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曦泽

在世界史上，还没有哪个小国能像朝鲜这样，将若干大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并在国际制裁下越挫越勇，高奏凯歌。朝核危机的另外五方（中、韩、日、美、俄），囊括了世界军事前三强（美、俄、中），经济前三强（美、中、日）。

2015年，朝鲜的国内生产总值约为162.83亿美元，仅相当于其余五国总和的2200分之一，或仅相当于中国的一个三线城市。但小小朝鲜居然能四两拨千斤，将诸大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在国际政治史上可谓前所未有，难道不是国际政治史上的最大笑话和讽刺？在这个意义上，朝核危机可以说是具有标志意义的国际政治事件。

究其根源，乃是大国之间勾心斗角，出现了若干战略失策，导致了当前的朝核危机。

一、忽略朝鲜安全诉求，激发朝鲜拥核意志。朝核危机是典型的后冷战产物，冷战期间，朝鲜跟苏联、中国交好，从两国获得大量援助，日子比较滋润，安全也有保障。苏联解体后，俄国自顾不暇，对朝援助大幅减少。同时，中国也减少了对朝援助，朝鲜经济每况愈下，但又不愿意向中国学习改革开放。

更重要的是，没有大国向朝鲜承诺安全保障。朝鲜战争结束后，金日成看准核武器对国家安全的重要性，便提出拥核，但进展缓慢。1990年，苏韩建交；1991年，苏联解体，一系列变局让朝鲜深陷孤立，有一种国际社会的弃儿感。于是，1993年，朝鲜退出《核不扩散条约》，拼命发展核武，以求自保。这表明朝鲜坚决拥核，跟它缺乏安全感完全相应。

二、勾心斗角，不顾大局：大国丑陋，小国悲哀。大国都想利用朝核危机牵制对方，结果都被朝鲜牵制、玩弄，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各国处境不同。美国作为世界老大，且韩、日是其盟国，为了维护其权威和公信力，它要表态反对朝鲜拥核。但是，美国并非真心实意想解决朝核危机。原因在于，第一，美国提的谈判条件太高，并没有给予朝鲜安全承诺。第二，朝鲜距美遥远，对美威胁很小，美国想利用朝核危机更深地介入东北亚事务，离间中、日、韩，阻碍三国更加密切的经济交往，从而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朝核对俄国的威胁很小，俄国也是想趁乱捞利。

最反对朝鲜拥核的，是韩国，可惜作为小国的韩国无能为力，可谓悲哀。

日本也反对朝鲜拥核，但它跟朝鲜没有什么交往，也无有效制约手段。

有些中国人也认为，朝核危机可以牵制美、韩、日，因为朝鲜口口声声要对付美国。但敌我关系会转化的，如果中国真正制裁朝鲜，中朝必定反目成仇。所以，不是中国利用朝核危机牵制了美国，而是美国利用朝核危机牵制了中国。例如，朴槿惠从亲中到断然部署萨德，中韩关系严重倒退，这肯定有利于美国而不利于中国。

三、和不能和，武不能武：对朝战略失当。联合国虽然多次谴责和制裁朝鲜，但这种不战不和、不痛不痒、不软不硬的制裁，根本无法使朝鲜弃核。

对朝策略之所以无效，和有些国家没有切实履行联合国决议有关，但这只是次要因素。更重要的是，对朝思路不当：和不能和，武不能武。

和不能和，是指若要以和谈方式和平解决朝核问题，就须拿出诚意和信用，给予朝鲜安全保障。从美国的表现看，它一方面要谈判，一方面又对朝鲜大幅施压，朝鲜怎能放心？因此，要和，就真心实意地和。

武不能武，是指若要用强硬手段，就须动真格的。但美国并没下这个决心，除了军演，没有什么实质举措，它甚至就想以此牵制中日韩朝各方。

还有一点，或许有些人没有认识到，当前的对朝策略不但无助于使朝鲜弃核，反而只会促进朝鲜拥核。因为大国之间的勾心斗角，缺乏真和真武的实质性举措，无论是通过和谈施压，还是通过武力威胁，都只能增强朝鲜加速核武研发的决心，而且给予了朝鲜政权向其国民进行反美、拥核合法性宣传的理由。

四、不要以为末日很遥远：朝核危机的未来。使朝弃核，无论和平还是武力，大国的通力合作都是必要条件。大国合作，朝核危机本是小事一桩，尽管目前更难了。大国需要明白，弱国拥核其实更危险，朝鲜这种“极权+贫弱+核武”国家，使用核武的可能性大很多。一旦朝鲜铤而走险，发起核战，或引发核事故，都是不可逆的共输格局。世界大战、人类毁灭的风险，都会大增。

若大国不能通力合作，朝鲜拥核，就是铁定的，并且国际社会最终可能不得不承认其拥核地位。届时，朝鲜很可能对他国尤其是中、韩、日进行核讹诈。那么，韩、日也很可能谋求拥核。

对于中国，尤须警惕朝鲜报复。因为中国控制着朝鲜超过90%的外贸，制裁成败取决于中国。所以，中国进退两难：若不执行制裁，则制裁无效；若积极制裁，又必然导致朝鲜仇恨中国。其实，中朝目前只是没有撕破遮羞布而已。朋友反目比敌人更可恨，这是常情。届时，朝鲜铤而走险，第一个报复对象就是中国，中国将成为朝核危机的最大受害国。

不论朝核危机走向何方，目前局势已表明，虽然目前朝核危机尚未酿成大的悲剧，但却暴露了国际无政府条件下狭隘国家理性的黑暗和悲哀。朝核危机，未必能证明朝鲜的高明，却能证明某些大国的丑陋。

推而广之，国际社会还会面对诸多难题，而此种唯利是图、勾心斗角、不负责任的狭隘国家理性，如何可能培育国际公共理性？又如何可能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未来的命运十分堪忧。或许某一天，某个掌握毁灭性武器的邪恶国家、组织或个人铤而走险，人类就玩完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作者是四川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