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比我小五六岁，天性活泼可爱、“没心没肺”（父母语），逗她是全家的一大乐趣。玩飞行棋，父亲总是和我们联手，在她即将进入航站时把她堵住，让她功败垂成，有时一次不过瘾，还要故伎重演，直急得她呜地一声哭出来，连声说，“不干不干。“ 父亲和我们哈哈大笑，母亲则在旁边笑着说，“你们几个大的就不能让着她点，让她赢一回？”

小妹妹还有点倔。上幼儿园坐姿不正，老师指出来，她不服气地说，“我爸爸就是这样坐的！” 考小学面试，校长和颜悦色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没回应。校长再问一次，依然没有回答。校长没气馁，又问一次。妹妹大声说：“就不告诉你！” 一头栽进母亲怀中，带着哭腔说，“我考不上了。” 校长连忙说，“考得上，考得上。”

文革时，南方动乱，父母将小妹妹送往北京姥姥家暂住。到火车站，托列车长照顾，列车长说自顾不暇，难保什么时候就被人抓起来批斗。旁边一位解放军战士自告奋勇帮忙。就这样，在这位人民子弟兵的护送和照顾下，经过几天几夜颠簸，小妹妹来到首都。那年她不到八岁。

回到父母身边一年上下，父母上干校，留下小妹妹跟着哥哥姐姐度过应该是金色童年最后一段时光，个中甘苦，不说也罢。

小妹妹“大头虾”一个，中学时期就丢三落四。一天，有个男生来家，送来小妹妹的学生证。那同学是她的同级同学，也是我南来客同学的弟弟，打架大王，后成为网球员动员。母亲连声感谢，失主本人一把拿过学生证，好脸都没给一个，好像说怎么还上我们家来了，弄得人家低头悻悻而去。工作后更发生一桩奇事。单位派妹妹到上海采购实验设备，她公私兼顾与在上海念大学的准嫂子共赴杭州。西湖游毕，乘公共汽车去码头准备顺运河下苏州。下锝车来，行未远，顿足，原来发现肩上背的一大一小两个挎包，大的还在，小的只剩背带，包已不翼而飞。小包里装的可是现金、证件及单据呀。亏她想得开，反正已经丢了，急也没用，该干嘛干嘛，苏州游程丝毫没耽误。回单位后收一信，信封无寄信人姓名地址。打开一看，内有丢失的证件单据，一件不少。盗亦有道，古人不余欺也。

高中毕业，尽管会看相的老保姆一口断定小妹妹有傻福，小妹妹还是被分配上山下乡，到东坡学士称作“四时春”的地方插队务农。因背诵“老农家在南山住”令人印象深刻，加上当了农民，家里戏称她为“老农”。“老农”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深得领导群众喜爱。恢复高考，在城里工作的哥哥考上了，小妹妹农活大忙之余才能挑灯夜战复习功课，以十分之差痛失入围机会。当时父亲在省招生办，替不少素不相识因所谓家庭出身问题面临落榜的考生仗义执言，却不愿徇私为女儿“查”一下考分。小妹妹没怪父亲，加倍努力，数年后终于在职修完课程，凭自己本事取得大学文凭。

一晃数十年过去，小妹妹也五十多岁, 快做婆婆了。小妹妹是文革前小一学生，小时候念大白字常常成哥哥姐姐笑资。如今同学聚会，她成了中心人物之一，受大家委托撰写回忆。稿成，请大佬（哥哥）斧正。哥哥阅后评：内容翔实，文笔生动，不复吴家阿矇嫂（妹夫姓吴，近视，家里人管他叫阿矇）。

父母都不在了，时常想念妹妹们，历历往事常一幕幕在脑海掠过，对小妹妹的印象总是定格在数十年前：

六岁从北京回来第一次看到家里添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
周末到幼儿园接小妹妹回家……
拉着小妹妹胖乎乎的手守候在西桥头等候母亲下班归来……
有一回见到母亲从马路对面过来，挣脱哥哥的手扑过去，差点被卡车撞上……
中学期间十指黑黑地在厨房闭目苦背《卖炭翁》……
国庆填“十六字令”，“庆，欢庆欢乐的国庆”腹稿被哥哥一语猜破，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
大冬天进家门，缩着脖子频频叫冷，父亲以不屑的语气应声说：“冻死苍蝇未足奇” ……

后记：
遇扒窃后准姑嫂二人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叔叔念其弱女子，开介绍信（充船票）并破例借给全国粮票数斤及人民币十元，准姑嫂二人方得乘船到姑苏一游。只是经运河是乃兄馊主意，运河水臭烘烘的，船也没夜泊枫桥，旅途毫无诗意。多年后南来客游维也纳，拟一览蓝色多瑙河美景，友人告水灰且浊，想到运河，未行。

又，数月后南来客与女友故地重游，专程赴派出所致谢，并奉还所借粮票款项。人民警察爱人民自是令南来客感激不尽，更令南来客二人感动的是民警叔叔的信任，“也谢谢你们，其实我们借出时就没指望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