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妈妈

文/宋昱慧

幽暗的街灯照在冰雪覆盖的街面上，反射出冷冷的光，连同天上稀稀疏疏冷眼一样的星星，让这寒冷的冬夜更加寒冷。伊莲孤单地走在大街上，街灯像恶毒的巫婆把她消瘦的身影肆意地拉长，又戏谑地压短，就如同一只拨弄命运的手拖曳着疲惫的伊莲走在幽深的暗巷，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更不知道尽头之后会出现什么。一切都是茫然和未知的。伊莲想加快脚步，她八岁的儿子还一个人呆在这寒冷冬夜的家里，她必须快点回去。可是两条腿像被挂上了沉重的铅袋，每挪动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商场里站了十个小时，她的身子简直是一滩烂泥，没有一丝力气，真想瘫在床上睡一觉，哪怕是倒在这寒冷冬夜的大街上睡一觉，都是令人心醉的幸福。可是，她不能，也不敢，她有儿子！伊莲勉强地加快脚步，僵硬的鞋底撞击着僵硬的路面，发出难听的僵硬的咔、咔声，在僵硬的空气里僵硬地回荡。

伊莲刚刚掏出钥匙，家里的门就开了，儿子堆满喜悦的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妈妈，我想您！”

伊莲知道，儿子一定又是呆在门口等她回来，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湿地。她顾不上身上的寒冷，抱了抱儿子，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没有去厨房吧？”

“没有，妈妈，我记得的！托管老师把我送进家门，我就一直在这等您了。”儿子响亮地回答。

可是这句话却像锋利的锥子一样刺痛着伊莲的心，儿子只有八岁，就要这样独自躲在寒冷冬夜的房间里等待妈妈下班回家，真不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孤单，是不是害怕，是不是冷。她可以想象得出儿子渴望妈妈回家的眼神和期盼。伊莲的心再一次被刺痛了。九点了，已经是夜里九点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人守着房门等待妈妈到夜里九点，疼痛的无疑是妈妈的心。

伊莲忍着泪水冲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的开关给儿子烧洗澡水，然后急急忙忙地冲进厨房煮面，她实在没有炒菜的功夫，晚饭基本是将就的一碗素面。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简直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完全没有疲惫的机会和余地。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做完，让儿子睡觉，小孩子不能缺觉的。明天早晨还要起早给儿子做饭，这绝对是不能将就的。

看着儿子甜甜的熟睡的脸，伊莲却没有了睡意。“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这个声音在微弱的床头灯影里像鬼魅一样缠着她，在她的耳畔来回地撞击，无数次地来回撞击，搅得她心烦意乱。

封建社会是有糟粕，但是有一种曾经一度被现代中国人鄙视、鄙薄、鄙弃的糟粕却让现在中国的很多女人羡慕、嫉妒到恨——那就是全职妈妈。伊莲多么希自己是全职妈妈，可以全身心地抚养、教育自己八岁的儿子。但是，在现实社会，全职妈妈成为无数单身妈妈的奢望和希望。伊莲相貌绝对说得过去，为人温和，工作勤奋，绝对是个称职的妈妈。可是，即便是再称职，也摆脱不了被第三者插足而沦为单身妈妈的命运。命运真是能够捉弄人，在这个世界里，靠婚姻给自己一个安定的生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的事情。面对泛滥的情感和为情感泛滥提供机会的网络世界，婚姻的堤坝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男人的肩膀像玻璃一样容易破碎，像棉花一样容易塌方，哪里是可以依靠的？哪怕是一个绝好的女人，像伊莲一样绝好的女人。

伊莲翻了个身，正好对着儿子酣睡的脸，圆圆的、红红的，均匀的呼吸像柔和的音乐一样的动听。伊莲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伊莲有些得意，至少自己的儿子是个非常懂事，又上进的孩子。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延续自己血脉的儿子，伊莲突然有种可以依赖的踏实。可是真的是可以踏实地依赖吗？伊莲又不大确定，没有一丝的底气。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全心全意地抚养儿子，可是真的有一天自己老啦，需要照顾了，儿子真的有能力照顾自己吗？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确定的事情。完全应试教育下培养出来的平民家的孩子，在现实的世界里，面对早已固化的阶层，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一份哪怕是体面一点的工作去滋润地养活自己。连养自己都是问题，哪里还能谈到照顾母亲？

伊莲真的是不敢想。然而，又不能不想。可是就算是想了，也是白想，没有答案，没有结果，有的只是更加的忧虑和苦恼。唉！伊莲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是从地狱中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在微茫的晨曦中撞击到僵僵冷冷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又折回来，重重地砸到伊莲的心上。

又是一夜未眠，微茫的晨曦仿佛是微茫的希望，总算是希望。伊莲像打了鸡血一样机械地跳下床，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是个连稍微休息和懈怠的资格都没有的人。她非常娴熟和麻利地开始洗漱、做饭、送儿子上学、上班，重复着每天都要重复的事情。她全部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千万次地重复这样的事情，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努力地重复。她没有选择。没有选择的人生是悲哀的，然而，这个世界有几个人的人生是可以选择的？是不悲哀的？还好，微茫的晨曦中总算有微茫的希望，无论如何伊莲都要抓住这微茫的希望，给儿子最好的生活。努力！只有努力！只有没有结果的努力！明明知道没有结果的努力，还是要努力，才是最可歌可泣的伟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