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威庙 （8/1/2015）

高中毕业，南来客被分配留城当人民教师。先送师范进修一年。其间南来客规规矩矩，可惜临分配前故态复萌，竟与某军宣争起短长来。军宣在近两百师生员工及工宣军宣面前历数南来客罪状，末了画蛇添足，说了句，“不同意的举手”。南来客抓住机会，站起来不甘示弱地也说了句，“同意的举手。”结果无一人举手，大庭广众前让军宣下不来台，很没面子。南来客少不更事，逞一时口舌之快，终自食其果。不久，宣布分配名单，南来客虽名列三甲第一， 未能入选中学教师，送XX 小学附设初中班任教（不是惩罚，更谈不上打击报复--小学也需要好教师，领导如是说）。南来客自知资质低劣，不堪在中学为人师表，但送往小学，就不怕误人子弟？南来客百思不得其解。

小学座落在仁威庙旧址。仁威庙是一座道观，供奉真武大帝，一度香火甚盛。70冬年本市高中生冒严寒大战“三湖”，南来客曾在附近公园湖中挖淤泥数日，午休饭后与同学信步进入公园旁一青石小巷。小巷两边是矮小破旧的单层民房，前面一遛各色小贩，蹲在那叫卖鱼虾瓜菜， 一如农村市集。南来客城中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脑中一时莫名其妙出现私字一闪念：将来可别到这城不城乡不乡的地方工作。不料一年半后，居然来到此地当起猴子王。

仁威庙一带民风强悍，小孩打架输了回家哭诉，父母不为其作主，命复出再战，“打赢再回家吃饭！”南来客赴任足不旋踵，江湖上即被人称Good morning ，名头传遍观内大小殿堂。南来客亦欣然接受。老师有绰号，今日到我家。南来客是过来人，这个道理哪能不懂。况且Good morning 超前符合“五讲四美”, 比“大鼻”、“老狗”悦耳多了。起绰号是学生拿手好戏，自信“有找错的老豆（老爹），没起错的花名(绰号)”。知足吧，换了一个还不知是什么。

学生无心向学，终日打打闹闹，上课官方语言是粤语，英语也以粤语注音，著名例句包括“狼利斧前门猫，阿狼狼赖斧吐前门猫”，不一而足。学生学术水平欠佳，实践经验则十分丰富。一日，学生“骝沙”伏案苦思。南来客关心学生，上前问发生何事。骝沙抬头，南来客大惊，左看右看总觉得样子哪不对头，无端联想到《水浒》梁山好汉没面目段铁柱。正诧异间。旁边一学生告知，骝沙到人工湖偷鱼，被巡逻抓获剃眼眉以示警告。不过骝沙伏案并非因为少了两道眼眉，而是50-46=？苦思多时算不出来。南来客心中不忍，问,”拿5毛钱买一条4分钱的雪条（冰棒），应找回多少钱？”骝沙想都没想，答道：“4毛6”，旋即“啊”地一声恍然大悟。

观内教职员工藏龙卧虎。传达老何有异相，一手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在校负责看门送水及派送书信，当年居然是日军翻译官。还有一儒雅老者，名“其芳”，除校领导及南来客少数几个资浅教师外，众人皆尊称他“其芳妹妹”，“妹妹”也不为忤。“其芳妹妹”本是38干部，地下工作者，解放初即官拜处长，市革委会某副主任当年还在他领导下工作， 后不知何故虎落平阳，与小儿辈为伍，真是“说破英雄惊煞人”。师资不足，不少教师成万金油。小学教多门课一般来说没有大问题，唯独外语不下功夫是不行的（老人家体会，大意）。仁威庙年久失修，课室之间以木板隔开，上课时左右课室师生虽不相往来，教学之声清晰相闻。一日，学生做课堂作业（南来客体谅学生，常布置学生课堂完成课外作业，以便课外进行农贸活动），南来客忽闻隔壁传来女教师朗朗教书声，“跟我念：      

Where is Li Ming? 

学生拖着长腔跟着念：

Where is Li Ming?

老师接着念：

 Li Ming is in Beijing. 

学生跟着念：

Li Ming is in Beijing. 

老师又朗声念道：

Where is Beijing? 

学生跟着念

Where is Beijing? 

老师进一步朗声念道：

Beijing is in China. 

学生跟着念；

Beijing is in China. 

老师更进一步朗声念道：

Where is China? 

学生跟着念

Where is China? 

老师最后以坚定的语气念道：

China is in –猜猜在哪- Yazhou,

….

在仁威庙任教，前后五年有余。第四年曾蒙校领导错爱，被推荐上大学，只是时运不济未能挤上工农兵学员最后一班车。77年恢复高考，校领导鼓励有加，未予半点刁难，且于南来客考上大学后狠批读书无用论，号召全校学生学习南来客勤奋读书的精神。南来客何德何能，诚惶诚恐带薪而去，重做学生。

去岁专程去了一趟仁威庙。数十年不见，小学早已迁出，仁威庙修葺一新，香火缭绕。入得庙来，南来客追寻当年旧事， 满目北帝、龟蛇二将及牛鬼蛇神，一个个狰狞恐怖，“种桃道士”故人则不见踪影。南来客告诉年轻管理人员数十年前自己曾在此执教。管理问南来客有何感想。答：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感慨万千，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