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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木日记（83）：看《八佰》，想起我的手机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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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绝对没看过这样的影评。
一
我在国外的第一次租房经历非常不愉快，那是2005年我在伦敦政经学院的博士后期间。
我一个人租住一间屋，房子保持很好，但英国房东找各种借口，扣了我一个月押金，440英镑。那时和人民币1比15，相当于6600千元。当时我每月的全部收入是750镑，来自中国国家留学基金资助。
此前已觉得和英国人生活的不便，所以合同快到期前，我去见人看房子。
这是一个沈阳的二房东，他租了很多房子，再分租给华人。要说也辛苦，经常和人争吵，维修设备，打理房子。我去的时候，他正戴着报纸折的帽子，在刷墙。
突然，一阵隆隆的炮火声，吓我一跳，原来是他的手机铃声，设置的是中国国歌。
和他聊天，他说和中国房客争吵，双方相互让步，顶多是挣多挣少的问题。但他从英国房东那儿拿的房子，最后都是巨额的押金拿不回来。他们总能找出借口，扣掉你的押金。
异国他乡，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因为咱是中国人。听听国歌，合适的时候回国。
二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杜甫，安史之乱时写下的诗句。此处的国，不是指国家，而是国都长安，被叛军攻陷后，掳掠焚烧的破败惨状。
国也可指朝廷，正如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岳飞报的是朝廷的恩典，皇家的重托。所谓“学好文武艺，献于帝王家”，忠君就是报国。
不能苛求古人。历史上我们的祖先并没有现代国家的概念，有的只是王朝、朝廷。
不断的改朝换代，“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慢慢地形成“有家无国”的意识，珍视慈母严父、兄妹亲情，而对朝代的变换，归于兴亡之道，随它去吧。
或者是大而无边的“天下”，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什么是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么说不清楚天下，要么又具体到王朝、帝国。
所以春秋战国时，楚国的河南人李斯，到陕西的秦国做丞相很正常。帮助秦国灭了六国，没人会说他是楚奸或豫奸。
虽有商朝的遗老遗少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山中饿死，但绝大多数的士人学者臣民，还是在新朝，新的国号下做官为民，没有亡国奴、被殖民的概念。
说白了都是同一种文化，内部的纷争。即使是五胡乱华、蒙满征服，由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兼容并蓄，被人征服却最终征服别人，都变成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三
1840年开始的鸦片战争不同。一群不一样的人，不仅是相貌、武器，而是文化、制度的不同，让清朝一败再败。
但关老百姓什么事呢？不过是洋人打朝廷、教训皇帝老儿而已。朝廷打赢了，百姓也得不到什么；打输了，不过是国运更迭，再次改朝换代罢了。
所以不管是鸦片战争时，珠江口洋人的铁甲船击沉了清军的木船，围观民众看热闹喝彩；还是八国联军打北京时，花钱雇人搬梯子运辎重，都不意外。
因为当时的国家，就是朝廷，就是皇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共和国，和老百姓没有关系。
国不知有民，民自然也不知有国。国家没有为民的责任，比如义务教育、公共卫生、社会福利、公民权利，民自然也没有为国的义务。
辛亥革命建立了共和体制、中华民国，中国首次成为国家的名称，而不再用朝代称呼。国家不再是一家一姓一族所有，而是全体中华民族的共同体。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民族国家的意识，就此出现。
人们不再以反清复明、或大清子民而认同，而是有了共同的身份：中国人。
但这只是形式和理论上的，真正要形成国家意识和国民身份的认同，需要时间，需要事件的锤炼。
四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的20多年，中国再没有外族入侵，取而代之的是军阀割据，各谋其利。蒋介石后来名义上统一了中国，随之又有白区苏区的主义之争，十年内战。
虽然是共和制，但普通中国人没觉得有多大变化，就是减掉了辫子，街市依旧，苦难继续。
1931年的918事变，日本占了东北。但此后总体太平，战火没到首都南京，没到十里洋场的上海滩。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件爆发，日军开始全面侵华。这次和以往历次的英法联军、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侵不同，那都是沿海的局部战争，最终割地赔款、不平等条约套上枷锁，但是还可以苟安。
但日本这次是豺狼吞大象，而且是血淋淋的撕扯。占地、杀人，攻占首都南京后，奸杀抢掠纵火6周以上。
平民、放下武器的军人，也不放过，大肆屠杀30万人，就是要摧垮中国人的意志，彻底征服奴役。
苟活着不仅是耻辱，也是苦难。女的可能成为慰安妇，男的可能像山东高密的刘连仁一样，新婚妻子7个月身孕，他和众多人被抓到苦寒的北海道挖煤做苦力，因逃跑而幸存，但在山上做了14年野人。
（刘连仁1958年回到祖国）
日本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北京、上海、南京、武汉，广州，乃至后来的香港，主要大城市先后沦陷，日军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中国前所未有的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险，面对外来奴役，中国人的民族意识空前觉醒，救国图存，国共合作，全民抗战。
1935年上海电影《风云儿女》的插曲，这时成为时代最强音：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
这就是《义勇军进行曲》，49年后成为中国的国歌。
这几年香港捣乱的一帮人，体育比赛拒听拒唱国歌。没有这首歌的影响，香港现在还在日军的铁蹄之下，英国人一跑了之，等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又回来摘桃子。
五
由于外族入侵，整个抗战成为中国人构建现代国家意识的大时代，而类似《八佰》的抗争，则是不惧强敌、坚持到底的象征事件。
就像电影中那面死活要升起、不惜代价要守住的旗帜，就是中国人还在，中国不会亡的象征。
《八佰》不是纪录片，只是历史题材的商业片，细节经不起推敲。但四行仓库保卫战这个事件存在，把它艺术地再现出来，象征意义远大于任何意义。
我看到有姑娘观影时流泪的视频，说明这个电影来的正是时候。
太多的抗日神剧，把艰苦卓绝、几千万人死亡、无数个家庭浩劫的民族苦难，变成娱乐搞笑：日军愚不可及，中国军民变着法子逗他们玩。
中美贸易战未消，疫情风险仍在，中国人也需要这样的象征提振民族士气。
这种象征，不能用功利、成败、后来的发展、民族大义之下的政治纷争去衡量。
比如谢晋元团长，当时只是个团附，黄埔四期。同期的林彪，后来指挥千军万马，成为开国元帅。
但当时谢团长和他的实际四百多人，给上峰的信，一样彪炳史册：
师座钧鉴：窃职以牺牲的决心，谨遵钧座意旨，奋斗到底…..
还有写给爱妻的信：
“巧英吾妻爱鉴：日内即将率部进入沪凇参战，特修寸笺以慰远念。我神州半壁河山，日遭蚕食，亡国灭种之祸，发之他人，操之在我……我心非铁石，能无眷然呼！但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家也。老亲之慰奉，儿女之教养，家务一切之措施，劳卿担负全责……”
正如抗战传唱的《八百壮士歌》：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中国人多地大，纷争不断，太需要共识和象征，凝聚民心。
正如此，谢晋元率众抵抗的壮举，国共同赞。蒋介石题：“精忠贯日”。毛泽东书：“八百壮士，民族革命典型”。
中国需要这样的典型，战火检验、保家卫国的象征。
谢团长和那些只知人数不知姓名的战士，成为我们国家构建和民族意识的共同记忆。
六
面对外族或环境改变，最能唤醒人的民族意识和身份认同。比如不到北京，我没意识到自己是陕西人，尽管我在京生活了25年，娶妻生女，但我始终是陕西人，青少年成长的刻骨记忆。
又如，不到美国，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在那里生活47年，终身的烙印。
2017年，我和女儿初到美国后，网上结识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接机、接待。她好到什么程度？抵美第二天，联名担责和我购车，为女儿的上学、打疫苗奔走。
在她和老伴的两居室初步安顿后，又亲自帮我联系租房。所有的这些，还有更多，不要任何回报。
但是两件事，在我心中不快。同样，我的一些言论，她也会有不快。
记得一周后，在她的张罗下，我们租好房子，收拾东西搬出去。她热心地让我们带许多东西，尤其是一袋大米。她说家里从来不吃中国人的这些东西，专门为我们买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来美很多年，丈夫是美国人。传统的美国人是不怎么吃大米，可她是福建人，成年以后才来美。之前我们的交往热络，都是基于是中国人，或者华人。
看来是我的一厢情愿。
还有一次聊天，说到抗战，说到太平洋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她说，中国人打什么打，不够添乱的，最后还不都是美国人参战，日本才投降的。
立场不同，我没有争辩。而11岁的女儿，一切好奇，以前又没有接触过这些，竟认同她的话。
我回家专门给女儿讲，美国是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后才参战，正式援华。在参战前的最后一天，美国的钢铁、石油还源源不断向日本出口。
如果从九一八事变算起，中国已孤军抗战10年，从你去过的卢沟桥1937年七七事变算起，中国的全面抗战也已4年，仍然是孤军抵抗日本。
欧战是1939年9月才爆发。欧洲大国、拥有马奇诺防线的法国，不到一个月就投降。中国首都三迁，始终不屈。
是的，国力悬殊，中国打不过日本，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中国全民坚持抗战，拖住了大批日军，延缓了其南下时间。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与其说为中国，不如说为自己，因为美国是后方，中国是抗日的最前线。轰炸日本的飞机从中国起飞，中国更是直接派出远征军，艰难险阻，和美英共同作战。
女儿半懂不懂。她在美国中学学的历史，也是美国包打天下，拯救世界。
那次谈话之后，我把手机铃声设为《义勇军进行曲》，就像当年在英国的二房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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