，初民的所说物质主要是能满足生存的物质。因此可以说，初民的思想探索都属于巫术的生存哲学。如今的生存权就是最大人权，就是巫术生存哲学的延续；老子提倡的“为腹不为目”更是巫术生存哲学深化，其他的36计也是生存哲学智慧。

《周易.系辞》有：“阴阳交合，物之始，阴阳分离，物之终。合则生，离则死。”这就是说，万物的产生、变化都是阴阳交配、分离的结果。阴阳源于《易经》的八卦。八卦，就是由“－”和“――”两个“爻”组合成的卦象。阴爻“――”、阳爻“－”，就是女阴、男根的表征，表达了古中国人的生殖崇拜。古人说阴阳合而万物生，就是用两性生殖推测万物的起源。因此，古人最强调是“合”， “合”既有性的结合，也有合作，还有大鱼吃小鱼似的合并。

三，“绝地天通”使国人无法超越于物质世界

黄帝统治时代，民神杂糅，神可以自由的上天下地，而人也可以通过天梯——即“昆仑山，黄帝所造”往来于天地之间。由于人人都可以自义为神，导致了相互混战和杀戮不止。后来，黄帝的继承者“颛顼”（zhuān xū）对天地间的秩序进行了大整顿。他命“重”（颛顼帝的孙子）两手托天，奋力上举；令“黎”（颛顼帝的孙子）两手按地，尽力下压。于是，天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以至于除了昆仑天梯，天地间的通道都被隔断。颛顼还命令“重”和“黎”分别掌管天上众神事务及地上神和人的事务。此后，天地间神人不经“重”“黎”许可便不能够随便上天下地了！

《国语》中记载了楚昭王与观射父关于颛顼绝地天通的一段对话。观射父说，远古时只有精神专注、敏锐通达、纯洁高尚的人，神明才会降于他身上，使他能通神，成为人与神沟通的媒介，这样的人，男的称为觋，女的叫做巫。到了少昊末期，九黎族败德，他们人人都可以随意祭祀神明，家家都有巫史，使人与神杂糅在一起，没有分别，导致人将自己与神放到同等的地位，对神灵没有了敬畏，使天地失去了原有的秩序准则，致使人间五谷不生、灾祸不断。颛顼帝看到这种情况，便命令木正重主管天，令火正黎主管地，从而将人与神分开，使各居其位，重归天地的秩序，断开了人与神的直接沟通。

这些故事表明：在原始时代，中国远古的“巫”只是各氏族图腾、信仰和仪式的实践化，各氏族仍然信奉自己的神，拥有自己的“巫”。为了建立统一的巫教体系，华夏酋邦的首领颛顼设立了稳定的专业巫师，直接隶属自己，并禁止各氏族的巫术活动，将巫教之组织、仪式之结构与酋邦之政治框架配合起来。颛顼命重、黎分理天、地与神、民之事，禁止了普通人探索登天的幻想，从而把通天的权利和巫术手段变成了仅限于个别专业巫师的事，意味着神职的专业化。“重”管理“天”事，专门负责宇宙事务；而“黎”管理“地”事，专门负责人鬼事务。这样，就将“神圣”与“世俗”明确地区分开来。值得注意的是，“颛顼”本人确是超越于“黎”和“重”之上的，也就是说，“颛顼”本人具有“神圣”与“世俗”的双重身份。在他之下是政教分离的，而他本人则是政教合一的，成为名副其实的“酋邦巫教寡头统治”。

颛顼的巫教和政治改革奠定了华夏政教合一的基本模式。颛顼为何要禁止人们探索宇宙问题，因为宇宙问题是天意，天意属于“天子”专有，臣民未经帝王批准探索宇宙就是想造反，就是要自树一帜来替天行道以便自己称帝！由于官方禁止，华人只能沉醉在“天圆地方”中无法产生宇宙哲学（“宇宙”本意就是屋檐下的意思），就永远在阴阳五行的巫术辩证法里打转。《管子》一书中有水生万物的哲学思想。希腊人也有水生万物的思想。亚里士多德观察到，有些事物的运动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日月的运转和四季的变换、江河水的流动等等，因此一定存在某个永恒不息的推动者——神。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实际上是一种理性神学。墨子虽然创立天志神学，但缺乏理性逻辑，只有诡辩的辩证法。古希腊哲学能进入理性神学，是希腊人已经超越了生命探索阶段，进入到了宇宙学领域。中国人也思考宇宙问题，“杞国无事忧天倾”，却遭到人们嘲笑和官方的禁止。国王怕你掌握了天意后聚众造反推翻他呀！这样，国人的思维无法超越于具体的物质世界，无法进入纯精神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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