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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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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庄业又被市中院重新给调了回去。
临走之前,庄业对刘清太申请复查的案子写了份调研报告,他认为刘清太反映的资料基本上属实,字里行间不断流露出不应该流露的同情之意,所以经过张主任大笔一挥删节后就成了:
经查,汤其宗、刘清太、林一澜反革命集团案,已于1961年4月24日经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生效。汤其宗,男,时年43岁,捕前系钟州市食品公司干部,解放前曾任国民党军伪营长,解放前夕随部队一起反正;刘清太,男,时年24岁,中专学历,捕前系省电影制片厂工作人员;林一澜,男,时年32岁,本科学历,捕前系省机电学校文化课教员。因汤其宗、刘清太、林一澜三人同住一个家属区,五七年反右斗争后常聚在一起讨论政治问题,曾经认为党的五七年反右斗争犯了扩大化错误,59、60、61年自然灾害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认为当时下情不能上达人们饿肚子怨声载道,三人密谋遂成立伪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党,名义上是想替基层群众说话、为人民声言,其实质是想结党营私以达到个人不可告人之目的,经复查我们认为:1961年4月24日市中院的判决定性是恰如其分的,对各人犯的刑事处分量刑结果也是恰如其分的,故此,我们主张对劳教获释人员刘清太的复查申请予以驳回。
庄业本来想把自己对该案疑点的思考写进去,比如他们三人同属于一个案件,对汤其宗、刘清太的刑事处分是否过重,对林一澜的刑事处分结果却找不到,据说当时只是说对林一澜要另案处理的,至于怎么个另案处理法儿却无案可稽。张主任那种含糊其辞的写法儿,分明是想继续把刘清太蒙在鼓里吗……
张主任为此狠狠地吵了庄业一顿,他说对该案件你知道个啥呢?早在你来区法院之前,我就被中院领导叫过去通过话了,若按你的意思写不砸锅那才算怪呢!对汤其宗、刘清太的刑事处分重什么重?汤其宗本来就是个老历史反革命分子,他说他之所以起义过来是为人民的,根本想不到会饿死这么多人是吗?还说共产党把人饿死这是为人民的吗?你听听他这话有多反动简直是恶毒攻击,他不为自己的投诚感到后悔才怪呢,不判他死刑不把他枪毙掉,早晚也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
对刘清太的刑事处分能算重吗?他的理由是说家里饿死了那么多人,就为这他也要成立政党反映民意!当时问他我们国家不是有八个民主党派吗?您猜他咋说呢?他说八个民主党派还远远不够,如果让他建成他的劳动党,这八个民主党派还没有他那一个党有号召力,他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即什么矛盾学说,说这是一种真正科学的发展观,他还说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是其理论基础,竟然狡辩道党让让八个民主党派存在,劳动党的性质比起资产阶级政党进步得多,为什么不让他建立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党呢?他还竟然公开叫嚣分裂我们党,说什么如果能把共产党一分为二就好了,就像党中央当年撤出延安时那样,让两帮人马各带一支看谁干得好,干得好、坏让群众选举,那就看本事了谁有本事谁被选上谁就当政,干不好那好说滚下来让别人干,这样就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了。
张主任还向庄业承认他亲眼看过卷宗,那卷宗是要中院院长亲笔批准才能够看的。人家卷宗里就是这样写的,虽说刘清太说是不反党、不反人民、不反社会主义。可他的理论却是,不管是谁只要能在直选上胜出就让他执政,这一套不是跟着腐朽的没落的资产阶级学的吗?马克思早就说过我们共产党不搞议会制,因为资本主义的议会制就是清谈馆,再说了,共产党领导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到头来拱手让给以资本家为代表的剥削阶级来坐,想得老美啊!刘清太还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就是民主政治条件下的反对党,因政见不同一个党反对另外一个党是没有罪的。这家伙还举例说,一个国家其实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有提意见的权利,对提了意见的人不能往死里整治人家,如果大家谁都不敢提意见都说你领导得好,对于民主社会来说那才是真正可怕的,若按真正民主的原则行事那就是家长不是钦定而是让大家选……瞧瞧、瞧瞧,刘清太的思想有多么反动,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有谁见过选家长的吗?有谁愿意在大人堆里选出来个人当“爸”的呀?再说了要反映民情民意我们不是有内参吗,谁要他反映了?千万别看他现在一副老年闰土的形象,这个家伙年轻时傲得很着哩他把谁都不往眼里放,还想和咱们共产党对着干分庭抗礼呢!他还举了一个例子是说,国家大事天下为公就像我们大家手中的苹果,而不是某政治家或某某政党手中的苹果,你说它是红的、他说那是黄的、我也可以说是青的,即便是我说它里面有虫子是一个坏苹果,你也不应该卡别人的喉咙捂人家的嘴,更不允许动不动就判人家的刑定人家的罪!因为国家大事天下为公苹果是大家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为真正实现人类有史以来新型的民主提供了土壤,那边的革命家及仁人志士的尸骨还没有寒,这厢边就搞起了党天下不让人说话……听听他这言论有多么反动,打他个反革命集团铁杆分子亏不亏?就这你还同情他呢,我看判他“老反”啥刑都不亏、都不重!
对于林一澜的问题张主任是这样回答庄业的,我不是早就已经给你说明白了吗?林书记当年是搞卧底的他会有什么问题呢?是组织让他搞卧底即打入敌人内部的你懂吗?庄业说根据刘清太不久前提供的资料分析,林一澜至少是一个异己分子即“持不同政见者”,只是后来他真感到了问题严重才向组织上汇报的,刘清太说当时宣布要对他进行另案处理,可是,现在无论是我们还是刘清太本人都不知他的下落了,我认为组织上应该再对他审查一下……
张主任一听简直是气急败坏地骂庄业:“你知道个屁呀!这个案子你往后不要插手了,当初林书记不“异己”能取得刘清太他们的信任吗?我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才和你推心置腹的,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说给你的话到外面乱讲。”
庄业说:“不会的张主任,你说的林书记他现在哪个单位?”
张主任冷笑道:“哪个单位?小子,你现在恐怕还不是党员吧,实话告诉你吧,你我的命运都篡在张书记手里呢!”庄业闻听后张大嘴巴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天,当刘清太到区法院领他的案件复查结果时,庄业有意识地走出办公室想躲避他,刘清太看上去却很冷静,他似乎接受了现实没吵没闹扭头就走了。
紧接着,庄业就这样不无遗憾地离开了区法院,他心里觉得已经有好多天再没见过刘清太了……
春节前夕,当庄业就要把刘清太在记忆里抹去时,只见刘清太像个幽灵似的站到了他面前,他是趁庄业出来办事时在大门外拦住他的,他偷偷摸摸地对庄业唤了一声:“我已打听到老汤的老婆和孩子们了,他们一家就住在咱们曙光区西里路28号,不知道你有兴趣没有,如果想去下班到我家找我……”
庄业对“老反”跟他说话的态度感到吃惊,看他那样子说是朋友间的交头接耳也成,如果真说是反革命组织搞联络对暗号更说得过去,庄业不自觉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把他送走了。
对结果和未知的探索既是人的优点也是缺点,下班后庄业不知不觉神差鬼使般去找刘清太,两人刚坐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下来了,这个城市里的下班高峰期估计也错过了,他们这才走出了刘清太的“家”,庄业在心里想难道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密谋的吗。
刘清太没有自行车可庄业又不认识路,所以庄业只有让他骑自己的车,自己坐在后面跟着他到曙光区西里路28号,去见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一个早前被枪毙的反革命的遗孀。
刘清太坐在前面使足劲儿登自行车,都能听到冷嗖嗖的风从两边刮过,庄业关心地问他穿这么单薄冷不冷?刘清太说习惯了就不感觉冷了,现在骑着车一运动就更不会觉得冷了。庄业心说,看来刘清太这个人还满乐观的。
曙光区西里路28号终于被两人找到了,这是一个处在钟州市老城东南方的小四合院,残破的院墙边上载有几棵枯树,院子的中央有一眼公用的吸井,从飘散在空气里的臭气判断,公厕肯定已有多日没打扫过了。
当刘清太敲开反革命分子汤其宗遗孀的家门,接着介绍了自己和庄业并说明来意后,他们的不邀而至着实把汤其宗的遗孀吓了一跳,她急忙把门给关上邀请他们进里面说话。
听了一会儿庄业听出来个大概,汤其宗的遗孀辛辛苦苦把三个女儿拉扯大,三个女儿都已结婚嫁人她眼下跟着老大住,因为老大找了个老市民老住户,三个女儿中就数大闺女家住的宽敞呢,说话间大女儿把沏好的茶水给客人端上,又到另外一个屋子忙乎着做晚饭去了。汤其宗的遗孀据说是已经62岁了,刘清太说一句话先喊一个老嫂子,他说我都已经50岁了咋会不显老呢?26年了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这话刚说完就仿佛勾起了汤其宗遗孀的伤心事,她用一种让人觉得倍感压抑的声音哭了起来,刘清太这时像道歉似的说都怪自己,汤其宗的遗孀一听连忙又劝起了他,说老兄弟,这么多年来你也确实不容易啊……
泪流满面的刘清太擦了擦泪说可不是吗?先开始劳改时每天在墙上划一个记号,接下来就改为一个月划上一个记号,再后来就变成一年划上一个记号了。住了整整二十六年啊……
庄业以为跟着刘清太去见汤其宗的遗孀,很可能会发现一些什么线索的,没想到他却成了刘清太和汤其宗遗孀苦难的见证人!应该说比起活着的人所受的屈辱,汤其宗的下场不能不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不过人们一般都不认为这是一种解脱的优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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