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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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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式梦想
我生长在风筝的故乡,当然对风筝略知一二,比如早先放风筝不叫放风筝,而是叫放“鹞子”。
放了寒假,回了老家,眼看着一场一场大雪攒在农田里,攒在墙头上,攒在房顶上,攒在被寒风冻僵了的枝枝杈杈的树冠末梢,攒在麻雀叽叽喳喳到处讨饭的回声里的时候,老家的乡亲也进入了一年当中最自在的时节。早睡晚起,每日两餐。平静的早晨,安详的夜晚。男人晒太阳,女人纳鞋底。白天老婆孩子团在热炕头上说笑打闹,听见狗叫就捅破窗户纸一只眼睛向外看,也有把一块不规则的玻璃镶在窗户中间的。有手艺的男人则一起下“地屋子”干活,老家的男人多会一种竹筛编织手艺,这也算是个副业。每每看到他们在地屋子编筛子的时候,我多有两个愿望:一是做一个合手的过年吃扁食的竹叉子,二是扎制一个风筝。
先把做好的竹叉子藏好,风筝总是要自己做的,这个没人帮忙。什么宫灯八卦,金鱼燕子。什么老鹰金蝉,蜈蚣菩萨。工艺复杂,针线太多。选材,成型,扎制,裱糊,上色,最重要的是上角线,这要是栓不好,再好的风筝也放不起来。有一种比较简单的风筝叫“正子”,用三根又细又薄的竹青排成一个“干”字扎好,再糊上四方薄纸,角线要拴在“干”字骨架正中上部两交叉处,还要反复把角线拉直比对其中一根是否平行于“干”字的顶端,最后再在风筝的下部贴上三条长长的飘带,拴在缠满丝线的拐子上,就可以到场院里放飞了。
厉害的是去农田里放,高了兴就撒个满贯。也见过拐子上的丝线另一头忘了系在拐子上,撒满贯跑了风筝的,有的要追十几里路才把风筝追回来,也听说有只顾仰头追风筝掉进农田枯井里死了的。如果是两家挨得太近,再有风不稳,两只风筝容易在天上打架,人就在地上吵嘴。还有能人糊一个纸圈套在丝线上,向上一送,美其名曰“送饭”。看着他们把风筝放到高空,起先是跟着来回跑,他们也让我拿一会,也让我帮着收线。替他们高兴吗,没办法,我扎的风筝从来也没有升上高空过,我一次也没有把风筝放到高空过,只好替他们高兴了。
当然,在我们风筝的故乡要把风筝真正放起来并不难,有一种极简单的风筝是哄孩子的名叫:跑破鞋。用一张硬纸两边一折,在折边处各打一小孔并拴好角线,丝线的长度在十米以内,你拿住一头迎风跑去,保证风筝掉不下来。坏处是要不停地跑,要想放飞梦想就要不停地奔跑。因此,风筝的外号叫:跑破鞋。
据说现在这外号有了新意思:出力很大,收益甚微。我想这应该与咱老百姓没有关系吧。
神龟“心台”
早先养个麻雀,养个金鱼,养个蟋蟀,养个蝈蝈,这叫“耍物”。养狗养猫有任务,狗负责看门猫负责捉鼠。养鸡养鹅就会有物质上的享受,如果知道那只鸡今天要下蛋,会高兴一整天。
记得我们家曾经养过一只乌龟。他来我们家时已经拳头大了,这龟先生天生一副老者模样,没有白头发,没有长胡须,一双芝麻大的小眼睛经常定睛神视。他经常两腿蜷起双臂一缩静观我家一场场战争风云起,又重归合家欢。一幕幕人间悲欢离合剧,一丝丝前生吉凶祸福痕。他在我们家两年多,从不多嘴多舌,更不争不抢。他若有如无,想起时他在你眼前,忘记时他老和尚打坐独享宁静心致远。没有见他吃过饭,没有见他喝过水。他与世无争更与己无争,他的“心台”之大,之高,之广我看不懂想不明猜不透。他经常在家里漫步巡视,探险迷藏。有时一去几天十几天不见面,有时他会突然出现在你脚下,你踩他也可你瞒过他也可。他是一位忍者:他隐忍在自己的盾牌之下又在自己的“心台”之上练剑。
龟先生给了我很多快乐,最好玩的是把他放在手心上把眼睛凑过去与他对眼。一瞅就是半天,他是从来不眨眼的。还可以在地上把他滚来滚去,或是用食指去点他的脑袋:一点一缩头,一点头一缩。
当再次发觉龟先生好长好长时间没有露面的时候,已经不知他是何时走的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几乎是在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的家人面前走的毫无痕迹又不让任何人知道也无需任何人记起。但我想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家去,咦,该不是通过家中旮旯里的暗道钻进地下河游到大海里去了吧。
从此,再也没见到龟先生。家里拆迁搬家也没见到他。
我想:经过这些年,龟先生的剑不知练得如何了,不知道手里还有没有剑呢······
矿石音响
哥是家里物质文明的爱好者,追求者,和实践者,而且很疯狂。家贫未必出孝子,但一定能出改革家。狗不嫌家贫是因为狗不知贫富和可怜的忠诚本性所致。大哥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可以先摸着家里的东西练手,等有了资本就独立或是出国吗。
有线广播的线路到街上了,早午晚有时能听到“潍坊人民王八蛋”(不标准的普通话加上不仔细听就把“广播站”演绎成“王八蛋”了)现在开始广播了。这是多么神奇的声音,大哥是如何接到自己家里的,还接到自己床头边上。一个盒盖,一块磁铁,一片铁片,一根铜丝,一张厚纸组在一起接上就有了声音,有了歌声,有了女人讲革命。家里这个跨越式发展直接惠及到了我身上,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耳朵贴上去听:东方红。
后来,哥又弄了个更神奇的玩意叫“矿石收音机”。记不清具体啥样了,没有外壳,几个散装的零件连起来,自制的喇叭或是小耳塞,在家人手里你听一下我听一下。就像刚刚有了移动电话的首批中国富人一样我有闲就拿着在当时是最新式的“移动音响”到处显摆,谁说我没有成功过。不过这种自豪感有时间限制,幸亏我很自律,否则要挨骂,弄坏了要挨打。
再后来,家里就有了真正的收音机。木质外壳,一号干电池,有喇叭有磁棒又有线路板又能收好几个台的那种。要知道,我们家在我们住的院子里在我大哥(大哥有反抗精神,改革精神。凡是大哥支持的,父母开始是反对的。后来虽没有公开表示支持就默认了吗)的带领下又改革又开放争创了好几个第一。三家之中第一个有了“收音机”。第一个独立安装了家用“电表”。第一个看上了十二寸黑白“电视机”···
我从小就是一个只想收获不想付出又不会设防的人。因此,从来也没有想过问过知道过大哥的启动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家里的财务也没有公开过,大哥也许空手套白狼,有了坏账有全家顶着,光彩却全贴在了大哥的脸上,更关键的是:他有效地利用了全家公共资源为他自己后来的畸形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也晚了不是,听音响,看《新闻联播》吧。
垃圾西洋
突然有一天,大哥弄来十几件衣服。这可是一件大事情,因为就算过年兄弟三人也不过每人两件新衣。开始还捂着盖着,闭上门,不吱声,你也挑我也捡,三翻两翻,三挑两捡,料子很好,毛呢的,纯毛的,咖啡色的,翻领的,大翻领的,夹克的,花格的,连体衣裤,有腰带的大衣,挑来挑去,都挑着合适的了,没有我的,挑不到合适的,我都快急哭了,哪一件也不合适,就看中一条围巾,大哥还不给我。那条围巾:毛麻的,薄薄的,两头散,三色绿,浅绿,嫩绿,老绿,特别是那“嫩绿”色,绿的勾人心魂,绿的占为己有,初摸粗,再摸柔,围一围,好温柔。
后来,就每天看大哥换着穿这些奇形怪状的衣服。
再后来,就渐渐听说从外国来了些病人死人穿过的衣服,有的还有血迹呢。
大后来,就见大哥凶猛疯狂洗这些衣服,换的也不勤了,美美得意的脸上有了一丝忧郁。
更大的后来,我就有机会围一围那条曾勾我魂魄的“嫩绿”围巾了。
据说现在的中国还能进口这样的垃圾衣服,仍旧有人大发这样的害国害民的垃圾横财。
因此:洋垃圾没有停止进口,没有停止进口洋垃圾,西洋始终在出口垃圾,咱们在西洋垃圾里享受。
水杯爆炸
大哥是家里“新奇特”事物创造者,当我还满足于大茶缸子喝水急了就喝凉水的时候,他不知如何从哪里弄来一个透明的大肚子玻璃说是可以冷水的壶。这个“水壶”像是一个军用旅行水壶,但没有带子就不能背在身上。而且它的肚子是圆的,上部分一下子收起来像个坛子,其颈部却比坛子的长很多,用手握上去很舒服。平时早把开水装在壶里冷着,再扣上一个原配置的玻璃杯子,一是防尘,二是喝水不用再另拿杯子。
壶里的凉白开清澈透明,拿起来向外倒水时还咣当咣当的,又是图新鲜,于是全家人你一杯我接着一杯地用一个杯子而且是渴不渴地就多喝了很多水。我也跟着家人喝,而且越看越想喝,似乎从壶里倒出来的水是甜的,更趁着没人使劲喝。从燎壶倒进暖水壶再倒进玻璃冷水壶再倒入小口杯,程序似乎很熟练,手法似乎全掌握,当我渐渐对它有了轻视和大意之心的时候:一回身,胳膊肘一拐,刚放在桌子边上的“新奇特”大肚冷水壶“砰”一声粉身碎骨了一地。
妈妈看到了,我傻了,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你大哥的稀罕物,这要让他知道了还行。快,给你钱,快上新大楼去买一个一样的来,快去!
这次,没有听到妈妈说买这些玩意是乱花钱。
妈妈是在保护我,也是在给大哥面子,妈妈最了解我们哥三个。
我就想啊,难道大哥不会保护我吗,我是他的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