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场透雨,唤醒了无数蜗牛,大大小小的壳,爬满了藤架和矮墙。我喊着儿子来看他的最爱。他停了滑板车,哒哒跑来,驻足之后的发现,让他眼冒辉光,哇偶哇偶声不断,声渐悄,最后沉寂在细致地观察中。父子俩都蹲在矮墙前,犹如两只超大的蜗牛,看着同类的缓慢爬行。
一只蜗牛终于抵达一片嫩叶,它给触角降了半旗,张开针鼻大的嘴巴,柔软地只蠕动几下,一块针尖大的叶片,淡绿色的,就顺着它透明的食道,穿过脖颈,缓缓地爬进了腹腔,消失在壳下不见了。如是者五六次,它就停止了进食,嘴巴倚在绿叶上,嗅闻叶绿素的清香,此时,一对触角也悄然再降,缩成两个小凸点,憨萌可爱极了。
“爸爸,蜗牛怎么不吃了?”儿子悄声问我。
“你觉得呢?”
“需要时间消化食物,或者是吃累了?”他粲然一笑。
“都有可能。或许它还在积攒力量,爬向远方呢。”我的目光盯着斜指向天空的藤架,那里已经有许多蜗牛出发了,旋涡状的硬壳,并不停下跋涉的辛劳。儿子不再问,我的思绪却跑到了更远的地方。
蜗牛是慢的,它和黄鹂鸟的对话谱成了曲。龟,也慢,行若龟速,孩子们最爱听“龟兔赛跑”。牛,也是慢,慢如牛车,鞭打慢牛,牧童短笛。这三种动物,蜗牛行速最慢,身体最柔软,寿命也最短。书上说它是害虫,可它的慢、拙和坚韧,令人想起很多。
“勤能补拙”。这四个字,父亲曾用毛笔写了,贴在老家的炕头。楷体工整,古朴厚重,乌墨发亮,在红纸上闪着神秘的光芒。
每个夜晚,熄灯入睡前,借着昏黄的灯光,我都会久久地凝视默读。这四个字,父亲可曾想到,对年少时的我产生了多深远的影响。
父亲不是算命先生,他师范尚未毕业,遭到下乡流放,当了二十多年的的民办教师,千百孩子从他的眼前走过,多年的教职经验,让他最终相信禀赋,缺少它的孩子,只能用“勤能补拙”弥补拯救。我们姐弟五人,天赋心性,他最了然于心,于是提笔书写,默默地警示,要勤,要慢,要用笨功夫。如今想来,父亲用心何其良苦。
十多年前,我教过一个学生,名叫王佳,她学东西很慢,像蜗牛爬行,但她有个方法:一旦遇到不会的,马上利用课间来问老师。各科老师让她的问题纠缠得不能休息,却各个心花怒放,无人埋怨厌烦。只要她弄明白的知识,考试就不会错,她不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孩子,但她用勤问苦学的慢节奏、笨功夫,最终创造了中考的神奇。她毕业后这些年,老师们仍记得她,为她的学习精神所感动。如今,极少有孩子在课间来问半个问题,而很多家长,却在外面给孩子报了各科的课外班。
缓慢也是修行。释迦文佛在菩提树下,身体安泰如磐,呼吸匀缓,心念虑空,看清了道之本源,前世、今生和来世的本质,最终大彻大悟。他缓缓睁开双眼,轻轻拂去身上的尘埃,看到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忙乱如蚁,内心升起一腔悲悯。鹿野苑中,初转法轮,开坛说法,语调舒缓,用词典雅,普度众生,不见当头棒喝,只有醍醐灌顶。
去年冬天去泰国,领略了异国风情的慢。泰国崇佛礼佛,在大街上行走,隔不远,即见供着一尊佛,佛前有缕缕香火,有缤纷的花环,年老的年少的,都双手合十,虔诚拜佛,恭敬上香,然后转身缓慢离开,脸上绽放浅浅的笑容。景区的商贩,做事悠闲散漫,没有吆喝,只是安静做事,面带笑容,有一份满足,给人永远的沉静。曼谷的交通拥堵,世界出名,却听不见一声笛鸣,车流秩序井然,问及为何不着急,司机反复说的只是“载嫣嫣”(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