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初二，我按照圉城的习俗去姥姥家做客。
       我唯一的亲舅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对他讲实话只推说刚回来几天。实际上我回圉城老家已经一个月了，最初住在庄大爷家——那里其实是我的家——我家的老宅子。在以往，我家的老宅子除奶奶住外，还让生产队占用了几间，说是多给算几个工分。就在我家搬到钟州以后，生产队就把房子还给我们家，接着我爸就把房子托付给好友、我家的族人庄大爷看管。谁知他管着、管着就把全家搬了进来，并利用我家房子的优越地理位置，开了一家红红火火的小吃店。这可急坏了我那经营药铺生意的舅舅，因为他也想借我家老宅开分号，可他早不讲晚不讲专等人家借了房开了张，才提出来并要我爸赶人家走，我爸碍于面子当然张不开这个口。
       舅舅的意思被我爸婉言拒绝以后，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很挂不住光，说我爸这样做是胳臂肘往外扭，无疑是故意办他难堪让他丢面子，加上舅舅本来就和我妈不和（他总怀疑我姥爷把有些秘方传给了我妈），思前想后他忍不住和我母亲大吵了一架，仿佛还说过从此断绝血缘关系的绝情话。虽说因房子的事儿舅舅和我妈有过节，但我细想一下，觉得过年还是应该到他家里走亲戚，其一是要看看姥姥因她老人家还活着，其二是不想让人说我有失礼数。
       我一到舅舅家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这是因为我秉承有父母的血统。我姥姥她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她孤独地躺在一个小黑屋里，我走过去一把拉住她凉冰冰的手，姥姥见四周没人就小声地和我拉话，她问我舅舅和妗子可否搭理我，我说理了但我知道他们对我家不热乎，姥姥叹口气说若是有你姥爷在就好了。我姥爷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可惜他并没有能使自己活得比别人更长寿，仅六十一岁的年纪就急急地奔西而去。除了房间里还悬挂着姥爷的画像外，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在我小的时候，一到家总是会得到姥爷给的柿霜糖（治嗓子疼、口腔烂），或是得到一小截更加珍贵的白糖参吃，他那慈祥的微笑令我至今还记在心上。
       姥姥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家庭妇女，她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听从舅舅的，她可真算得上是遵守“三从四德”的模范。老实讲我对舅舅一家人没什么好感，我小时候去他家一要躲妗子的白眼，二要忍气吞声受舅舅家孩子们的捉弄，就连我姥姥想掰给我一块白馒头吃，都要偷偷摸摸趁旁边没人的时候……
       这些毕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今天舅舅和妗子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使脸色，但我还是觉得十二分的不自然，我尽量不去拿任何的书籍或纸片儿看，因为我的舅舅和表哥都痴迷于研究疾病，他们自负很高，对外宣称专治大医院里治不了的疾病；我现在突然造访，没准儿他还以为我是来替我妈刺探情报的，再不然就是存心要偷学几帖方子以便出外混饭吃。所以，午饭刚一吃过我就执意告辞，舅舅和妗子也没挽留之意。我不在乎这些，好在最近以来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事情能使我感到沮丧的。
       我出了舅舅家的大门才留意，他们家的房子仍然还和从前一样破旧，门前柱子上写的是我姥爷活着时的那幅对联，其内容就和它斑剥的颜色一样了无一点新意：
       上联是：“集千方值千金保男女老幼康健”；下联为：“采百草除百病使春夏秋冬安宁”；横批是：“悬壶济世”。

       一回到圉城，我就不知道当天是什么日子了，因为圉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世界上通行的公历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我也就只好入乡随俗——把这里通行的“阴历”牢牢地记在心里。
       一周来，我都是庄大爷家的亲戚迎来送往，饭桌上吆五喝六的真没意思。我本来是不抽烟的，可庄大爷的老婆也就是我大娘——按圉城的称呼我应该把她叫做大大——她非叫我口袋里装上香烟不可，见客人或熟人主动给人家递上一枝，否则她说是要被人小看的！唉，我觉得眼前的一切真没意思！
       据说这样的日子要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