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通过陆路从上海抵达里斯本，在冷战时期似乎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实。柏林墙把欧洲一分为二。毛泽东治下的中国孤立而封闭。

但随着柏林墙倒塌，中国对外开放，这些政治壁垒正在消解，欧亚大陆再次作为一个具有重大经济和战略意义的独特实体崛起。特别是，中国的“一带一路”(Belt and Road)倡议正在创建新的交通基础设施，这些设施凸显出经陆路连接起欧亚的商业潜力。

布鲁诺•玛萨艾斯(Bruno Maçães)认为，欧亚大陆作为一块相互连接、畅通无阻的大陆块重新崛起，是正在形成的新世界秩序中最重要的因素。他提出，21世纪既不是美国的，也不是亚洲的，而是“欧亚”的——欧亚超大陆上的各个大国，尤其是中国、俄罗斯和欧盟(EU)的相互作用将主宰21世纪。玛萨艾斯认为，这只是回归一种历史规律，“欧亚大陆正好是地球上最大的大陆块，是人类历史上大多数伟大文明发展起来的地方”。

当过葡萄牙欧洲事务部长、从哈佛大学(Harvard)取得了博士学位的玛萨艾斯本可以待在董事会或者教师休息室这样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表达他的观点。但《欧亚的黎明》(The Dawn of Eurasia)这本书厉害的一个地方在于，作者选择离开像达沃斯(Davos)这样的舒适区，到偏远的地方广泛游历。因此，他能把学术分析与来自旅行见闻的娴熟报道糅合在一起。这既增强了本书的趣味性，又提高了它的可信度。

玛萨艾斯不仅是一位精明的地缘政治分析家，还是一位有天赋的游记作家，他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一种冷幽默。只用寥寥数页，他就能为读者描绘出土库曼斯坦面积广大但荒废的Avaza旅游区那幅荒诞的场景，或是车臣首府格罗兹尼(Grozny)的险恶气氛。

实地报道的一个好处是，它往往能揭示出生活比理论更复杂。当玛萨艾斯遇到一些不太符合自己论点的情况时，他会坦诚地进行反思。因此，当他在新丝绸之路上的关键节点——新疆感受到令人窒息的严密安保之后，他思忖“很难看出中国到底要如何解决如下矛盾——在想要促进贸易和流动的同时，又封锁边境、让每个人时时处于监视之下”。

日本

日本邀东盟军官登上出云号巡航南海

日本视东南亚国家为其潜在盟国，此次航行旨在加强它与这些国家的联系，努力遏制中国在该地区的海上领土主张。

阐述宏大概念——比如“欧亚的黎明”——的著作有一个通病，就是往往过于强调主题思想的独创性和重要性。玛萨艾斯有时也会中招。“欧洲和亚洲应该被视为一个整体的观点一直是地理学家和生物学家的专属，”玛萨艾斯在前言中提出，“但为什么只限于自然科学领域呢？”他问道，“为什么不能扩展到历史、政治和艺术领域呢？”

但实际上，自战略研究诞生以来，对欧亚大陆地缘政治重要性的深入思考就开始了。玛萨艾斯在另外的语境中援引了哈尔福德•麦金德爵士(Sir Halford Mackinder)发表于1904年的名言，麦金德将欧亚大陆定义为“世界岛”，并提出“谁控制了世界岛，就控制了全世界”（部分程度上，希特勒和斯大林之间的大战证实了这句预言）。较近的例子是，历史学家约翰•达尔文(John Darwin)在一本颇受好评的著作《后帖木儿时代》(After Tamerlane , 2007)中提出，“现代世界史的重心在欧亚”。

然而，肯定确定的一点是欧亚大陆的概念正从历史书中再度崛起，成为当代政治的一个重要课题。玛萨艾斯是首批探索这种趋势重要性的作家之一，他也是一位一向很有趣的向导。例如，他指出，中国和俄罗斯已经开始站在欧亚大陆的角度思考问题——中国推出了“一带一路”计划，俄罗斯最近创建了“欧亚经济联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然而，欧盟尚未真正明白欧亚大陆这个概念。玛萨艾斯颇具说服力地辩称，这种情况必须改变，因为欧盟的很多外部威胁，都间接来自欧亚之间坚实边界的瓦解。难民危机以及欧盟和俄罗斯因乌克兰交恶，都代表了同一个“欧亚”问题的不同方面。

但由此就主张欧亚是一种“新的全球秩序”的关键，或许还是有些牵强。因为这一主张没有回答如下问题：现有的超级大国美国扮演何种角色。玛萨艾斯考虑了这个问题（尽管并不深入）并提出了有趣的建议：“如果西方有朝一日衰落，美国会希望变得不那么西方。随着全球力量的支点向西方以外转移，美国也会如此。”

奥巴马和特朗普时代都有一些证据表明，这个过程正在进行之中。奥巴马总统将“重返亚洲”作为他外交政策的一个关键元素。特朗普总统明显显示出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威权统治者的钦佩，这震惊了西方自由主义人士，同时他还对欧盟和北约(Nato)这两个西方重要组织表现出一种可以说冷冰冰的态度。

但特朗普和奥巴马政府的共同点似乎是一种几乎不假思索的决心：保护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霸权。这显然挑战了中国的如下抱负：在自家门口这块区域成为头号大国。这还表明，日益崛起的中国面临的最大战略问题不是开发欧亚大陆，而是争夺对亚太地区海域和经济体的影响力。在欧亚大陆，中国必须处理好与日益衰落的俄罗斯和内部分裂的欧盟的关系。相比之下，在亚太地区，它面临着美国和日本这样的潜在可怕对手。

实际上，中国不会把其远大战略抱负的重点完全放在欧亚大陆和亚太地区两者中的任何一个身上。这两个地区对于21世纪新的权力平衡都将至关重要。但尽管美、中、日大三角获得了大量关注，对欧亚大陆的争夺相对被忽视。《欧亚的黎明》很好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欧亚的黎明》：布鲁诺•玛萨艾斯著，Allen Lane出版社出版，建议零售价20英镑，共304页

本文作者是英国《金融时报》首席外交事务评论员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