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篇不见了，全指着这篇。

美国每天感染和死亡的数字，已成为一串冰冷的数字，让人无语。我更关注个体命运，不管是此前日记中提到那些活着的挣扎，还是今天这位辞世的不幸。

於梨华，80年代起在中国极有影响的美国华人女作家，最近由于新冠病毒引起的并发症，在美国马里兰州盖瑟斯堡去世，享年90岁。

她是宁波人，1931年生于上海，1947年随父母到了台湾。1953年台大历史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边打工，边在加州洛杉矶大学学新闻。1956年凭借英文短篇小说《扬子江头几多愁》，暂露头角。

她起初尝试用英文继续写作发表，但遭到美国出版商的拒绝。“他们只对中国文化的糟粕感兴趣——缠足的女人和吸食鸦片的男人”。

她后来回忆：“我不想写这些东西，我想写有关中国移民在美国社会的挣扎。”此后，她用中文创作，先在台湾，后在两岸出版，有些又被翻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

於梨华是最早的留学生文化、移民文学作家，“无根的一代”文学的创立者，描写一代人为了更好的生活远离家乡，但仍对故土念念不忘。

例如，在著名的《又见棕榈，又见棕榈》中，主人公从台湾一所大学毕业后赴美读研究生，亲身体验，美国没有想象的那么美，特别是在政治和社会问题方面。他在美国感到孤独和幻灭。但是，当回到台湾重新发现他的“中国性”时，却因人们对美国生活的美化而产生疏离感。

於梨华看到中国人盲目崇拜西方、迷失自我的倾向，在经历了美国移民生活的酸甜苦辣之后，她写道：

你们来，带着我们中国绝不比人差的智慧来，带着我们特有的勤俭与韧性来，更不要忘了，带着个人及民族的自尊来。站起来，昂起头。

下文的作者朱利安（Julian），美国出生、成长的华裔美国人、大学生。父亲来自台湾的留学创业者，爷爷1949年随军去台，山西清徐人。

朱利安对中国谈不上什么疏离感，但对熟悉的美国的批判，和父辈一样。下面谈美国暴乱原因的文章，他只能用英语写成，原文点击阅读。他爸爸Joe，我叫他老乔，帮他翻译成中文。他叫的乔木叔叔，做了编辑、优化。

黑人男子，疑似使用一张20美元的假钞，被三个警察摁倒在地。尽管气息奄奄、苦苦哀求，最终成为恶警铁膝盖下的冤魂。随即引发蔓延美国多地的骚乱，尽管疫情仍然严峻。

这一景象震惊全球，如此惨剧何以会发生在高举人权大旗的美国？“虚伪的美国”有人权吗？

其实这是完全与“人权”无关的问题，而是长期存在的族裔平等的问题，是美国社会积重难返的问题，掺杂着经济、政治不公的瞬间引爆。

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暴乱的原因：

族裔平等

贫困的环境

对政府和司法的不信任

族裔平等

在美国，“肤色”决定着你人生的机运和结果。出生时的肤色，决定受什么样的教育，做什么样的工作。白人警察的膝盖，被压制而无法反抗的非裔男性，一白一黑，刚好反映了历史沿袭的，因肤色不同而产生的刻板印象。

从1619到1860年间，无数黑人被绑架、售卖给北美洲的白人，作为奴隶，从事农耕生产。“白人优于黑人”的认知，肇始于这种漫长的奴隶制度。经历了1861－1865的南北战争后，虽然胜利的北方联邦政府，立法废除了奴隶制度，但是并没有改变白人主宰黑人的事实。

从1867年到上世纪的60年代，这种黑白差异的认知，进一步转变为种族分离制度，出现《吉姆•克劳法》。

这一法律在1876—1965期间，容许美国南部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实行种族隔离制度。法律规定，所有公共设施，比如公共汽车，必须依照种族的不同而隔离使用。虽隔离，但平等，这个法律被解释为不违宪的同等权利保障，得以延续。

这种种族分离制度，将白人与黑人，后者还包括华人在内的更广义的“有色人种”， 在公民权利上出现绝对的不公平，包括选举投票权、平等教育权、平等就业机会，等等。

1964年立法通过的平权法案， 全面禁止与取消了种族分离，然而根植的白人种族优越感，不断造成白人执法人员，对非裔等有色人种的刻板印象。过去的几十年，发生过多次类似的社会暴动事件。

在焚烧的火光与破碎的窗户之间，我们感受到的仍然是无法改变的刻板印象，族裔不平等背景下严重的社会挫败。

贫困的环境

几十年种族歧视的现实，使得美国的黑人社区，因为普遍的教育资源匮乏，无法通过良好的教育获得工作能力。低报酬的工作造成了贫穷，长期的贫穷又助长了贩毒、帮派犯罪的恶性循环。

犯罪行为与种族歧视的结合，更使得黑人相较于同样犯罪的白人，更容易成为执法人员先入为主的目标。

这个偏见的背后，还有地缘与社会经济因素。从南北战争结束后到1980年代，美国种族和人口的移动，在大城市的表现是，黑人或有色人种的比例，高于白人；但他们投资、就业、获取财富的机会，却较低。

要进一步分析贫穷与暴动的原因，需深入了解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以来，美国国内的种族分离制度，与社会经济变迁的历史。读者若有兴趣，下篇文章专门讲述。

对政府的不信任

上述的种族分离政策与贫困现状，直接导致了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简言之，黑人认为，政府在提高司法公正性方面，毫无作为。

对司法制度的不满，长期累积而来。美国一直都有法律是为有钱人服务的说法与事实。富人可以重金聘请律师为其辩护脱罪，穷人却往往因为没钱，难获公平审判的机会。许多判例中，“肤色”经常决定判刑的轻重。

群众焚烧警车与攻击警察，正是对这种长期执法不公、难以公平审判的怨恨与愤怒。

而政客的语言，更加剧了这种不信任。

左派的政客只会耍嘴皮，却没有任何的实际行动；而右派的政客，则公开展示他们的种族主义信仰。川普的当选、被弱化的民主党人士，除了刺激少数族裔，对种族问题火上浇油以外，没有任何有效的政策，来解决黑人面临的困境。

不信任政府是一个多方面的政治与社会问题，未来可以继续分析。

以上只是解释此次暴乱的主要原因。要深入分析，需充分了解美国的社会与历史，才能理清由来与是非。

熊熊的火焰、破碎的橱窗、焚毁的汽车，不仅仅反映了无政府脱序状态。更深的问题是，一百年来，如何真正实现平权法案，实现黑人、少数族裔艰难奋斗的理想。

尽管对美国做了上述批判，朱利安的认同仍是美国人，从小的学校教育和社会环境，接受美国的自由民主价值观。

他的爷爷，中国人，小时候在山西光脚走路，看着载客汽车扬尘而去，只有羡慕。而这汽车公司，就可能是他后来的妻子家所开。妻子家河北保定饶阳人，在山西做生意，本人后来是台湾著名的儿童教育专家。

朱利安的爷爷生于那个时代，幸运的是，他在美国欧柏林大学资助、孔祥熙创办的铭贤学校完成学业，现在的山西农业大学。抗战军兴，投笔从戎，报效祖国，后被选送美国学习航空。时运不济，1949到了台湾。

他来过美国探视儿孙，后来也回过大陆探亲访友。他终生都是中国人，在台湾曾被称为外省人，就像我们说外地人。

而朱利安的爸爸老乔，则比较尴尬。虽然也是中国人，从小在台湾受不同的教育。后来像林毅夫一样，在金门当兵的时候，还想用另一种主义统一中国。林毅夫后来是投奔大陆，选派美国留学，最终在中国成名。

老乔则追随姐姐、哥哥，80年代来美读研究生。艰辛打拼，历经学业、工作、家庭变故，最终谈不上富贵，但在美国也有两家小公司，大陆、台湾都有业务。

当年来美留学，想必也是喜欢美国的民主。后来居美多年，发现问题，多有批判。记得我2017年刚来美国时，他的一些看法还让我愕然。现在信然。

老乔曾经对台湾的变化觉得欣喜，现在则痛心。台湾的民主走得比美国还远，而老乔则越来越没有感觉，台湾年轻人也不把他当回事。

他常来大陆，见证了稳定、高效和经济发展。讲国语、吃中餐，但呆在酒店，除了喜欢电视剧里的闫妮、刘涛、俞飞鸿，其他也不知从何说起，尽管有意找个大陆太太。

於梨华后来多次来华，在大陆的知名度远超台湾、海外，出版很多作品，好几部改编成影视，当然已经过时。

她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用成语“落叶归根”来诠释自己与祖国的关系。

“在美国，我只能落叶，不能归根，”她说：“我的根在中国。”

她最终因新冠逝于美国。朱利安的爷爷、老乔的爸爸，山西清徐人，新冠爆发前的去年底，仙逝于台湾，101岁。想起了同样逝于台湾的于右任，陕西三原人，遗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