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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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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贝益民终于完成了“任务”。
极度疲劳的江晚舟,已经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贝益民把“方案”存放在电脑的桌面上,又写了一张说明放在台面上,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清晨的深圳,街道上已是车流滚滚,热气腾腾。
贝益民被这熟悉的氛围深深地感动了。
早春的南国,让贝益民回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刚刚来到广州时的情景,那热闹繁忙的街道,那高大挺拔的红棉,那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还有那南国特有的湿润而温暖的空气,一下子深深地震撼了他封闭了多年的心,不知不觉中,眼泪夺眶而出。
他呆呆地站在路旁,心中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看见他在默默地流眼泪,好奇地招呼他,贝益民这才回过神来。
回到酒店,贝益民发现自己的行李,还有贝爱国和江晚舟为他准备的礼物,早已经被人打包好了。
贝益民简单地洗漱后,拉着行李,离开酒店,直奔机场。
贝益民办好登机手续后,先给邓安安打电话,报告行程,然后给贝爱国和江晚舟各发了一条告辞短信。
忙完这些,贝益民开始给妈妈打电话道别。
妈妈关心地询问了这些天贝益民在深圳的情况。
贝益民说: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一家人都在一起,我们很团结,互亲互爱,没有问题,我倒是觉得你一个人在武汉会孤单,挺担心你的。
妈妈安慰他说:你放心吧,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爸爸去世以后,我还没有感到过孤独寂寞,过去你爸在的时候,我没有过上几天清静的日子,现在我很享受清静。
贝益民笑了笑说:我在来深圳的路上听弟弟讲,过去这些年,爸爸脾气不好,你们两总少不了吵架。
妈妈说:你爸爸这个人不是个坏人,但是骨子里封建思想太严重了,虽然读了大学,也干了几十年的“革命工作”,但是自己骨子里的坏东西始终没有“革命”掉。
贝益民问:你和老爸当时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去的呢?
妈妈笑着说:还不是因为我自己有“私心”。你外公解放前是在武汉开铁厂的,51年的时候被打成反革命,我长大后学医,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是出身不好,所以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小城镇的“防疫站”,工作特别艰苦不说,还经常被人欺负骚扰,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爸爸,你爸那时候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党报工作,而且根正苗红,我就赶紧和他接了婚,然后才从下面调回武汉。
贝益民听了妈妈这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想不到老妈的身世这么复杂,而且在那个年代就懂得了“婚姻改变命运”的道理。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哪里懂这个道理,还不都是被逼的。
妈妈接着说:我和你爸爸的婚姻,看似郎才女貌,其实骨子里,两个人的基本世界观差别很大,我们尽管一辈子没有离婚,但是婚姻生活从来都不和谐。你爸爸生性坏脾气,还大男子主义,在他要强的外表下,骨子里的独立性并不强,这一点,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出来,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呢。
贝益民惊讶地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妈妈说:真的,那是在刚刚打到了“四人帮”之后不久,党内的派系斗争还非常复杂,你爸因为在文革中站错队,被关进“学习班”,也就是单位私设的看管所,天天被迫写交代材料,过了一段时间你爸爸就受不了了,说他很孤独很自卑,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想自杀,我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稳住他,好在不久,邓小平上台,你爸爸就被放出来了,恢复了工作。
贝益民笑着说:原来老妈还救过老爸一命,那你是有资格说说他。
妈妈说:说他也没有用,他听不进去的,我们两的基本世界观不一样,就像没有可以通风的窗口,新鲜的空气怎么也进不去,我倒是很遗憾,当初在你爸爸干涉你的婚姻自由的时候,我没有支持你,坚决站在你这一边,我现在很后悔,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原谅我,有机会的时候,也一定要好好跟安安解释。
贝益民说:你不要这么讲,这件事情其实是复杂的,如果当时大家都鲜明地站队,没有人在中间做和事佬,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家庭大破裂,连后来和好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怪你,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妈妈说:你能这样想,我心里就欣慰多了,你结婚后,因为你与你爸爸的关系一度很紧张,我也没有为你们小家庭帮到什么忙,可可从小到大都靠你们自己带大,我这个做奶奶的的,很不称职。
贝益民笑着说:带可可,这本来就是我和安安自己的事情,你和爸爸不来,我们也不好意思叫外公外婆,这多好,两边都不得罪,也都不麻烦,我们自己花钱请保姆,自己承担责任,你看,如今可可不是挺好的吗,他就没有那些由爷爷奶奶辈带大的孩子的问题,不娇气,不挑食,很独立,而我和安安也在这个过程中,加强了了解,增进了感情,而我自己也可以很坦然地面对你们,这就是我对你们的“孝”。
贝益民讲到这里,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妈妈轻轻抽泣着说:诶,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没有机会帮助你们从小带大可可,我的这个孙子自然也就不会跟我有真正的感情,即使有一天,我和你们住在一起,我和可可,还有安安的关系,也不会有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这是我一生多大的遗憾啊。
妈妈接着又说:你们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虽然是挑战,但也是机会,你们如果团结一心共度难关,将来一家人就一定能和和睦睦地长久相处,我就算是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对你们放心了。
贝益民说:妈妈,你不要说这种悲观的话,你现在身体还很健康,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现在一个人在学校,千万不要一个人“蜗居”在家里,要经常去参加学校老年活动中心的活动,跟那里的同龄人一起娱乐,让自己活得丰富多彩。
妈妈说:是的,我这两天特别受到了一点教育,真的想通了,我计划以后天天都去活动中心。
贝益民问:是什么事情打动了你?
妈妈说:你知道吗,就在两天前,你姨妈过世了。
贝益民惊讶地说:太让人意外了,可惜这次回来,我都没有去姨妈那里看望一下。
妈妈说:你姨妈两年前就已经完全痴呆了,你去看也没什么用了,所以你在的时候,我也没有提醒你去看看她,平时有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贝益民说:我记得出国前,你还告诉过我,姨妈和姨父两人的身体都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毛病的,我还记得他们平时闲暇的时候,还常来我们家走动,我姨父喜欢找人吹牛聊天,我姨妈则喜欢打打麻将。
妈妈说:是啊,刚刚退休的时候,他们两人还乐颠颠的跑到国外帮忙带孙子孙女,没有听说累的,可是从国外回来后,你姨妈说不习惯学校里的安静,要搬到市中心去住,每天方便逛街买东西,大家都劝她留下来,你姨父也不情愿搬出学校,结果还是姨妈厉害,最终还是搬走了。
贝益民插嘴问道:妈妈,你是医生,你知不知道姨妈为什么会那么快就得了老年痴呆呢?
妈妈说:你姨妈得这个病,多半是因为生活太单调无聊了,她本来就不爱群体活动,离开学校以后,慢慢的连打麻将这样的活动也没有了,开始还能坚持隔几天去附近的商店走走,后来腻味了,就只呆呆的在家里坐着。前天,你姨父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姨妈已经去世了。现在你姨夫已经卖掉了城里的房子,迁回了学校,他说要回学校来,和那些老哥们住在一起,这样可以多活几年。
贝益民说:姨夫说的对,这是用牺牲换来的教训。
妈妈说:是的,我们年老了,一定要更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这才是健康生活的保障,我们身在大学,有这么好的条件,不用心爱护自己,就是给子女添麻烦,给国家和社会添负担,都是很不应该的。我们几个老同事商量好了,等天气暖和起来后,我们就一起去考察养老院,将来我们一起住进养老院去,相互作伴,自己管好自己的生活。
贝益民说:妈妈,你能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我就放心了。
妈妈说:你安心回去吧,你要珍惜你的家庭,要更快更好地建设自己新的社交圈子,不光是老年人,任何年龄阶段的人,生活能不能快乐,都跟他的社会生活有很大的关系。你在哪里有归宿感了,你在哪里就能生活得自在,等你在加拿大的生活稳定了,熟悉了,你的心就留在那里了。
跟妈妈打完电话,贝益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离安检外不远的一家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坐下来,一边慢慢地啜着咖啡,一边静静地看着店内进进出出的人群。
一声铃响,江晚舟发回了短信。
江晚舟:你偷跑?
贝益民没有打字,而是发过去一张笑脸。
江晚舟:为什么不让我送你?
贝益民: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江晚舟:回来一次不容易啊。
贝益民:回来不容易,回去更难。
江晚舟:???
贝益民:读过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吗?
江晚舟:知道。
贝益民:奥德修斯回故乡之路比征战特洛伊城更艰难,一路都是妖怪。
江晚舟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后面又接着写道:把我比作海岛上吃人的女妖?
贝益民:没有人是妖怪,真正的妖怪就是我们内心的欲望。
江晚舟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贝益民:唯一能守住欲望的,只能是船上的缆绳,而不是我们自己。
贝益民看看时间,拿起行李,边走边在手机上接着写道:BYE,登机了,你多保重。
江晚舟:你忘记咖啡了!
贝益民一惊,回头一看,自己的咖啡杯果然还放在刚才的座位边上。
他走回去,拿起咖啡杯,四下张望,不见江晚舟的身影。
他于是写道:你在哪里呢?
江晚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贝益民:那你出来吧。
江晚舟:奥德修斯说,谁解开他身上的缆绳,他就杀死谁。
。。。。。。
贝益民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飞机。
远远地,在机场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江晚舟默默地站在窗前,右手搭在玻璃上,望断蓝天。(请点击进入“作者”个人空间,查阅我的个人资料,看看我还能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