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位一体”式哲学体系的本体论、认识论与方法论
——读古希腊之自然哲学笔记


（薛载鹏，2017年4月26日）

中元前600年前后，人类思想几乎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这时期中国易学思想大体完成，道家哲学和孔子诞生；在印度，梵书之婆罗门教及奥义书之哲理基本完善，释迦创立佛教；在巴勒斯坦地区，希伯来人建立的犹太王国覆灭，被迫流散各地，犹太教信仰为其精神支柱。而在古希腊殖民地，自然哲学可以说一开始就攀登上西方哲学的顶峰，只可惜原著大多散佚，此后哲学思想就不断没落，虽偶有中兴。

【作为本体论的米利都学派哲学】

泰勒斯大概和孔子一类属于“述而不作”的思想家。他把世界看作是有生命、能行动和变化的，认为“水是万物的本原”，万物生于水又复归于水。“水”当然不仅仅是作为物质的氧化氢，而实在是一种比喻式抽象的表达，就像老子之“道”，因人类早期语言的不甚精细。泰勒斯用水的流动性喻指事物的连绵不断，十分恰切，而且水能够滋润万物生长，有机物中都含有水分，所以借水作为共性以表示万事万物的本质。

泰勒斯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认为万物的本质或要素应该是一种无限的永恒不灭的实体（阿派朗），但人类语言无法规定这实体的性质，因为它的性质一直在变化；只要一经规定，它就暂时不变了，乃非原始的不受限制的基质。阿那克西曼德试图描述变化过程的一些阶段，把泰勒斯认为是元质的因素解释为演化的过程，这种思想是生物进化论的萌芽。

阿那克西曼德的学生阿那克西米尼认为作为事物的原始基质是太一和无限，即气。万物产生于气的稀释和凝聚的过程。运动产生变化，而运动是永恒的，故变化永恒。

以上，爱奥尼亚派物理学家已深刻意识到世界万物的本体是变化过程。这过程的最高抽象（道）无论是用“水”表示，还是用“气”表示，无非皆是一种语言符号：问题的关键是一切都是过程。

【作为方法论的毕达哥拉斯学派之数论】

毕达哥拉斯开始注意到事物的形式和关系问题，认为“一切皆数”，数是万物的基质，是真正的实在，一切事物都是数的某种表现。因为一切形式关系都可表示为数量关系，所以数是世界的终极因，即万物共相——数是最高抽象。由于重视对数量关系的研究，毕达哥拉斯学派促成了代数与几何的发展。

世界在不断变化，人类思维要理解这变动不居的世界，认识某一具体事物的有效办法，就是假定该事物暂时不变。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就是人类思维普遍的方法，即“函变法”。

数是对事物形式与关系的绝对抽象，是人类思维对事物在某一时刻存在与非存在（有与无，肯定与否定）性质的定格，是“不变”的思维工具。利用数量区分和研究事物的差异与程度的关系，是普遍理性的方法论。

毕达哥拉斯虽意识到一切事物皆可量化，但却得出数是万物的本质这样草率的结论，可能由于他把现实世界和思维世界搞混淆了。当然，数作为绝对抽象，表达的是一切事物关系之最高形式的关系，而一切关系都可转化为数量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把“关系”看作是世界的本体也无可厚非。这同样是一种纯粹的一元论。

【作为认识论的赫拉克利特之逻各斯学说】

赫拉克利特已认识到一切皆变，宇宙处于永不止息的变化状态之中。他把万物的基质视为“火”，因火是已知事物中最容易运动且永不静止的东西，它又满足不断变化、连续进行性质转化的要求。火当然不是一种具体的物质，而是作为一切现象的抽象，即纯粹的运动过程。“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一条路。”这“路”的比喻颇类似于老子的“道”。用“火”比喻过程，是作为气（例如氢气）燃烧（氧化：与氧气发生反应的过程）后生成水的过程的抽象。

事物之间不断转化，在一方面有所得，在另一方面必有所失。位于一切运动变化之后的唯一不变的是事物中的理性，即“逻各斯”，这相当于老子的“道”，二者都是对变化过程的不变之“理”的最高抽象。逻各斯作为变化的变化性本身，就是自我变化，自我显现出自我来。在逻各斯的秩序中，世界就是一切发生的事件的总和。

原始的统一不断变化，事物却总处于和谐的秩序之中，这一秩序不是任何神或人所创造的，它无始无终，像永生之火一样生灭。即一个具体的过程有开端和结束，但宇宙（一切过程）却没有开端和终结。赫拉克利特不需要借助上帝的概念而构建了他的学说。

赫氏伦理学建立在其宇宙论上，认为人类必须服从普遍的理性，服从流行于万物中的法则；相类于道家之“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唯有效法“道”才能至“德”。

他还把逻各斯视为人类理性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只有顺从逻各斯才是最高的智慧。这可以说是为人类理性的认识能力划清了界限，以区分哲学和神学、理性和信仰。

赫拉克里特以后，西方哲学就开始衰落了。因为哲学家开始用静态的物质或形式（理念、精神）来解释动态的世界，其结果就是体系漏洞百出，矛盾无法消除（而试图接受矛盾），最后不得不求助于上帝或“绝对精神”聊以自慰了。

【函哲学对三论的统一】

函学指出变化过程为世界的本体，这与自然哲学的观点是一致的。一切事物的最高抽象是存在，而一切存在都是变化过程。物质因存在的疏密程度的差异而显现，好比泰勒斯的“水”和阿那克西米尼的“气”：稀释（隐）和凝聚（显）而形成万物。这其实都是作为变化本身的存在的疏密程度的不断变化引起的。

一切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着的过程，物体只是事件（变化过程）在一定范围内的人为地“定域”。这就是人类理性思维的方法，在这个意义上说，“一切理论都是方法论”。

认识事物的过程蕴含在一切人类思维中，在这个意义上，“一切理论都是认识论”。在一切认识过程中，认识某个具体事物，一定是试图认识其本质或本体，故“一切理论都是本体论”。

如此，函学沟通了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它们本质上是统一的。本体论研究事物的终极本质，要运用认识论的方法；认识论受本体结构的“制约”，研究的是人类思维的局限性，同样是认识事物（即人类理性思维）的本质；而一切理论都是根据“函变法”的规律建立起来的，所以又都是方法论。进一步地，函学沟通了形而上学和价值论（实践论）。

【余论】

可悲的是，两千五百年来，人们对古希腊自然哲学多半采取漠视甚至轻视的态度，原因是他们的著作大都没有流传下来，而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对他们的哲学总体持批评态度（出于误解）。米利都学派基本上述而不作，毕达哥拉斯又好搞神秘结社运动，其政治倾向与时人多有不合，而赫拉克利特又极端轻蔑群众、民主政治和流行的宗教，保持十足的贵族气等。古希腊早期哲学家在后人眼中的形象普遍不太好，——圣人从来易遭误解和诽谤，他们是孤独的，甚至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完全正确地理解。

后世哲学体系在模糊不清、一团混乱的思维基础上建立起来。当哲学家解释不通时，就创制一些极端抽象的概念，以至于根本不想让人读懂。赫拉克利特的“对立统一说”被无限夸大和误会，主观思维不断抽象直到脱离客观现实，于是，二元论就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