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洪毅/文

早在十九世纪，西方画家就意识到绘画再不能停留在描绘眼前所见的景象上了，于是努力创作看起来不那么“真实”的作品。印象派画家虽然是基于写生进行创作，但他们那种写生其实是掺杂了许多主观想象成分。随后的西方现代绘画诸流派崛起，更是完全打破绘画必须写实的成见，完全以自由的个人想象来进行创作。

其实，以自由想象进行创作，并非现代主义画家的专利。我们看古希腊遗留下来的雕塑作品，应该很写实吧！其实那不是写实，而是古典艺术家通过发挥想象力，对理想中完美人格神进行的创造。在西方古代绘画作品中，除少数肖像作品基本上是写实外，大部分宗教故事画、历史题材画，都不可能写实，而是艺术家通过发挥思考的力量，创造出一种想象中的真实画面来。我们看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拉斐尔的作品，或者德拉克洛瓦的作品，那可能是写实的吗？都是通过想象力来创作的！

在中国古代绘画作品中，更是充分的发挥了艺术家的个人主观想象力进行创作，无论是早期的人物长卷画还是后期的山水画，从中都能看到大量自由构思的成分。古人讲的师法自然不是现代画家那样对着自然风景看一眼描一笔，而是在头脑中记住自然山川的基本特点，回到书斋后再通过想象力构建出来，为取心中之意象。即便画人物肖像画，古人已不会看一下画一笔，同样是通过记忆与想象去勾画出人物象貌特征的。我们看顾恺之的作品、顾闳中的作品、张萱的作品、范宽的作品、黄公望的作品，难道不都是想象力的杰作吗？

当然，如果因此认为现在那些传统风格的绘画作品就是充分发挥想象力来进行创作的，就大错特错了。明、清以后的中国主流绘画越来越趋向于程式化的符号复制，画家通过反复临摹练习，获得对物象的符号记忆，作画时只需稍微调整这些符号的布局，那就能创作出一幅新作了。到当代书画家那里，更是将这种符号复制方案发展到光辉灿烂的境界，就连原本需要自由挥洒的大写意水墨画，已变成了高度程式化的套路复制。所以，我们看到当代囯画家的作品总是千篇一律、似曾相识，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因为画家们再不需要想象力了。

在油画和其它从西方传入不久的画种中，许多现代画家喜欢对景描绘和照片复制，更难从中发现什么想象力创作。谁都知道，要想记录自然景象，相机应该是最为便捷的工具了。如果谁要说摄影技术只能机械的记录图像，不能像绘画那样通过色彩和对景象的取舍获得画家想要的艺术效果，那么我要说Photoshop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几乎可以帮助你获得任何想要的艺术效果。至于以绘画的方式去复制照片，更是没有必要。既然都有了照片，还要复制成绘画干嘛？想要获得绘画的笔触效果，有强大的滤镜库支持，想要变形或修饰美化么？Photoshop仍是可满足你的需求，又何必一笔一笔的去描呢?

至于各种现代主义风格的绘画，本质上就是主张以想象力为基础进行创作的。可令人困惑的是，当下那些被定义为“现代”或“当代”绘画，总让人感觉似曾相识。层出不穷的抄袭、模仿，无休止的图像碎片拼贴，或者干脆挪用西方或中国名作来调侃一番，实在不行了，就干脆乱涂一通，那才是独一无二的原创呢！由于当代绘画想象力的缺失，再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新颖的创造，就不得不借助些无厘头的观念来妆点门面了。

真不知这些年中国的美术学院干了什么，一切造型艺术必须从素描开始的荒唐理念，彻底扼杀了学员的想象力。美术学院原本是培养创造性人才的高等学府，现在确变成了技术工匠集训营。或许某些美院学员的绘画技艺都是令人惊叹的，但那根本不是艺术创作，怪不得当今书画赝品制作大军里，很大部分常美院研究生出生，听说还美院教授带头参与其中。我们知道，宋徽宗的宣和画院在录用画家时，就以诗句为命题来进行考核。不要小看一句命题诗的力量，画家个人想象力、造型能力、文化素养一下都被考出来了。可今天美院怎么录用人才的呢？照着描，描的越逼真分数就越高。如果让莫奈、凡高这样的艺术家来考今天的中国美院，那一定是考不及格的，因为他们只按自己的方式画画。如此这般的高等学府，能培养出想象力丰富、创造力强劲的艺术家来么？

苏东坡曾说过“绘画论形似，见与儿童邻”，可今天大多数中国人在欣赏绘画作品时，仍认为画得越像水平就越高。我们知道，对自然物像的模仿，只是人类初级阶段的艺术审美观，在人类文明更高阶段，艺术的主要任务就是创造了，而非模仿。其实，中国古人审美观念远远领先于西方人。西方人在19世纪末才有的自由表达观念，中国人1000年前就有了。可令人悲哀的是，当代中国人的审美观不仅退到19世纪以前的西方，而且还远远不如千年的先辈们，这真是难以让人费解的事情。

在这个科学技术发展速度足令任何人惊叹的时代，如果说现今社会还需要手工绘画存在，那其主要任务一定是努力拓展人类思维上的宽度。虽说电脑美术也能让人发挥想象创造，但当我们面对显示屏时，仍是有很大的局限性。而手工绘画由于工具、技法选择的多样性，当人在直接面对画布和色彩时，更能激发思维的活力，创造能力自然更强劲。

所以，一个人若仅仅是业余爱好绘画，怎么画都行。但对于专职的艺术创作者来说，无论以什么形式画、无论画什么题材，想象力都是一个画家立世之根本。那些缺乏想象创造的低劣作品，必然会被市场和时代潮流淘汰！

2016年10月31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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