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漂泊人回家团聚、互诉充肠、享受温馨的最佳理由，没有人愿意放弃。

工友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匆匆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唯有冷斌，无动于衷，决意把自己的春节留在厂里。

然而，当他站在民工宿舍楼上，目送着工友们远去的背影时，心中还是泛起了阵阵隐痛。

平日里欢声笑语的宿舍楼，一天之间变得异常的冷清寂寞。冷斌把孤零零的自己卷缩在床上，枕着手，极力掩盖着记忆中的不幸，努力回想曾经的温馨岁月。

谁知，夜深人静的时候，微风中，似乎听见哪里飘来的一声哀婉的鸟鸣，把他从恍惚中唤醒，只觉得脸上有个东西在滑动，捻起一看，是上床小虎无聊时涂抹的一张画像。冷斌幡然坐起，嘀咕道：“画像！对！画像，家里墙上的画像，会不会被雨水冲刷了呢……”

除夕的下午，冷斌把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很低，躲着自己相识不相识的家乡人，站在自家对面的山坡上，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家，不敢走近。

曾经，不论严寒酷暑，朝起暮落，那扇大门总是为他的归来敞开着。一个女人斜依门旁，翘首张望，等待他的出现，然后奔赴而来，笑盈盈地接过他的背包行李，端来一桌熟悉可口的饭菜，倒来一杯又香又烈的烧酒……

听见人们团聚时兴奋的欢笑声，祭祀列祖亡魂和祝福举家团圆的炮竹声飘荡在乡间炊烟里，冷斌的心又是一阵隐隐的颤痛。

他不愿见到邻居们怜悯的眼神，不想受邀去做一个不速之客，不想去扫却人家团聚团圆的兴致，他悄悄地躲进路边的小树林，嗅着空气中的年味，等待除夕夜晚的尽早来临。

夜色朦胧时，冷斌回到了离别半年多的家。大门紧闭，没有她的身影，连她的气息也没有了。房上的烟囱，歪倒在瓦沟里。屋檐下，瓦片碎落一地，檐口露着一排呲牙咧嘴的光架子。

蒿草从石梯细小的缝隙里倔强地钻出来，几乎淹没了整个阶梯。

掏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家门，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儿。地上的坑洼里，积满了从屋顶漏下的雨水。

拉亮昏黄的电灯，果见墙上的画像被漏雨浸湿过，两行污迹从画像的眼帘顺脸而下，像两行永远流不尽的泪水。然而，污迹依然模糊不了他的记忆，画像中的女人，还是那样恬静，抿着嘴儿、露着微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让他似乎回到了从前，想起了从前的温馨。

“老婆：过年了，我回来看你，你——怎么不倚在门旁迎接我了呢？”他说着话，眼睛模糊了，过去摘下画像，端在手上，静静地端详着、端详着……

乡间除夕夜的喧嚣渐渐平静，他抱着画像，来到屋后山坳上的黄土堆前，为画像上的女人上了香、焚了纸，然后回到家，对着画像说：“亲爱的，我不能把你独自撇在家里，走吧！还是让我们像过去那样，时时刻刻守在一起吧！”冷斌把画像小心翼翼地装进行李箱，锁上开始破败的家，趁着黎明前的夜色，重新踏上了外出漂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