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聊聊 “一辈子活在宫崎骏阴影下的……老男人”的一部神作。

 

 

 

 

 

提到吉卜力，大家首先想到的，无疑是宫崎骏。

 

吉卜力共拍摄22部长篇动画，其中有一半作品，导演是宫崎骏。

 

就连吉卜力的工作室logo，都是龙猫。

 

宫崎骏是吉卜力的核心支柱，也是动画界的天王，无可厚非。

 

宫崎骏年逾古稀的封山之作《起风了》是多么牛。

 

但不知我还记不记得，自己更早也说过，同一时期还有另一部动画神作，不输《起风了》！

 

 

这部神作的导演是高畑勋，比宫崎骏还年长6岁。

 

他是吉卜力的二当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活在宫崎骏巨大的阴影之下。

 

之前由他导演的代表作《萤火虫之墓》，被很多观众误认为是宫崎骏的作品。

 

 

 

吉卜力＝宫崎骏，是很多人脑子里固有的概念。

 

这不对。

 

而在2013年，宫崎骏和高畑勋，同时献出了自己的封山神作。

 

这一年，宫崎骏72岁，高畑勋78岁。

两位超级大师拼尽精力，展开一场划时代性质的终极PK。

 

你问输赢，呵呵。这根本不是关键。

 

怎么说呢，暗暗较劲一辈子。高畑勋这一次，让宫崎骏刮目相看——

 

作为《起风了》的最大对手，《辉夜姬物语》一经上映，宫崎骏就在第一时间前去观看。

 

“这种电影根本就不像样子！”宫崎骏初看后，愤愤不平地吐槽。

 

但继而他又说——

 

这部作品，才代表日本动画的未来。

 

 

 

《辉夜姬物语》全片耗资50亿日元，从立项到制作，花了9年，原画稿纸达50万张。

 

莫说我们的《大鱼海棠》，就是纵观日本动画史，它的制作投入都是空前的。

 

除了宫老爷子嘴中的“日本动画的未来”之外，还有人赞扬它是“国宝级动画”“日本的重要文物”。

 

依我看来，毫不夸张。

 

我觉得，一部动画若想做到极致，最好给它注入文明特有的文化色彩，绝不能是舶来品。

 

失败的例子，如《魁拔》。

 

一群中国青年，花费巨大心血，去拍一部原汁原味的少年Jump。

 

试问，我为何不去看《火影忍者》？

 

 

 

成功的例子，如《千与千寻》。

 

从头到尾散发出来的质感，完全不同于西方魔幻，而更像是《山海经》般的东方史诗。

 

 

 

《辉夜姬物语》无疑是动画的极致，因为它就有着极强烈的文化特征。

 

首先，它的画风吸收并融入了中国艺术里的意境留白、日本古典的鸟兽戏画以及现代水彩描摹。

 

而用到的画笔，则是只有东亚文化圈才会拿来重用的粗笔、草笔等，虽然粗犷，却韵味十足。

吸收却又不等同于《小蝌蚪找妈妈》的纯粹水墨画风。

 

 

 

《辉夜姬物语》的艺术表现形式，堪称再现古人。

 

而在当代，它无疑是独树一帜。

 

 

 

除了画风上的特立独行，《辉夜姬物语》还把许多镜头用在了描画自然景物上。

 

元代马致远写的“枯藤老树昏鸦”，是一段经典的拟景词句，在动画大师高畑勋手里，这一意境得以延续。

 

 

 

辉夜姬原本是月宫的公主，因其向往人间，投胎凡世，被一对老夫妇收养。

 

乍一看，好像只是个单纯的神话故事。

 

 

 

而我认为，它其实更像魔幻现实主义。

 

高畑勋用一部电影，诠释了人的一生。

 

电影开头，辉夜姬的第一次笑，是因为风吹树动，万物复生。

 

 

 

电影从开始到结束，实际上就是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

 

辉夜姬的童年，在山林间自在逍遥，和同伴们偷瓜、打猎、吃火锅。

 

贫穷而勇敢的舍丸哥哥，是她平日里最崇拜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鲁迅和闰土哥。

 

 

 

除了闰土哥之外，辉夜姬还拥有草木、花鸟、虫兽，拥有这世间的一切。

 

这是她一生中最自然美好的时光，也是她在月宫时对“生而为人”的切实追求。

 

试着回想，这何尝不像我们的童年？

 

 

 

多年以后，当辉夜姬和闰土哥重逢，阶级鸿沟已经很难磨灭。

 

如同学聚会，大家坐在一起，虽然拥有共同的回忆，实际情况却早已相差万里。

 

 

 

除了“阶级鸿沟”之外，《辉夜姬物语》还提出了很多东亚儒家文化圈共同的问题。

 

比如“父爱”与“父权”的矛盾。

 

父亲一面对辉夜姬爱得深切，一心想给女儿最好的生活。

 

一面却又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强迫女儿从自在的山林，搬到奢华的牢笼。

 

 

 

以父亲的权威，定格女儿的一生。

 

“你要成为高贵的公主殿下，这是上天的旨意。”

 

 

 

为了成为父亲心目中的女儿，辉夜姬开始学习各种技艺。

 

平时不情不愿，但到了父亲的面前，就用尽全力表现自己。

 

一旦过了童年，人的天性就只能被压抑。

 

 

 

在古代的儒家文化圈，人的三观是很单一的。

 

世人普遍认为，女性只有一种最大的幸福——

 

被有权势的男性圈养，成为能够操持家务的、男性的观赏物和附属品。

 

比如《无极》里的倾城，拥有绝世的美貌，却只能被关在鸟笼里。

 

 

 

学习公主的技艺，相亲，嫁给从未谋面的贵族皇子。

 

人生不由自主，被安排好一项项任务。

 

 

 

封建社会的单一观念，毁了辉夜姬的一生。

 

父亲大人所期望的那种幸福

对我却是痛苦

 

 

 

 

试想我们很多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活在这样的社会。

 

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后，被管教，被束缚。

 

拼命学习不感兴趣的事，被莫名的力量推着前行。

 

被安排考试，被安排专业，被安排工作。

 

 

《青春派》剧照

 

只有少数人能获得自我的机遇，而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被安排的一生。

 

结婚、生子、养老、送终。

 

高畑勋借以辉夜姬之口，提出自己晚年对这俗世的控诉。

 

全都是假的

庭院是假的

人生是假的

我也是假的

 

 

 

 

吉卜力的制作人之一西村义明说：在吉卜力，宫崎骏和高畑勋互为表里。

 

宫崎骏喜好天马行空，以创意艺术为主，让吉卜力成为享誉世界的日本符号。

 

 

而高畑勋则行为低调，坚持表达深邃的哲理与质朴的现实，默默地为吉卜力镀上厚重的现实情怀。

 

比如《萤火虫之墓》里，深刻的人性剖析，沉重的战争反思。

 

和宫崎骏幻想的美好结局不同，高畑勋往往会在动画里，注入与现实一般沉重的悲情色彩。

 

 

死亡，是每个人无法逃脱的命运。

 

高畑勋在78岁的高龄，为动画注入死亡的哲思。

 

经历过世间一切幸福与忧愁之后，辉夜姬必须回到月宫。

 

在弥留之际，她逃出鸟笼，找到舍丸哥哥。

 

这一幕，意味着辉夜姬对自由的追求，独立意识的觉醒。

 

 

 

人往往在最后时刻，才知道“生而为人”的可贵。

 

比如很多人得了癌症后，才会想去看海、旅游，完成未竟之梦。

 

高畑勋把他的梦带到作品中，让辉夜姬陪他共同完成。

 

他们感受生，感受爱，感受真正的自由与解放。

 

 

 

人之一生如同电影。有序幕，也有尾声。

 

漫天神佛从天而降，前来迎接辉夜姬，终结她的人间旅行。

 

 

 

在这一段，久石让为其创作了无比欢快、极乐的配乐。

 

 

 

而你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被莫名沉重的哀伤深深笼罩。

 

 

 

这是因为，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能达到“极乐”。

 

即：无知无欲无求无为，无贪无嗔无痴无爱。

 

在佛教术语里，这叫做“寂灭”。

 

 

 

“寂灭”即“涅槃”，是一种超脱于生死的境界。

 

在这种境界里，你没有生而为人的一切感情。

 

无生，无死，无爱，无恨。

 

曾经傲视苍穹的齐天大圣，涅槃成为斗战胜佛之后，这世间再没有关于他的传说。

 

只剩下一尊尊，冰冷的佛像。

 

 

 

人到了高畑勋的那个年纪，身体越来越弱，睡眠越来越少，死亡的气息愈发逼近。

 

《辉夜姬物语》想表达的，归根结底是一种对人间世的眷恋。

 

孕育、出生、死亡、万物复苏、天道循环。

 

这世上虽有痛苦，有离别，有万千的无奈，而我们每个人，还是不愿意离开。

 

 

 

这是因为，那些细腻复杂的情感，无论幸福亦或苦难，都构成了生的气息。

 

我们生而为人，最宝贵的，就是感受爱恨，感受活着。

 

正是这些微妙的感受，创造出一件件伟大的艺术，成为人类独立于万物的资本。

 

 

 

这是冰冷而孤独的月宫，远不能比拟的。

 

 

 

回到月宫之后，辉夜姬忘却了生而为人的一切记忆。

 

最后的一瞥，表达出一个智慧老者，对这俗世的憎恨与留恋，蕴含无限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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