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报内情”专栏(Times Insider)为读者呈现《纽约时报》所发报道的幕后故事。在这篇文章中,时报驻京记者狄雨霏(Didi Kirsten Tatlow)带她的家人去了上海,与读者分享当魔法王国遇到中国时会发生些什么。
周日,当我们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Shanghai Disney Resort)正式开业的第一个周末前往那里时,穿着银色勃肯(Birkenstock)凉鞋的我实际上并没有特别激动。我反而有些担心。
这是有充足理由的:我和家人第一次也是上一次去迪士尼乐园,是十年前在香港。那种预先安排好的乐趣,闷热的环境和漫不经心挥动着的简直要戳到所有人眼球的遮阳伞,有点太过了——在儿子受不了之前,我先崩溃了,退到一张长椅上目光呆滞、望向远方,让丈夫自己去应付。不论是就父母还是伴侣的角色而言,那都不是我表现最好的一次。
但我们的孩子为上海迪士尼感到兴奋,所以我们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孩子们非常喜欢那里。让人意外的是,我也多少有点喜欢。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位于高楼林地的市中心之外,坐落在东部的浦东区,有景色迷人的园林和大湖。相比于中国超大城市的拥挤,这里令人心旷神怡。因身处一片绿色之中而高兴一番之后,我们排队进行安检,很快开始沿着“米奇大街”漫步。这条大街是“美国小镇大街”在这个中国化的伊甸园里的本土版。
(旁白:上海所在的长江下游地区是中国短吻鳄——又名长江短吻鳄——的故乡,这是一种比美国短吻鳄体格更小的品种,在野外非常罕见。尽管有这么一丝念头划过了我的脑海,但我并不担心这里会出现佛罗里达州奥兰多迪士尼世界发生的那类袭击。)
第一站:“梦幻世界”(Fantasyland)和它的核心看点——有多座角楼的童话城堡。这是全球所有迪士尼乐园里最大的一座。为了听《白雪公主》的故事,我们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故事用中文讲述,就像这里所有其他项目一样。
“It’s magical(意为真是神奇——译注),”一位女士站在她幼小的儿子身旁说道,当时城堡里的魔镜正在用中文对我们讲话。有意思的是,尽管她是中国人,但她说的是英文。这种情况在那一整天里反复出现。
这里的确很神奇。有一张全息图在旋转,有鸟儿啁啾,王后给了白雪公主一个有毒的苹果,但是当我们穿过几间凉爽黑暗的房间之后,白雪公主又重新站了起来。
下一站:到老滕树食栈(Tangled Tree Tavern)去早早吃个午餐。我们在那里品尝了一份美味的四川烤鸡、炸薯条配红辣椒,一盘不那么好吃的蒙古风味炒牛肉,还有炸鱼和薯片。为了好玩,我们用筷子吃薯条,有点像玩挑棍子游戏。(这家餐厅也提供刀叉和勺子等西式餐具。)
因为是自己家人,我们听取内部的意见,接下来去了“明日世界”(Tomorrowland)和“星球大战远征基地”(Star Wars Launch Bay),而不是“宝藏湾”(Treasure Cove)或“探险岛”(Adventure Isle)等其他重要景点。
在那里,孩子们碰到了达斯·维达(Darth Vader)——他们说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毛——还和机器人C3PO握了握手,后者有礼貌地弯下身欢迎他们。那里播放着一部短片,将整部电影的情节压缩成一系列让人困惑的镜头,促使我在心里琢磨,这部影片在中国有那么为人熟知吗?
相比于“梦幻世界”,这里比较空,有些人利用这个机会小睡片刻。我问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她们为什么来。
“这里很棒,也很酷,”26岁的米娅·刘(Mia Liu)解释说。她来自西南城市重庆。这里有空调,可以让人短暂逃避超过30摄氏度的高温和无所不在的罩着雾霾的乳白色天空——今天可能没那么严重。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无法逃脱雾霾的影响。
“《星球大战》在中国很受欢迎,相信我!”米娅·刘的同伴希洛·梁(Shiloh Liang)告诉我。她今年30岁,同样来自重庆。“我觉得相比于女孩,男孩们更喜欢它,”梁女士说。
(我们家可不是这种情况。在礼品店里,我8岁的女儿得到了她渴望已久的带面罩的达斯·维达服装。第二天早上,她穿着这身衣服去酒店吃早餐,引发了不小的动静。同样很受她欢迎的还有星球大战主题的乐高游戏室,那里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
冷静了一下,我们朝“创极速光轮”(Tron)走去。这是上海迪士尼独有的一架超高速过山车。但是,当看到它蓝银相间的车体在高处狂飙时,我们13岁的儿子决定不玩这个项目——有点太吓人了,他说。而且,很现实地说,要排三个小时的队也太久了。
于是我们就去玩了“旋转疯蜜罐”(Hunny Pot Spin)和“七个小矮人轨道火车”(Seven Dwarfs Mine Train)。这些小矮人的装束近乎相同,“嗨哟,嗨哟”唱着歌,他们的珠宝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在这座乐园里,《冰雪奇缘》(Frozen)的安娜(Anna)和艾尔莎(Elsa)用中文演唱,由中国传统弹拨乐器伴奏-——这种本土化要求是上海申迪集团提出的。这个国有集团公司拥有该乐园57%的股份。(迪士尼首席执行官罗伯特·A·艾格[Robert A. Iger]说,这座乐园是“原汁原味迪士尼,别具一格中国风”。)
我玩了一个游戏。我也进行了一点本土化,把七个小矮人和中共政治局七常委对应起来。他们的穿着也近乎相同,其中几个人据说很富有。毕竟在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辛勤工作和雄心壮志确实已经让数亿人摆脱了贫困,“嗨哟,嗨哟,我们去劳作”可以成为这里的国歌。
中国的威权主义领导人习近平肯定是“万事通”(Doc)了。总理李克强喜欢笑,是“开心果”(Happy)。谁是“爱生气”(Grumpy)的竞争就比较激烈了——中国政界人士里随和的可不多。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在公开场合很低调,可以是“糊涂蛋”(Dopey),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害羞鬼”(Bashful),因为在公开场合自我贬低,这在中国是一项基本技能。“喷嚏精”(Sneezy)……我放弃了。
夜幕正在降临,《狮子王》(The Lion King)表演将在下午6:30开始,我们进入迪士尼小镇(Disneytown)上的一家星巴克,准备喝点饮料,吃点小吃,休息一下。孩子们即将达到饱和。
但问题是:我的状态好得很。
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有香港那次不幸的经历,我有我的一些担心:比肩接踵的游人和他们表现出的不是中国特有但却在这里充分暴露出来的行为,比如插队、乱扔垃圾、孩子在公共场所大小便、吵架、推搡、打斗以及公共厕所散发出恶臭这个随处可见的问题。
其中一些问题在迪士尼5月试营业期间出现了。为了尝试控制这种情况,国家通讯社新华社发布了一份游览礼仪指南,叫“六不规范”。
或许是规范起了作用。上海迪士尼令人心情愉悦。当我们沿着整洁且两旁种着鲜花的小路闲逛时,我想,迪士尼称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的夸耀,在清洁和秩序极为罕见的中国是最接近现实的。
便利设施显然是精心建造的,看不出会随时坍塌破损的迹象,那是中国的很多建筑都存在这个问题。地面非常干净。员工友好而又权威,在一个信任度低且民众可能会任性行事的社会,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并非易事。
当然,在城堡旁边,我们还是看到两名中年女子坚决要插队,也注意到一名穿着绑带凉鞋的小姑娘直接蹲在地上小便,不过她母亲把地面擦干净了,并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在老藤树食栈附近,一个胖胖的男孩将空饮料瓶扔进了矮树丛后面一片铺着木屑的地里。对此,他的家人并未提出反对。
但在正式开业的第一个周末,成千上万的游客中大部分人和蔼友善,彬彬有礼。很多人也表现出了对他人的关心,这种关心让在中国的生活变得很特殊。
也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本土化当然受欢迎,但这种努力并非永远都是成功的。以可供收藏的“米妮”(Minnie)玩偶为例,它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投机取巧而非中西合璧。模仿上世纪20年代上海特色设计而成的米妮,一点也不像那只矮胖的老鼠。
盒子上的简介写着:
“1920年的上海,低调、奢华,骨子里透出浓浓的文艺风情。海纳百川、自由开放的胸怀,造就了中西文化碰撞下复古摩登的‘东方巴黎’。”
“1928年的美国,诞生了魅力无限、影响全世界近一个世纪的米妮。今天的上海,当怀旧风弥漫在人们心里,可爱的米妮披上老上海经典华丽的霓裳,扑面而来的复古风带给我们精致婉约、中国风韵的复古米妮。”
我很确信孩子们还会再来。至于我自己?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