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贝益民和STEVEN登上了从成都飞往新疆的班机。
“旅行团”一共十二人,一辆巴士将他们从机场带往市区。
贝益民和STEVEN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司机是个汉族小伙子。
等车开出机场了,贝益民好奇地问司机:小伙子,我刚才在机场看到很多警察,而且还是特警,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司机“嗨”了一声,笑着说:放心吧,没有什么事,平时都这样。
贝益民又问:那他们是在干什么?
司机答道:这还用问?抓坏蛋呗,我告诉你啊,现在在新疆任何地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警察保证在两分钟内赶到,各种坏蛋,一旦抓到,一律先关进去再说,别说大案了,连小偷也都已经绝种了,所以你们在这里尽管放心,有我们这些好人在,新疆永远是中国最安全的地方。
STEVEN插嘴反驳道:既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的警察?
司机“顿”了一下,想了想,说:警察代表“好人”嘛,只有“好人”多了,“坏人”才会老实了,才能少了。
STEVEN又好奇地问:都是些什么“坏人”?
司机说: “恐怖分子”呗,2014年新疆这里发生“大暴乱”你不知道吗?“恐怖分子”杀了好多无辜的老百姓呢。
STEVEN听了想一想,又问:从哪里来的 “恐怖分子”?
司机说:没有从哪里来,就是本地的维族人,专门杀我们汉人,太可恨了。
STEVEN惊讶地质问道:本地人?如果是本地人,那不是“刑事罪犯”吗?怎么就成了“恐怖分子”?
司机愣住了,扭头瞟了STEVEN一眼,不再搭理他。
巴士进入乌鲁木齐市区。
前方高楼林立,一派崭新的现代城市的景象,建筑物和围墙上,处处都是“维汉融合”的图画和大标语,维族和汉人手挽手肩并肩,高举中国国旗,下面用汉维两种语言写着“感谢党和政府给了我们幸福生活”。
窗外,几乎每一条经过的街道都有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边,还有巡逻警车不时呼啸而过。每隔一个街区就可以看到一个醒目的,以蓝白两色为外墙的公安派出所,每一个电线杆上都满装了各种监视探头。
贝益民问司机:这些是不是十年前发生维族人大暴乱后,留下来的东西?
司机回答说:对,确切地说是上次暴乱后逐步增加的,不过你们放心,过去有暴乱,但是现在和以后绝对不会有了,我们现在的治安管理办法更先进更科学,只要某些人在思想上出现一点点“坏”苗头,政府就会把他们全部送去“学习班”学习,把这些“坏人”的思想根子清洗掉,这个办法比过去那种简单粗暴的镇压手段有效多了。
贝益民好奇地问:“学习班”都在哪里呢?是在派出所里面吗?
司机说:”学习班“一般在比较郊区的地方,城里面偶尔也看得到,听说主要是普法教育,还有爱国教育,具体学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们汉人从来没有送去那里的,都是维族人和哈萨克人。
贝益民又好奇地追问道:”学习班“难道不是自愿参加吗?
司机扭头瞟了贝益民一眼,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是有组织、有计划、有安排的,就跟中小学生接受强制性义务教育一样,诶,你怎么对这些东西那么感兴趣?
贝益民见司机这么问,马上陪上笑脸说:这不是你讲到了”学习班“嘛,我第一次听说,好奇,顺口一问呗。
大家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车子进入到市中心,只见路边一个大楼前停着近百辆摩托车,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一个有组织的纪念活动。
贝益民感觉这件事情应该不值得司机“警惕”,于是又大胆地问道:小伙子,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果然,司机带着骄傲的神色说:那些都是郊区来的维族牧民,每周一的上午,他们每家都必须派一个代表来参加升国旗仪式。
贝益民接着问:专门是维族牧民吗?
司机答:对,汉人不用,汉人个个都爱国。
贝益民无语。
巴士到达了酒店,大堂里还有很多由其它旅行社带来的,差不多同时到达的游客,几乎全是来自内地的“汉人”。
酒店的装饰具有浓烈的伊斯兰风格,服务生都是穿着民族服装的新疆维族女人,个个热情大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
STEVEN笑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出国”了呢?
贝益民也笑着说:很多中国人之所以特别喜欢来新疆旅游,就是因为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到了“外国”,不仅地理风貌独特,而且新疆本地人的长相和饮食生活习惯也很不一样。
STEVEN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你这么讲,我就很容易明白了,那么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贝益民说:新疆这个地方古代称西域,是很多不同的游牧民族放牧的地方,唐朝的时候,汉人开始跟这边有了比较多的联系,清朝的左宗棠将军从俄国人那里武装收复这个地域,建立起永久的行政管理机构,将它正式纳入中国版图,这个左宗棠将军就是中餐馆里面常见的“左宗棠鸡”的那个左宗棠。
STEVEN惊喜地问:真的吗?真有意思,你是说左宗棠将军发明了这道中国菜?
贝益民摇头笑着答道:这道菜虽然是这么叫的,但是其实跟左宗棠将军并没有关系,它是由一位台湾厨师发明的,仅仅是因为他崇拜左宗棠,所以给他自己发明的这道中国菜取了这个名字。
STEVEN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说:真有意思,那么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量移民到新疆的呢?
贝益民说:大约有140年的历史,跟美国的“西部大开发”时期正好差不多。
STEVEN惊讶地说:这么晚?原来对于新疆来说,中国人就是新移民。
贝益民笑着说:对,“新疆”这个词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新归化到中国版图的地域的意思,新疆的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是“原住民”,不过,你要注意,大家都是中国人,就像加拿大的原住民和我们这些后来的移民,大家都是加拿大人。
STEVEN点点头,不再追问。
两人办好入住手续,放好行李,稍作修整后,按照导游的安排,来到酒店的餐厅。
晚餐很丰盛,新疆服务生很热情。
主要的菜式是大盘鸡、馕包肉和手抓羊肉,中间还摆着一个大大的牛肉火锅,旁边摆着高高堆起的鲜红的牛肉片。
STEVEN看着如此新鲜的牛肉,反倒是有些迟疑起来,他小声地对贝益民说:你知道吗,郝琪去年在网上买了一款行销全国的著名“牛肉干”,产品声称是内蒙古草原牛,结果收到后发现包装袋上只用很小的文字写着“肉干”的字样,她报了警,经过检验发现牛肉成分为零,真实成分是鸭肉。
贝益民听了哈哈笑起来,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新疆这个地方盛产牛肉羊肉,人家跟犯不着在这上面动心思。
他接着挑起一片牛肉,指着说:你看,正常的牛肉是这种红色的,带着一点暗色,因为血色是从肉质里面透出来的,但如果是假的牛肉,颜色就会红得很夸张,因为那些血是后来添加上去的。
贝益民又把牛肉靠近自己的鼻子,闻了闻,说:你挑一片牛肉或者羊肉闻一闻就知道,如果肉在淡淡的腥膻味中带着鲜甜的味道,那就是真的,但是如果只有浓重的腥膻味,却没有鲜甜味,那就是假的,因为假肉的味道是用添加剂造出来的。
贝益民最后把挑起来的牛肉放到火锅中涮一涮,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说:如果这肉涮一涮就熟了,说明是真的,如果久煮不烂,就是假的,因为通常假肉都用面筋作为替代品,面筋不仅久煮不烂,而且越煮越硬。
STEVEN听完连连点头。
贝益民看着他,调侃地说道:你和琪琪吃的“牛肉干”毕竟还是鸭肉做的,怎么说也还是“肉”吧,没有用硬纸皮加香精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
两人一起笑起来。
吃完晚饭,导游要求大家各自回房间,并且警告“为安全起见”不要外出。
贝益民和STEVEN于是坐在房间看了呆呆地一通电视,准备睡觉。
突然就听见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一位青年,头上一顶帽子压得低低的,没等贝益民开口,对方就塞给一张卡片,匆匆离开了。
贝益民关上门,定睛一看,是一张色情小卡片,上面印着半裸的女人照片,内容写着“足浴按摩”“提供上门服务”,还有地址和联系办法。
STEVEN凑过来看,贝益民把卡片递给他,做了一个鬼脸,两人都笑起来。
STEVEN说:其实我在成都也见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新疆这里这么大胆的,我以为新疆这里的民风一定是很纯朴的。
贝益民看了STEVEN一眼,笑着说:你一定想不到,这件事情跟政府其实也是有一些关系的。
STEVEN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贝益民接着说:你不相信对吧?你知不知道,中国在49年解放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了“娼妓”的,但是难道你不好奇,49年以前遗留下来的那么多“妓女”她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STEVEN再次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贝益民又看了STEVEN一眼,接着说:她们中的一大部分被送到了新疆,以“自愿”的方式与新疆建设兵团的士兵结婚了,这批人数至少也有上万人。
STEVEN愣了好半晌,最后发出哈哈大笑。
贝益民接着说:新疆这个地方呀,从清朝开始就是流放犯人的“基地”,“文革”时期也是关押政治犯和刑事犯的主要场所,1983年,中国政府搞了一次“著名”的“严打”,把一大批的杀人犯、强奸犯、小偷、街头混混,一股脑地统统“逮”起来,重重地判刑,然后发配到新疆“劳改”,总量超过数十万人,这些人中间有很多人最终留在了这里,所以,你好好想一想,新疆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STEVEN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贝益民见状反倒是笑了起来,说:诶,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当年大英帝国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把死囚犯流放到澳洲,把异教徒、小偷和妓女流放到北美,可是北美这块土地上,不正是因为有了“异教徒”才有了今天强大的美国吗,你这个加拿大“好人”没准就是个“大英帝国罪犯”的后代呢。
STEVEN被贝益民逗得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贝益民最后说:铁的事实告诉我们,在阶级社会里,所有的“罪犯”都只是现实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的“破坏者”,而“罪恶的社会”才是“犯罪”的真正根源。(请点击进入“作者”个人空间,查阅我的个人资料,看看我还能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