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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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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业瞒着林依娜到中院查刘清太一案卷宗的事儿,不知道是怎样传到林依娜的耳朵里了,她找到庄业说:“你在区里有些事情你能管就管,有的事情你管不了就不要管了。听说有一个名叫刘清太的反革命,听说你对他的案子非常热心……”
“你听谁说的?”
“咱们中院里的人都在说呢,他们说你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问是啥案子都乱管,别人都不管的铁案你能翻过来?”
“我看那个人怪老实的,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就是那次咱俩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前卖香烟瓜子的那个!”
“原来他就是刘清太,他那是想贿赂你,让你给他翻案的,你的立场真不坚定,这么容易就上了他的当!”
“你知道啥、乱说啥呀?我是想,咱搞工作不能马虎,要想彻底弄清该案,就得去找卷宗、会当事人,我不是非要查出谁的错儿,至少,我可以从他的坎坷经历,学到以前书本里学不到的知识。”
“你还是不要管他了,他和你非亲非故的,这个案子我回家问过我爸,他一听说你要为刘清太翻案就生气了,他跟我说你什么呢?对了,你的黄嘴叉还没褪净呢,就妄想着到天上飞呢!”
“这个案子是你爸当年审的?”
“我问过了他说不是的,你别生气,他那也是为你好呀!”
“我没生气。就是我不明白你爸,他为什么大动肝火。”
“他还不是为了你吗?谁让你是我男朋友呢!”
“哦……”庄业从此再也不敢对林依娜透什么了。
庄业和刘清太第二次谈话,是刘清太主动来找的他。那天下班时刘清太站区法院大门外,等庄业骑自行车经过时被他一下截住了,虽然林依娜已经约了庄业但庄业想想还是跟他去了。这次谈话还是在刘清太住的储藏室,有所不同的是,刘清太这次真买了两个小菜,除此还买有几瓶罐装的青岛啤酒。
庄业心里顿时感到不太舒服,便对他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的?我找你是为了把事办公正又不是……”
“不错、不错,我就是看你够朋友,所以才如此招待你的,别人来我还不这样对待他呢,你相信吗?”
“我相信!”
“你问吧,我还是那句话,会把知道的如实说给你听的。”
“既然你把我当朋友看,我也就如实对你讲吧,你这个案子可不好办啊,你要有所思想准备,因为翻过来的可能性,请你恕我直言,不少人也都对我说,给你平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吗,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你别误会我不怪你,真的我谁也不怪,我是一只叫早了的公鸡……”刘清太的眼角挤出来一滴泪,他马上用手背把泪擦了:“对了,你是中共党员不是?”
“现在还不是。”
“那我说话可就随便一点了,你不介意吧?”
“如果介意的话,你想我会上你的门吗?”
“说的是,有的人躲我还怕来不及呢!生不逢时呀,我是在没有民主的时代,想用一种民主的方式,表达我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但是,就像假洋鬼子不让阿Q革命一样,他们不准我成立政党,把我无缘无故关了26年,到现在也不允许给我平反。唉,不管咋说我坚信,我们中国直选民主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到那一天,说不定我真的会成为大英雄的!”
“你太超前了,张主任有次跟我在背后说你,如果你也像张志新、遇罗克他们那样就好了……”
“他这不是叫我去死吗?我一死还用得着他给我平反……”
“不是那个意思。他说的意思是指,你若是像他们一样,也反林彪、四人帮就好了,那样给你平反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正在大山里开石头,哪里知道林副统帅、中央文革小组和四人帮啊。再说,我是与那时的体制格格不入……”
“就是吗,那现在呢?”
“现在管他娘是谁呢!我谁也不拥护,我谁也不热爱,我谁也不敬祝,我谁也不打倒,我谁也不反对,我谁也不保卫,我谁也不誓死捍卫,我只想……不瞒您说,我真想找个女人过小日子。”刘清太说罢举起瓶一口接一口地喝起啤酒来。
“老刘别这样,我想请你说说林一澜这个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喝酒!”
“我咋听说,林一澜是到你们中间搞卧底的……”
“搞什么卧底?你是听谁说的?区区就我们三个人,他卧谁的底呢?我看这净是胡说八道嘛!”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出来后见过他吗?”
“想去见见他,但是没有见到。”
“你们三人中,惟独他能开脱,你想过吗?”
“当时说对他另案处理,后来听说没他的事儿,政府没有判他的刑,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林老师比俺俩地位高,认识人也多,可能是他上面有人吧,共产党还不是,谁的官大谁说了算,只要上面有人给他发句话,那肯定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你一直就没怀疑过他吗?”
“没有,到现在也没怀疑过他。”
“真实情况我已给你说了,林一澜确实是个策反人员,是组织上派他打入你们内部的,你的案子这边刚一结束,那边他就被提拔了,听说被提为学校副校长,接着就不知被调到哪儿去了。”
“他怀疑我发展有下线暗杀他吗?哈哈哈哈,简直是一个笑话,多么伟大的劳动党啊,就那么区区三个人,结果还出了一个叛徒,一个不能直起腰杆的癞皮狗!”
“我刚刚给你讲的话,你千万别到处乱讲,估计林一澜他混到今天,肯定也混成个不小的人物了,你千万不要自找麻烦!”
“那是当然,你放心我决不会到处乱讲,更不会出卖你说是你说的!我只是佩服林一澜的表演,我认为他并不是像你所说的,一开始就目的明确来搞卧底,他是中途看我们没戏才反戈一击的,不然的话我看他的表演,绝对不会那么流畅自然,倒是后来他的表现让我不太满意,因为他要么就处处表现积极,要么就处处给你使绊子,我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神经上出了什么问题呢!他这样对待我们,现在看来实在有点儿卑鄙!我这个老共青团员,如果也像他那样子的话,我的人生肯定是另外一种经历!”
“你认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呢?”
“唉,不提他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如果像他那样子的话,那我也就不是我了。”
“你这句话我相信!”
“想想那时候他多积极呀,有很多次我们开会就在他家,是他支开他的老婆孩子,还开玩笑说等到成功那一天,他家说不定会成为什么会议旧址的。政党筹备的整个过程几乎都听他的,后来由于他不太积极,什么事都让我和汤其宗挑头,我俩看他的意思是不想干了,就变得也不积极也不想干了,在我们对他说趁早撤摊算拉倒后,他却忽然又变得积极起来了,三天两头地开一次会,最后,他把我们约到了工学院后边的菜棚子里,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被早埋伏好的公安逮捕了……”
“你没想过是谁走漏的风声吗?”
“想过,因为老林和他的妻子关系一般化,我们频繁到他家里边聚会,她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想法呢?老林把他的老婆孩子抛到一边,听说他老婆对他早就有意见了,所以我们后来就很少再到他家去,即便躲着她有时还来找老林呢!我有时想,是不是老林的老婆到处乱找老林时,无意间把公安人员给引来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和汤其宗被捕后,都把责任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哈哈,你说我俩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
“真有一点悲壮的味道!现在你恨林老师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恨有什么用,不恨又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话,谁让我是一只叫早了的公鸡呢!”
“是啊,在接下来的文革中,人们成立了那么多的政党、战斗队,也没听说谁被逮捕、被判刑。”
“那是因为他们都号称保卫毛主席,这是他们比我高明的地方,本来我以为我是绝对聪明的,因为我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我要代表人民大众的切身利益,我要搞共产主义民主政治,没想到在人治的大前提下,一切理想、信仰、原则、法律都不堪一击,你只要是服服帖帖,就算你不对最终也是对的,你若是不服气就算你是对的最终也是错的。毛主席作为一个造反者、破坏者,我认为他是成功的、伟大的,因为,我们中国人不就是爱以成败论英雄吗?毛主席作为一个开国者、建设者,我认为他是失败的、狭隘的。听说他早在56年就想急流勇退,是什么力量使他重新出山的呢?理论上可以说是,有的人要搞资本主义复辟,那为什么不早在宪法里写上,社会主义公有制不可颠覆,然后就在坚持公有制基础上,进行民主政治建设,放手让人民当家作主搞经济建设,让人民代表大会解决重大问题呢?事实上,我看不出这个国家哪一点跳出了传统,国家所有制早在历史上就存在,不过是换上了一顶老马的帽子,这能说是新的国家形态吗?老马就是让人民当牛做马的吗?就是让人民当牛做马,你也得给把草、撒把料吧,不能叫人都饿死吧……”
庄业望着刘清太不说话。
“作为一个造反者、破坏者他太优秀了,所以到后来没事儿可干的时候,就把原来跟着自己造反的小兄弟们,一个个拉出来是骡子是马再遛遛,这在历史上也是层出不穷比比皆是的!”
“所以当他实在没人可遛的时候,你也被拉了出来遛了遛,是这个情况吧?”
“说实在的我还不够资格。他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只是不幸被体制挑中,做了一回这个体制的殉葬品而已。这个体制如果不改革,那么,像我这样的殉葬品就不会绝,不同的声音就像镜子一样,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样子,所以,他们太需要这样的镜子了,可是在体制内,他们是看不到这样的镜子的,即使是看到了,也是不允许这样的镜子存在的,因为在他们的头脑里,自己永远都是伟大的正确的,别人都是肮脏的丑陋的。谁如果不和他们站在一起,谁就是想和他们对着干,谁如果想和他们对着干,他们就会让他立马完蛋。我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是他们大发慈悲的结果,若不然,他们会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轻轻松松了无痕迹就把我给整死了。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还真应该感谢他们呢……”
本来是说刘清太自己的事儿的,看来,他确实把庄业当朋友对待的,或是他太孤独没有人跟他交谈,接着他又对庄业讲了很多很多,有的理论上的东西庄业听不明白,问刘清太到底在哪里学的,刘清太说是在劳改场学的,他买了毛选和马恩选集,天天一有空就翻这几本书,有的内容他都能够背下来。最后,刘清太坚持说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说自己第一不反对共产党,他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爱它的,想作为矛盾的对立面促进它的发展,第二不反对人民,反而要代表人民的利益,人民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一成不变的、天然的代表,谁不努力就会被人民抛弃。第三不反对生产资料归人民所有,人民群众只有真正拥有生产资料,他们的劳动积极性和首创精神,才能够真正地被调动起来。一个革命政党应该心胸宽广,不能谋取自己的任何私利,进一步说,只要它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纸糊的政党,就不应该害怕一切真实的声音,就应该越来越相信自己,不会因任何的一声大喊就摇摇欲坠,如果用专政的手段剥夺人的自由,这样做恰恰反证了自己的心虚。尽管庄业已经对他好言相劝了,可刘清太坚持说自己还要上访,他说自己没有违背宪法的规定,他不是反革命被关这26年应给他个说法儿。
从刘清太家里出来后,庄业在路上偷偷给刘清太定了性:一不反党二不反人民三不反公有制的刘清太,他的思想不仅过去是“反动”的,劳改多年后的他现在仍然是“反动”的(幸亏没有给他透露更多的东西,若对他说他的案子的卷宗找不到了,那他还不立马就反了),如果不对他判重刑让他的能量充分发挥出来,其结果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庄业最后几乎都被他说得有点儿动心了。
庄业只是在人道主义的层面上对他深表同情,比如你不能去扼杀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就因为他的啼哭惊扰了大人安安稳稳的睡眠,把这个婴儿扼杀掉的理由确实有点儿不太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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