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醜(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九月二十二日余往崇善寺別靜聞,遂下〔太平〕舟。余守行李,複令顧仆往候。是晚泊于建武驿前天妃宮下。
二十三日舟不早發。余念靜聞在崇善畏窗前風裂,雲白屢許重整,而猶不即備。余乘舟未發,乃往梁寓攜錢少許付靜聞,令其覓人代整。時寺僧寶檀已歸,能不避垢穢,而客僧慧禅、滿宗又爲整簟diàn作障蔽之用的竹席蔽風,迥異雲白。
靜聞複欲索余所買布履、衡茶,意甚懇。余語靜聞:“汝可起行,余當還候。此何必索之今日乎!”慧禅亦開谕再三,而彼意不釋。時舟已將行,且聞寶檀在天甯僧舍,余欲並取梁錢悉畀之,遂別之出。同梁主人覓得寶檀,寶檀慨然以扶危自任。余下舟,遂西南行。四裏,轉西北,又四裏,泊于窯頭。
時日色尚高,余展轉念靜聞索鞋、茶不已,蓋其意猶望更生,便複向雞足,不欲待予來也。若與其來而不遇,既非余心;若預期其必死,而來攜其骨,又非靜聞心。不若以二物付之,遂與永別,不作轉念,可並酬峨眉之願也。乃複登涯東行,出窯頭村,二裏,有小溪自西北來,至此東注,遂渡其北,複隨之東。
又二裏,其水南去入江。
又東行一裏,渡白衣庵西大橋,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嵫。入別靜聞,與之永訣。亟出,仍西越白衣庵橋,共五裏過窯頭,入舟已暮,不辨色矣。
二十四雞三鳴即放舟。西南十五裏,過石埠墟,有石嘴突江右,有小溪注江左,江至是漸與山遇,遂折而南行。
八裏過岔九,岸下有石橫砥水際,其色並質與土無辨,蓋土底石骨爲江流洗濯而出者。
于是複西向行五裏,向西北十裏,更向北又十裏,轉而西又五裏,爲右江口。右江自北,左江自西,至此交會。
左江自交趾廣源洲東來,經龍州,又東六十裏,合明江南來之水,又東徑崇善縣,合通利江及邏、隴、教北來之水,繞太平府城東、南、西三面,是名麗江,又東流至此。右江自雲南富州東來,經上林峒,又東合利州南下之水,又東經田州南、奉議州北,又東南曆上林、果化、隆安諸州縣至此。又按《一統志》:“右江出峨利州。”查“峨利”,皆無其地,惟貴州黎峨裏在平越府,有峨峲山,乃牂牁所經,下爲大融、柳州之右江者,與此無涉。至利州有阪麗水,其流雖下田州,然無“峨峲”之名,不識《統志》所指,的于何地。又按《路志》曰“麗江爲左,盤江爲右。”此指南盤之發臨安者。若北盤之經普安州,下都泥,亦出于來賓,合柳州之右江,與此無涉。此古左、右二江之分也。二水合至橫州,又名郁江。而慶遠之龍江,自貴州都勻、獨山來;融縣之潭江,自平越、黎平來;遷江之都泥,自普安七星關來。
三水經武宣,是名黔江。
二江俱會于浔。
于是又以郁江爲左,黔江爲右者。而今已左、右二江道因之、彼此互稱,不免因而纰缪pīmiù矣。又按,《一統志》于雲南曲靖府盤江下注雲:“盤江有二源,在沾益州,北流曰北盤江,南流曰南盤江,各分流千余裏,至平伐橫山寨合焉。”今考平伐屬貴州龍裏、新添二衛,橫山寨在南甯。
聞橫山寨與平伐相去已千余裏,二水何由得合?況龍裏、新添之水,由都勾而下龍江,非北盤所經。橫山寨別無合水,合者,此左、右二江耳。左江之源出于交趾,與盤江何涉,而謂兩盤之合在此耶?余昔有辨,詳著于《複劉愚公書》中。其稿在衡陽遇盜失去。俟身經其上流,再與愚公質之。余問右江之流,溯田州而上,舟至白隘而止。白隘本其鄰境,爲田州奪而有之。又考利州有白麗山,乃阪麗水所出,又有“阪”作“泓濛”,二水皆南下田州者。白隘豈即白麗山之隘,而右江之出于峨利者,豈即此水?其富州之流,又西來合之者耶?
自岔九來,兩岸土山逶迤,俱不甚高。
由右江口北望,其內俱高涯平隴,無崇山之間;而左江南岸,則衆峰之內,突兀一圓阜,頗與衆山異矣。又西一裏,江亦轉北,又南一裏,是爲大果灣。前臨左江,後崎右江,乃兩江中央脊盡處也。其北有小峰三,石圓亘如骈覆鍾,山至是始露石形。其東有村曰宋村,聚落頗盛,而無市肆。余夙考有合江鎮,以爲江夾中大市,至是覓之,烏有也。
征之土人,亦無知其名者。是日行五十裏,泊于灣下。
二十五日雞再鳴,發舟西向行。
曲折轉西南十五裏,複見有突涯之石,已而舟轉南向,遂轉而東。
二裏,上長灘,有突崖飛石,娉立江北岸。崖前沙亘中流,江分左右環之,舟俱可溯流上。又三裏,爲楊美,亦名大灣,蓋江流之曲,南自楊美,北至宋村,爲兩大轉雲。自楊美西向行十五裏,爲魚英灘。
灘東南有山如玦júe玉環,中起一圓阜,西向迎江,有沙中流對之。其地甚奇。詢之舟人,雲:“昔有營葬于上者,俗名太子地。鄉人惡而鑿其兩旁,其脈遂傷。”今山巅松石猶存,鑿痕如新也。上灘又五裏而暮,泊于金竹洲之上流野岸也。
二十六日雞初鳴,發舟。十裏,西南過蕭村,天色猶熹微也無色微明。至是已入新甯境,至是石山複出,〔若屏列,若角挺,〕兩岸瀕江之石,亦時時競異。又五裏,折而東,江南岸穹石成洞,外裂多門,如獅象骈立,而空其跨下;江北岸斷崖成峽,上架飛梁,如虹霓高映,而綴其兩端。又五裏,轉而西南,與石山時向時背。
兩崖突石愈奇,其上嵲niè高峻如翅雲斜劈,下覆如肺葉倒垂,幻態時時變換;但洞不甚深,崖不甚擴,未成樓閣耳。
又北轉五裏,爲新莊,轉西南三裏,爲舊莊。又西二裏,轉而南五裏,轉而北三裏,複轉西南,更有石山當前矣。
又三裏,西透兩山之腋,挾江北石峰北轉,而循其西麓。于是東岸則峰排崖拓,穹洞連門;西岸則波激岸回,矶空竅應。其東岸之山,南連兩峰,北峰洞列三門,門雖外分,皆崆峒內擴;北骈兩崖,南崖壁懸兩疊,疊俱有洞,複高下中通。
此即獅岩。
北行三裏,直抵骈崖下,乃轉南行。順風挂帆二裏,又西行一裏,逼一尖峰下,仍轉向南。西岸複有骈崖平剖,巍臨江潭,即筆架山也。
而東岸石根愈聳愈透。共三裏,過象石下,即新甯之西門也。風帆方駛,舟人先有鄉人泊此,遂泊而互酌。余乃入城,登州廨,讀《州記》于儀間官府大門的莅事堂,詢獅岩諸勝于土著。還登象石,日已薄暮。
遂不成行,依象石而泊。
新甯之地,昔爲沙水、吳從等三峒,國初爲土縣,後以思明土府有功,分吳從等村畀之,遂漸次蠶食。後忠州從而效尤,與思明互相爭奪,其地遂朝秦暮楚,人民塗炭無已,當道始收其地,以武弁守之。土酋黃賢相又構亂倡逆,隆慶末,罪人既得,乃盡收思明、忠州未吐地,並三峒爲四,創立州治。其東南五裏即宣化、如何鄉名。一、二、四三圍,並割以附之;即蕭村以上是也。其西北爲思同、陀陵界;西南爲江、忠二州界。江水自西南那勒來,繞城西北,轉而東南去。萬曆己醜,州守江右張思中有記在州門,乃建州之初任者。
州北四裏,隔江爲獅岩山,州西二裏,隔江爲筆架山,州南一裏爲犀牛岩,更南三裏爲穿山大岩,皆石峰聳拔,石洞崆峒,奇境也。州西遠峰排列更奇,象石、獅石俱在含晖門江岸。江流自南衡湧而來,獅石首扼其銳,迎流剜骨,遂成猙獰之狀。下流蕩爲象石,巍准高聳的鼻子下倩,空頰內含,截水一灣,可泊可憩,而西門之埠因之。獅石之上曰衝口,下流有石梁高架兩崖間,下辟成門。余先聞之邑父老雲:“近衝口有仙源洞府。”記憶不真,無可問者,不識即此否?
自南甯來至石埠墟,岸始有山,江始有石;過右江口,岸山始露石;至楊美,江石始露奇;過蕭村人新甯境,江左始有純石之山;過新莊抵新甯北郭,江右始有對峙之岫xiù有岩洞之山。
于是舟行石峰中,或曲而左,或曲而右,旋背一崖,複潆一嶂,既環乎此,轉鹜乎彼,雖不成連雲之峽,而如梭之度緯,如蝶之穿叢,應接不暇,無過乎此。
〔且江抵新甯,不特石山最勝,而石岸尤奇。蓋江流擊山,山削成壁,流回沙轉,雲根指岩石迸出,或錯立波心,或飛嵌水面,皆洞壑層開,膚痕穀绉,江既善折,岸石與山輔之恐後,益使江山兩擅其奇。余謂陽朔山峭瀕江,無此岸之石,建溪水激多石,無此石之奇。雖連峰夾嶂,遠不類三峽;湊泊一處,促不及武彜;而疏密宛轉,在伯仲間。至其一派玲珑通漏,別出一番鮮巧,足奪二山之席矣。〕
【譯文】
丁醜年(崇祯十年,1637)九月二十二日我前往崇善寺與靜聞告別,便下了去太平府的船。我守著行李,再命令顧仆去侍候。這天晚上停泊在建武騷前的天妃宮下。
二十三日船早上不開。我挂念靜聞住在崇善寺畏懼窗前裂洞漏進的風,雲白屢次答應重新修整,可仍然不馬上辦。我乘的船不開,便前去梁家寓所帶了少量錢交給靜聞,讓他找人代爲修整。此時寺中的和尚寶檀已歸來,能夠不避汙穢之物,而客居的僧人慧禅、滿宗又代爲修整竹席遮風,與雲白完全不同。靜聞又想要我買的布鞋、衡陽的茶葉,意思十分懇切。我對靜聞說:“你能起床行走時,我將回來間候你。這些東西何必在今天要得到手呢!'’慧禅也再三開導,但他的心願不消。此時船已將出發,而且聽說寶檀在天甯寺的僧房中,我打算一並把梁家寓所中的錢取來全數交給他,便告別靜聞出來。同姓梁的房主人找到寶檀,寶檀慷慨地把扶助病危之人看作自己的責任。我下了船,于是向西南行。四裏,轉向西北,又行四裏,停泊在窯頭。
此時天色還早,我輾轉想著靜聞索要鞋子、茶葉的事,想個不停,大概他的意思仍指望再活下去,便可重新走向雞足山,不想等我回來了。如果回來時與他不相遇,完全不是我的心願;如果預期他必死,而回來帶他的骨灰,又不是靜聞的心願。不如把兩樣東西送給他,便與他永別,不考慮轉回來,可一並實現我去峨眉山的願望。于是重新登上岸往東行,到了窯頭村,二裏,有條小溪自西北流來,到此地後向東流注,于是渡到溪北,再順著溪流往東走。又行二裏,那溪水向南流去彙入江中。又東行一裏,走過白衣庵西邊的大橋,進入崇善寺,已是日薄西山了。進寺辭別靜聞,與他永別。急忙出寺,仍向西越過白衣庵橋,共五裏走過窯頭,進到船上已經天黑,辨不清顔色了。
二十四日雞鳴三遍立即開船。往西南行十五裏,經過石埠墟,有石頭山嘴突出在江右,有小溪從江左注入,江流到這裏漸漸與山相遇,于是折向南行。八裏路過岔九,岸下有岩石平平地橫在水邊,石頭的顔色與質地和土地一樣無法分辨,大概是泥土底下的石頭被江流衝刷露出來的。于是再向西行五裏,向西北行十裏,再向北又行十裏,轉向西又行五裏,是右江江口。右江從北面,左江從西邊,到此地交會。〔左江自交趾的廣源州向東流來,流經龍州,又向東流六十裏,會合明江南來的水流,又往東流經崇善縣,彙合通利江及邏水、隴水、教水北來的水流,繞過太平府城東、南、西三面,這一段叫麗江,又向東流到此地。右江自雲南的富州向東流來,流經上林桐,又往東會合利州南下的水流,又向東經過田州南部、奉議州北部,又向東南經過上林縣、果化州、隆安縣各州縣到此地。又根據《一統志》:“右江源出于峨利州。”查考“峨利”,全然沒有這個地方,只有貴州有個黎峨裏在平越府,有峨刹山,是樣柯江流經的地方,往下流是下到大融縣、柳州府的右江的江流,與此無關。至于利州有條阪麗水,它的水流雖下流到田州,但無“峨刹”之名,不知《一統志》指的,究竟在什麽地方。又據《路志》說:“麗江是左江,盤江是右江。”這是指南盤江發源于臨安府的水流。至于北盤江經過普安州,下流是都泥江,也是流到來賓縣,會合柳州府的右江,與此無關。這是古代左、右二江的劃分法。兩條江水合流後到橫州,又叫郁江。而慶遠府的龍江,自貴州的都勻府、獨山州流來;融縣的潭江,自平越衛、黎平府流來;遷江縣的都泥江,自普安州的七星關流來。三條江流經武宣縣,這一段名叫黔江。兩條江都在得州府會合。從這裏起又把郁江作爲左江,黔江看作右江了。可今天已被左江道、右江道沿用了此名,彼此互稱,不免因此而産生錯誤了。又考,《一統志》在雲南曲靖府盤江條下注釋說:“盤江有兩個源頭,在沾益州,往北流的叫北盤江,往南流的叫南盤江,各自分流有千余裏,到平伐的橫山寨合流。”今天來考察,平伐隸屬貴州的龍裏、新添二衛,橫山寨在南甯府。聽說橫山寨與平伐相距已有千多裏,兩條江水哪能合流?何況龍裏、新添的水流,經由都勻府而下流到龍江,不是北盤江經過的地方。橫山寨沒有別的前來會合的水流,會合的,是此地的左、右二江而已。左江源出于交趾,與盤江何幹,卻認爲兩條盤江的會合處在這裏呢?我過去有過辨析,詳細寫在《複劉愚公書》中。信稿在衡陽遇盜時失去了。等到親身經曆了它的上遊後,再與劉愚公對證這一點。我從前沿右江的江流,上溯到田州,船到白隘便停下了。白隘本來是田州的近鄰,被田州奪過來占有了。又考察,利州有座白麗山,是阪麗水源出之地,又有“阪”作爲“亂潦”的,兩條水流都往南下流到田州。白隘莫非就是白麗山的隘口,而說右江源出于峨利的說法,難道就是指這條水流?那富州的水流,又從西面流來彙合進它裏邊的嗎?〕自忿九以來,兩岸土山透透逸巡,都不怎麽高。由右江江口向北望,江谷內都是高高的江岸平緩的土隴,沒有高山在其間;可左江南岸,卻在群峰之中,突立著一座圓形的土山,頗與群山不同。又西行一裏,江流也轉向北,又向南一裏,這是大果灣。前臨左江,後靠右江,是兩江中間相夾地帶山脊到頭之處。它北面有三座小峰,石峰渾圓橫亘如並排下覆的銅鍾,山到這裏開始露出石山的形狀來。它東邊有個村莊叫宋村,村落很興盛,但沒有集市店鋪。我從前考證有個合江鎮,以爲是兩江相夾之中的大集市,到這裏找它,沒有。向當地人打聽,也無人知道這個名字。•這一天行船五十裏,停泊在河灣下。二十五日雞叫兩遍,開船向西行。曲曲折折轉向西南行十五裏,又見有突出岸邊的岩石,不久船轉向南行,隨即轉向東。二裏,上一個很長的河灘,有突起飛空的石崖,姿態婷婷地立在江北岸。石崖前沙灘橫亘在中流,江水分流左右環繞著河灘,船都可以溯流而上。又行三裏,是楊美,也叫大灣,大體上江流的彎曲,南邊始自楊美,北邊到達宋村,形成兩個大回轉。自楊美向西行十五裏,是魚英灘。河灘東南有座山如像玉塊,中央突起一個圓圓的山阜,向西迎著江流,有沙洲在中流對著它。這地方十分奇異。向船夫打聽,回答說:“從前有人葬在山上,俗名叫太子地。鄉裏人痛恨便挖斷了它的兩旁,它的地脈便受了損傷。”今天山頂青松石基仍保存著,挖鑿的痕迹如新的一樣。上河灘又行五裏天黑下來,停泊在金竹洲上遊野外的岸下。
二十六日雞叫頭遍,開船,十裏,往西南過了蕭村,天色仍只微微發白。到這時已進入新甯州境內,在這裏石山重又出現,好像屏風排列,好似獸角挺立,兩岸瀕江的岩石,也時時爭奇鬥異。又行五裏,折向東,江南岸岩石隆成山洞,外邊裂有多處洞口,如獅象並立,而岩石橫跨之下空著;江北岸山崖斷成峽,上架飛橋,如彩虹在高空映照,而兩端連綴著。又行五裏,轉向西南,與石山時而相對時而相背。兩岸山崖上高突的岩石越來越奇特,那向上高聳的似入雲的翅膀斜著劈開,下覆的如肺葉倒垂,奇幻的姿態時時變換;只是洞不十分深,山崖不怎麽廣闊,未形成樓閣而已。又轉向北行五裏,是新莊,轉向西南行三裏,是舊莊。又向西二裏,轉向南五裏,轉向北三裏,再轉向西南,又有石山擋在前方。又行三裏,往西穿過兩座山的側邊,緊靠江北岸的石峰往北轉,而後沿著它的西麓行。在這裏東岸有峰巒成排山崖橫展,彎隆的洞口相連;西岸卻江岸回繞波浪激蕩,石矶懸空洞穴呼應。那東岸的山,南邊連著兩座山峰,北峰排列著三個洞口,外邊雖洞口分列,裏面全是擴展進去的空洞;北面並列著兩座山崖,靠南的崖壁懸成兩層,每層都有洞,上下的洞中間又是相通的。〔這就是獅岩。〕向北行三裏,直達並列的山崖下,于是轉向南行。順風挂帆行二裏,又往西行一裏,逼近一座尖峰下,仍轉向南。西岸又有並列的山崖平直地剖開,巍然下臨江邊,〔就是筆架山了。〕而東岸岩石聳得更高,透亮的洞穴更多。共行三裏,路過象石下方,就是新甯州的西門了。剛順風挂帆迅駛,船夫有個同鄉先停泊在此,便停下船來相對飲酒。我于是進城,登上州衙,在儀門內的在事堂讀《州記》,向土著人詢間獅岩諸處名勝。返回來登上象石,天色已是傍晚,終于不能成行,靠著象石停泊。新甯州的轄地,從前是沙水、吳從等三桐,國朝初年改爲土縣,後來因爲思明土知府有功,劃分吳從等村給他,便開始逐漸蠶食。後來忠州跟著仿效他,與思明互相爭奪,這一地區便朝秦暮楚,人民塗炭沒有止境,當權者這才收回這一地區,派武官鎮守它。土人酋長黃賢相又制造叛亂首倡叛逆,隆慶(1567一1572)末年,罪人抓獲之後,這才把思明府、忠州未吐出來的地方全部收回,把三炯合並爲四個娟,創建了州城。它東南五裏就是宣化縣如何〔鄉的名字。〕的一、二、四三個圍,一同割過來附屬于它;〔就是蕭村以上地區了。〕它西北是思同州、陀陵縣的交界;西南是江州、忠州二州的交界。江水自西南的那勒流來,繞過州城的西北方,轉向東南流去。萬曆己醜年(萬曆十七年,1589),州官江右張思中留有碑記在州城城門,是建州時的第一任州官。
州城北面四裏,隔江處是獅岩山,州城西邊二裏,隔江處是筆架山,州城南一裏是犀牛岩,再往南三裏是穿山大岩,都是聳立挺拔的石峰,石洞空闊,是奇異之境。州城西面遠處的山峰排列得更加奇異,象石、獅石都在含晖門前的江岸上。江流自南邊衝湧而來,獅石首先扼住江流的銳氣,迎著急流刺成骨狀的岩石,就形成面貌猙獰的形狀。江水下流激蕩爲象石,高聳的鼻子下嵌江中,面頰是空的內有水,截下一灣江水,可以停船可以歇息,而西門的碼頭就依傍著它。獅石的上遊叫做衝口,下遊有石橋高架在兩岸山崖之間,下邊開辟成門。我先前聽縣裏的父老說:“靠近衝口處有個仙源洞府。”記得不真切,無人可問,不知就是這裏不是?
自南甯來到石埠墟,岸上這才有山,江中才有岩石;過了右江口,岸上的山開始露出岩石;到了楊美,沿江的石山開始露出奇異的姿態;過了蕭村進入新甯境內,江左開始有純石的山;過了新莊來到新甯城的北郭,江右才開始有對峙的山峰。從這裏起船航行在石峰之間,時而彎向左,時而彎向右,旋即背靠一座山崖,又再繞過一座峰,既環繞于此,又鴨子般轉過彼處,雖未形成浮雲樣相連的峽谷,可如梭子般地穿過緯線,似彩蝶般地穿梭于花叢之中,應接不暇,沒有超得過此地的了。而且江行到達新甯,不僅石山最優美,並且石頭江岸尤爲奇特。大概是江流衝擊山石,山被衝削成峭壁,江流回漩沙洲回轉,岩石迸出,或嵌立波心,或飛嵌于水面,全是層層裂開的洞穴壑谷,岩石表面的石痕如薄紗的約紋;江流既已多曲折,岸上的岩石與山峰更是重疊曲折惟恐落後,使江流和山峰兩者都擁有了各自的奇特之處、我認爲陽朔的山勢陡峭瀕臨江流,卻沒有此地岸上的岩石;建溪的水流湍急岩石很多,卻沒有此地岩石的奇景。雖然峰巒連接相夾,遠不像三峽;聚集在一處,緊湊趕不上武彜山;可是疏密有致蜿蜿蜒蜒之處,不相上下。至于它一派玲珑剔透的風光,更顯出一番新奇精巧的情趣,足以奪取那兩座山的地位了。
二十七日雞初鳴,自新甯西南行。已轉西北,直逼西峰之下,乃南轉,共八裏,江東岸石根突兀,上覆中空,已爲幻矣。忽一轉而雙崖前突,蛩石高連,下辟如阊阖chānghé宮門中通,上架如橋梁飛亘,更巧幻中雄觀也。但恨舟過其前而不得一登其上,且無知者質之,所謂“獅石”“洞府”,皆以意測,是耶?非耶?又一裏,有水自東南來會,所謂衝江今稱渠榮河也。其源發自忠州。又南三裏,則江東岸一峰甚峭,其北垂環腋轉截處,有洞西向者累累,然皆懸而無路。又西曲南轉,共八裏,過那勒,風帆甚利,舟人以鄉人泊此,複泊而飲。余乃登陸爲穿山、犀牛二岩之遊,舟竟泊此。
那勒在江東岸,居民頗盛。問犀牛岩,土人皆莫知,誤指南向穆窯。乃透兩峰之下,西南三裏,有溪自東南來入大江。
流小而悍,淙淙有聲,新甃zhòu壘砌石梁跨其上,甚整。
其源發自江州,土人謂之橫江。越梁而南,即爲穆窯村,有市肆西臨江浒。問犀牛岩不得,得大岩。岩在其南一裏,群峰排列,岩在峰半,其門西向。攀崖石而上,抵門,始西見江流橫其前,山腹透其後。又見隔山回環于後門之外,翠壁掩映。乃由洞上跻,踞其中扃,則東西對辟,兩門交透。其上垂石骈乳,凝結兩旁;其內西下東上,故東透之門,高出西門之頂,自外望之,不知中之貫徹,必入門而後見焉。兩門外俱削壁千丈,轟列雲表,而東門地勢既崇,上壁尤峭,下趾彌峻,環對諸岩,自門北迤逦轉東,又南抱圍成深谷,若另辟一翠微世界。其下旋轉西去,谷口石崖交錯,不得而窺也。
複自前洞下山,循山北行。一裏,過穆窯,問知犀牛洞在麒麟村,乃過石梁東北行。三裏,至麒麟。蓋其村在那勒東二裏,三村鼎足,而穆窯稍南。使那勒人即指此,何由向彼得穿岩耶?麒麟村人指犀牛洞在北山東峰之上,相去只裏許耳。至其下,不得路。聞岩下伐木聲,披荊攀棘,呼之不應,覓之不見得,遂複出大路旁。時已過午,雖與舟人期抵午返舟,即舟去腹枵,亦俱不顧,冀一得岩。
而詢之途人,竟無知者。以爲尚在山北。乃盤山東北隅,循大道行。〔道西北皆石峰。〕二裏,見有岐北轉,且有燒痕焉。
初,麒麟村人雲:“抵山下燒痕處,即登岩道。”余以爲此必是矣,竭蹶前趨,遂北入山夾。其夾兩旁峰攢崖疊,中道平直,有車路焉。循之裏余,見路旁有停車四五輛,有數牛散牧于麓,有數人分樵于崖。遍叩之,俱不知有岩者。蓋其皆遠村,且牧且樵,以車爲載者。過此,車路漸堙yīn埋沒。
又入一裏,夾轉而東,四眺重崖,皆懸絕無徑,而西崖尤爲峻峭。方徘徊間,有負竹而出深叢者,遙呼問之,彼搖手曰:“誤矣!”問:“岩何在?”
曰:“可隨我出。”從之出,至前停車處,細叩之,其人亦茫然不知,第以爲此中路絕,故呼余出耳。余乃舍而複人,抵其北,複抵其東,共二裏,夾環爲塢,中平如砥,而四面崖回嶂截,深叢密翳,徑道遂窮。然其中又有停車散牛而樵者,其不知與前無異也。余從莽棘中出沒搜徑,終不可得,始怅然出夾。余觀此夾,外入既深,中蟠亦邃,上有飛岩,旁無余徑,亦一勝境。其東向逾脊而過,度即舟行所過。東岸有洞累累者,第崖懸路塞,無從著足。然其肺腑未窮,而枝幹已抉,亦無負一番跋履也。共五裏,仍西南至麒麟村北大路旁,前望隔垅有燒痕一圍,亟趨,見痕間有微徑,直趨前所覓伐木聲處,第石環叢隔,一時莫得耳,余以爲此必無疑矣。
其時已下午,雖腹中餒甚,念此岩必不可失,益賈勇直前,攀危崖,曆叢茅。然崖之懸處,俱有支石爲梯;茅之深處,俱有踐痕覆地,並無疑左道邪道矣。乃愈上愈遠,西望南垂,橫脊攢石,森森已出其上;東望南突,回峰孤崖,兀兀將並其巅,獨一徑北跻。二裏,越高峰之頂,以爲此岩當從頂上行,不意路複逾頂北下,更下瞰北塢,即前誤入夾中所雲“重崖懸處”也。既深入其奧,又高越其巅,余之尋岩亦不遺余力矣。然徑路愈微,西下嶺坳,遂成茅窪棘峽,翳不可行。猶攀墜久之,仍不得路。
複一裏,仍舊路南逾高頂。
又二裏,下至燒痕間,見石隙間複有一路望東峽上,其徑正造孤崖兀兀之下,始與麒麟人所指若合符節軍事或外交上的憑證。
乃知徑當咫尺,而迂曆自迷,三誤三返而終得之,不謂與山靈無緣也。
但日色漸下,亟望崖上跻,懸磴甚峻。逾半裏,即抵孤崖之北。
始知是崖回聳于高峰之間,從東轉西向,若獨角中突,“犀牛”之名以此。崖北一脊,北屬高峰,與東崖轉處對。脊上巨石巍峙,若當關之獸,與獨角並而支其腋。巨石中裂豎穴,內嵌一石圭guī帝王手持的方形玉器,高丈余,兩旁俱巨石謹夾,而上複覆之,若剜空而置其間者。圭石赭赤,與一山之石迥別,頗似禹陵窆石,而此則外有巨石爲冒,覺更有異耳。脊東下墜成窪,深若回淵,其上削崖四合,環轉無隙,高墉城牆大纛dú大旗,上與天齊,中圓若規。既逾脊上,即俯下淵底。南崖之下,有洞北向,其門高張,其內崆峒,深不知所止;四崖樹蔓蒙密,淵底愈甚;崖旁俱有徑可循,每至淵底,俱則翳不可前。使芟除淨盡,則環崖高拱,平底如掌,複有深洞崡岈其內,洞天福地,舍此其誰?余披循深密,靜若太古,杳然忘世。第腹枵足疲,日色將墜,乃逾脊西下,從麒麟村北西行。二裏,抵那勒下舟,舟猶未發,日已沈淵矣。
二十八日晨餐後,自那勒放舟南行。
旋轉西北三裏,直逼雙峰石壁下,再折東南五裏,有小水自東南來入,即穆窯也。又西南一裏,過穿山之西,從舟遙望,只見洞門,不見透穴。又一裏,西入兩山隙,于是回旌多西北行矣。又五裏,江北岸山崖陡絕,有小峰如浮屠插其前,又有洞〔南向〕綴其半。又六裏,又有山蜿蜒而北,是曰界牌山,西即太平境矣。蓋江之北岸,新甯、太平以此山分界,而南岸則俱新甯也。又二裏,舟轉北向,江西岸列岫嵯峨,一峰前突,俗名“五虎出洞”。
舟人指昔有遠客過而葬此,其家旋掇巍科〔科舉高中〕,然終不敢至此治冢也。
由此舟遂東轉,已複西北抵北山下,循之西向行,又共六裏矣。
過安定堡,北山既盡,南山複出,又西循之。
三裏,隨山北轉,過花梨村。又西北轉,隨江北山二裏,轉而西,隨江南山三裏,又暮行三裏,泊于曉夢村。屬新甯。是日共行四十裏。
二十九日循南岸山行二裏,轉北又一裏,爲馱塘。又二裏轉而西,山勢漸開,又五裏,西南過馱盧今作馱蘆,山開水繞,百家之市,倚江北岸。舊爲崇善地,國初遷太平府治于此,旋還麗江,今則遷馱樸驿于此,名曰馱柴。蓋此地雖寬衍,而隔江即新甯屬,控制上流,自當以壺關爲勝也。江北岸太平之地,瀕江雖多屬崇善縣即今崇左縣,內石山之後,即爲諸土州地,而左洲則橫界焉。是日止行十裏,舟人遂泊而不行。
十月初一日眯爽,循馱盧西北五裏,〔北岸爲左州界,〕稍轉而南,南岸石峰複突。又二裏,複轉西北,北岸亦有石山。三裏,西南入峰夾間,于是挂帆而行。五裏,漸轉南向,有村在江東山塢間,曰馱木今作馱目,猶新甯屬也。又西南五裏,江西岸回崖雄削,骈障江流;南崖最高,有三洞東啓;又南一峰稍低,其上洞辟尤巨。洞右崖石外跨,自峰頂下插江潭;崖右洞複透門而出,其中崆峒,其外交透。自舟望之已奇,若置身其內,不知勝更何若矣!又南二裏,東岸石壁亦然,此地峰壁交映,江潆其間,更爲勝絕。又一裏,轉向西行,又五裏,漸轉南行。已而東折,則北岸雙崖高穹,崖半各有洞南向;南岸矶盤嘴疊,飛石淩空,〔無不穿嵌透漏。〕二裏,轉向西南,上銀甕灘。
〔灘始有巨石,中橫如壩。〕灘東,尖崖聳削絕壁,有形如甕。
《九成志》謂:“昔有仙丹成,遺甕成銀,人往取之,辄不得,而下望又複俨然。”
《一統志》謂:“在南甯府境。”蓋江東岸猶新甯也。
轉西五裏,複轉西北,盤東岸危崖二裏,抵北山下。仍西向去,五裏,又南轉。既而轉東一裏,乃西向行,山開江曠,一望廓然。
又五裏而暮。
又二裏泊于捺利今作濑濾。在江西岸,屬新甯。江空岸寂,孤泊無鄰,終夜悄然。
是日行五十裏。
計明日抵馱樸,望登陸行,惟慮路險,而顧奴舊病未痊。不意中夜腹痛頓發,至晨遂脹滿如鼓,此岚瘴所中無疑。于是轉側俱難,長途之望,又一阻矣。
初二日昧爽,西北行。碧空如洗,晴朗彌甚。
三裏,抵江北危崖下。轉而南二裏,過下果灣,有村倚崖臨江,在江西岸。又五裏,有水自南來注,其聲如雷,名響源,發于江州。水之西岸即爲江州屬,而新甯、江州以此水分界焉。水入江處,有天然石壩橫絕水口如堵牆,其高逾丈,東西長十余丈,面平如砥,如甃而成者。水逾其面,下墜江中,雖不甚高,而雪濤橫披,殊瀑平瀉,勢闊而悍,正如錢塘八月潮,齊驅下坂,又一奇觀也。過響水,其南岸忠州境雖轄于南甯,而瀕江土司實始于此;北岸則爲上果灣,有岩西向臨江,上亦有村落焉。
于是轉北行一裏,抵北山下。
轉西北挂帆行,兩岸山複疊出。二裏爲宋村,在江南岸,忠州屬。
有八仙岩,爲村中勝地。又三裏,轉東北,又二裏,轉西北,又三裏,更轉東北,兩岸〔石〕崖疊出遞換,靡非異境。轉西北五裏,又北轉,而西岸一崖障天,崖半有洞東向。始見洞門雙穴如連聯,北穴大,南穴小,垂石外間而通其內;既而小者旁大者愈穹,忽劃然中剜,光透其後。
舟中仰眺,蛩gǒng水邊石若連雲駕空,明如皎月透影,洞前上下,皆危崖疊翠,倒影江潭,洵神仙之境,首于土界得之,轉覺神州凡俗矣。
〔南有馱樸村,轉登山後,聞可攀跻。〕又北一裏,東岸臨江,煥然障空者爲銀山,劈崖截山之半,青黃赤白,斑爛綴色,與天光水影,互相飛動,陽朔畫山猶爲類大者耳。
崖下有上下二洞,門俱西向。
上洞尤空邃,中懸石作大士形,上嵌層壁,下瀕回潭,〔無從中跻,其北紛竅甚多,裂紋錯綴樹間,吐納雲物,獨含英潤〕焉。
一裏,轉而西,遂爲馱樸今作馱柏,百家之市,尚在涯北一裏。
東南即銀山,西北又起層巒夾之,迤逦北去,中成蹊焉,而市倚之。陸路由此而北,則左州、養利諸道;江路由此而西,則太平、思明諸境也。午抵馱樸,先登涯問道,或雲:“通”,或雲:“塞”。蓋歸順爲高平殘破,路道不測,大意須候歸順人至,隨之而前,則人衆而行始便。歸順又候富州人至,其法亦如之。二處人猶可待,惟顧奴病中加病,更令人惴惴耳。
是日,即攜行李寄宿逆旅主人家。
馱樸去馱盧五十裏。自馱盧西至此,皆爲左州南境,北去龍州四十裏“龍州”當爲“左州”之訛。西仍爲崇善地,抵太平亦四十裏,水路倍之。
高平爲安南地,由龍州換小舟,溯流四日可至,太平〔人呼之爲高彜。〕龍州山崖更奇,崖間有龍蜿蜒如生。
思明東換小舟,溯流四日至天龍峒應爲遷隆洞,過山半日即抵上思州今上思縣。上思昔屬思明,今改流官,屬南甯,有十萬山即十萬大山。其水西流爲明江,〔出龍州,〕東流出八尺江。
高平爲莫彜,乃莫登庸之後;安南爲黎彜,乃黎利之後。
自入新甯至此,石山皆出土巴豆樹、蘇木二種。二樹俱不大。巴豆樹葉色丹映,或隊聚重巒,或孤懸絕壁,丹翠交錯,恍凝霜痕黔柴。蘇木山坳平地俱生,葉如決明,英如扁豆,而子長倍之,繞幹結瘿,點點盤結如乳,乳端列刺如鈎,不可向迩。土人以子種成〔林,收賈不至,辄刈用爲薪;又擇其多年細幹者,光削之,乳紋旋結,朵朵作胡桃痕,色尤蒼潤。余昔自天台覓萬年藤,一遠僧攜此,雲出粵西蠻洞。余疑爲古樹奇根,不知即蘇木叢條也。〕
初四日自馱樸〔取道至太平。〕西南行一裏,有石垣東起江岸,西屬于山,是爲左州、崇善分界。由垣出,循山溯江南行,三裏,越一涸澗,又四裏爲新鋪,數家之聚。江流從正南來,陸路遂西南轉。
四裏,複過一涸澗,澗底多石,上有崩橋,曰衝登橋。其內有堡。
從此南上,盤陟岡阜三裏,複與江遇。其上有營房數家,曰崩勘。又南五裏,轉一山嘴,其後山中有村曰馱竺。
盤其東垂,乃循山南西向行,于是回崖聯蹁,上壁甚峻拔,下石甚玲珑。二裏,路南複突一危峰,遂入山夾。
盤之而西又一裏,轉南二裏,登媚娘山。其處峰巒四合,中懸一土阜爲脊。越之而南下,東南三裏,路側有窞dàn深坑一圓,名龍井。下墜五六丈,四圍大徑三丈,俱純石環壁。墜空綴磴而下,下底甚平,東北裂一門,透門以入,其內水聲潺潺,路遂昏黑。踐崖扪隙,其下忽深不可測。久之,光漸啓,回見所入處,一石柱細若碧筍,中懸其間,上下連屬,旁有石板平庋guǐ置放,薄若片雲,聲若戛jiá擊金樹。至其洞,雖不甚宏而奇妙,得之路旁,亦異也。其上有一亭,將就圮。〔自馱樸陸行至太平,辄見岡陀盤旋,四環中墜,深者爲井,淺者爲田,上下異穴,彼此共窞。蓋他處水皆轉峽出,必有一泄水門,惟此地明泄澗甚少,水皆從地中透去,竅之直墜者,下陷無底;旁通者,則底平可植五稼即五谷,泛指糧食作物。路旁大抵皆是。惟龍井下陷猶有底,故得墜玩焉。〕
由此西南出山,又四裏,而江自壺關東垂北向而至。溯之複南二裏,升陟岡阜又二裏,抵壺關。關內舊惟守關第舍四、五間,今有菜齋老和尚建映霞庵于左,又蓋茶亭于後。余以下午抵庵,遂留憩于中。菜齋,北人,年六十一歲,參訪已遍海內。所食惟淡菜二盂,不用粒米,見此地荒落,特建庵接衆,憩食于庵者數十人,雖久而不靳焉。菜齋法名如喜,徒名海潤。
壺關在太平郡今崇左縣城北一裏余。麗江西自龍州來,抵關之西,折而南,繞城南,東轉而北,複抵關之東,乃東北流去。關之東西,正當水之束處,若壺之項,相距不及一裏。
屬而垣之,設關于中,爲北門鎖鑰。其南江流回曲間,若壺之腹,則郡城倚焉。城中縱橫相距亦各一裏,東西南三面俱瀕于江。城中居舍荒落,千戶所門俱以茅蓋。城外惟東北有民店阛闠huánhuì環繞,余俱一望荒茅舍而已。
青蓮山在郡城北二十余裏,〔重巒北障天半。其支南向,東下者即媚娘嶺,西下爲〕碧雲洞。
〔洞〕在壺關正西二裏,青蓮山南下之支也。
〔石峰突兀,洞穿峰半,門東向。先從北麓上三折坂,東向透石隙曰天門,得平台焉。洞門嶼其上。門狹而高,內南轉,空闊深暗,上透山頂,引光一線空濛下。光下有大士龛,北向,中坐像,後有窞深陷,炬燭之沈黑;又一穴南去,不知其底。此下層也。其上層隔窞之南,複辟爲門;門前列雙柱,上平庋兩盆曰“寶盆”。先出大士像右壁,穿小穴南下窞側,由雙柱中抵寶盆下。透門入,始頗隘;連進門兩重,漸轉東上,則穹然高張,天光下進,一門南向出爲通天竅。曆級上,出洞門外,亦有台甚平,下瞰平壑,與東向門無異。由大士像左壁西穿小穴曲折入,兩壁狹轉,下伏爲隘門;透門進,忽上盤如覆鍾;凡進四門,連盤而上者,亦四五處,乃出。于大士像左壁稍北,又西穿小穴,漸北轉,則岈然中通,山影平透,裂一門北向,號曰盤龍窟。此洞中勝也。北門外,崖石橫帶山腰,東達天門,西抵一飛崖下,上覆下嵌。崖不甚高,上下俱絕壁,中虛而橫帶者,合平廊複榭,無愧“群峰獻翠”名。北瞰深塢,重巒前拱,較東南二台,又作一觀。由崖東攀石萼西望,峰頂蓮瓣錯落,中有一石,東剜空明,爲蔓深石削,不得攀接。仍從盤龍窟入,出東台,仰眺洞南,峰裂岐崖,回環一峽。乃攀枝援隙上,直曆峽峰攢合中,複有東向洞,內皆聳石攢空,隙裂淵墜,削不受趾,俯瞰莫窺其底,石塊投之,聲曆曆不休,下即大士龛中承受墜光處也。至此洞外勝始盡。〕此洞向無其名,萬曆癸醜參戎顧鳳翔開道疊磴,名之曰碧雲,爲麗江勝第一。
顧乃華亭人,松江縣人。
白雲岩在壺關正東四裏,路由郡城東渡江,是爲歸龍村峒今作歸垅。在江東岸,太平隔江即江州屬。是村昔有怪出沒江譚,爲害江州、太平,人俱莫能制,而思明獨來時而殺之,其害乃息。
故江州以此一峒思明,爲思明屬,今此峒東南北三面俱屆江州,而西抵于江,爲太平府,近太平城者惟此一村,而又遠屬思明,亦用異也。
石門塘在壺關外東北半裏。
老虎岩在壺關內西南半裏。
銅鼓在郡城內城隍廟,爲馬伏波遺物,聲如吼虎,而狀甚異。
聞制府各道亦有一二,皆得之地中者。土人甚重之,間有掘得,價易百牛。
初五日晨餐後,即獨渡歸龍,共四裏,西循白雲岩。
荒坡草塞,沒頂蒙面,上既不堪眺望,下複有芒草攢入襪褲間,舉足針刺,頃刻不可忍,數步除襪解褲,搜刷淨盡,甫再舉足,複仍前矣。已有一小水自東南峽中出,北潆岩前,上覆藤蔓,下踔江泥,揭涉甚艱。過溪,抵岩下。
〔穹崖高展,下削如屏,色瑩潔逾玉。
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較大,下複疊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裏,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從石隙透門入,窪敞可容三百人,內無旁通窦。洞北有小徑,東上山夾,兩旁削石並聳。攀級而登,逾山坳南,亦有窪下陷,木翳不能窺其涘sì水邊。
其北更聳層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雲岩頂,其坳中窪窞雖多,然〕棘藤蒙密,既不得路,複無可詢,往返徘徊,日遂過午,〔終不能下通岩半洞也。此處岩洞特苦道路蕪阻,若能岩外懸梯,或疊磴中窦,其委曲奇勝,當更居碧雲上。〕仍西二裏,出歸龍,南溯江岸三裏,抵金櫃、將軍兩山之間。
〔金櫃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數百人。茅棘湮阨ài險要〕,竟金櫃山岩洞不得,三周其北東南三面,又兩越其巅,〔對矚江城,若晰須眉于鏡中。東即將軍山,片崖立峰頭迎江,有幹城設防之城赳赳勢。環郡四眺,峰之特聳者此爲最。〕下候東關渡舟,已暮不複來,腹餒甚。已望見北有一舟東渡,乃隨江蹑石一裏,抵其處,其舟亦西還。遷延久之,得一漁舟,渡江而西。見有賣蕉者,不及覓飯,即買蕉十余枚啖之。亟趨壺關,山雨忽來,暮色亦至。
初六日余以歸順、南丹二道未決,余欲走歸順至富州,衆勸須由南丹至貴州,蓋貴州遠而富州近,貴州可行而歸順爲高平夷所阻也。
趨班氏神廟求簽決之。
廟在大西門外,臨江。
其神在郡極著靈異,家屍而戶祝之〔每家都祭祀〕,有司之莅其境,靡不嚴事焉。
求簽畢,有儒生數人賽祭祀廟中,余爲詢歸順道。一年長者辄欲爲余作書,畀土司之相識者。余問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名祚昌。其中最年少者,爲其子滕賓王。
名佐。居城中千戶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還飯于映霞庵。攜火炬出壺關,西溯江岸,一裏抵演武場北,又西一裏,探碧雲洞,出入回環者數四,還抵映霞。見日色甫下午,度滕已歸,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見傾蓋,即爲留酌。
其酒頗佳,略似京口,其茶則松蘿之下者,皆此中所無也。
坐中滕君爲言:“欲從歸順行,須得參戎一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兒一叩之乎?”余謝不敏。
滕曰:“無已,作一書可乎?”余颔之。期明日以書往,乃別而返壺關。
初七日雨色霏霏,釀寒殊甚。菜齋師見余衣單,爲解夾衣衣我。始可出而見風。晨餐後,滕君來。既別,余作畀參戎書。飯而抵其家,則滕自壺關別後,即下舟與乃郎他棹,將暮未返,雨色複來,余不能待而返壺關。雨少止,西覓老虎岩,墜窪穿莽,終不可得。
初八日余再抵滕,以參戎書畀之。參戎姓章,名易,爲會稽今之紹興人。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戶科,爲辛未年家。滕複留飯,網魚于池,池在門前。魚有大小二種,大者乃白鲢,小者爲鲶魚。鲶魚味淡而不腥。問所謂“香魚”,無有也。
剖柑于樹,其柑如香橼,瓤白而皮不厚,片剖而共食之,瓤與皮俱甘香,異衆柑。
因爲罄其生平。
滕君少年廪lǐn,領取官糧于學宮。
其人昂藏有俠骨,夙與中表謝孝廉有隙。
謝死,其家以毒誣滕,藤求檢以白其誣,謝遂大窘。時孝廉之弟爲南甯司李掾,而孝廉之房考(即房考官)趙,爲闵漳州人,方當道,竟羅織于憲訪,且中以讪府道、毆衛所諸(莫)須有事,遂被黜戌欽州。未幾歸,複爲有司齮齕(yǐhě)中傷不已,雄心竟大耗,而須鬓俱皤然矣。
其乃郎亦青年遊泮,爲此中铮铮出穎者,此中亦共以白眉推之。
且謂余何不暫館于此,則學宮諸友俱有束脩即讀書人的薪奉之奉,可爲道路資。余複謝不敏。透出壺關,已薄暮矣。有僧自南甯崇善寺來,言靜聞以前月廿八子時回首指逝世,是僧親爲下火而來。其死離余別時才五日,雲白竟不爲置棺,不知所留銀錢並衣箧俱何人幹沒也?爲之哀悼,終夜不寐。
初九日午飯後,再入城候所進參戎書。而滕氏父子猶欲集衆留余館此,故不爲即進。
其書立爲一初貢方姓者拆。
書初錄,展轉攜去,久索而後得之。乃複緘之,囑其速進,必不能留此也。
初十日晨餐後出遊石門。上午抵滕君處,坐甫定,滕賓王持參戎招余柬來,余謝之。已參府中軍唐玉屏名尚珠,全州人。
以馬牌相畀。余爲造門投刺,還飯于滕。雨竟不止,是夕遂宿于滕館。
十一日雨。食息于滕。
十二日雨。
食息于滕。迨暮,雨少止,乃別,抵壺關映霞庵。是夜夜雨彌甚。
十三日阻雨壺關。
十四日仍爲雨阻。余欲往馱樸招顧行,路濘草濕,故棲遲不前。
十五日雨如故。有遠僧三人自壺關往馱樸,始得寄字顧行,命其倩夫以行李至郡。
十六日夜雨彌甚,達旦不休。余引被蒙首而睡,庵僧呼飯乃起。飯後天色倏shū忽然開,日中逗影,余乃散步關前,而顧行至矣。異方兩地,又已十余日,見之躍然。即促站騎覓挑夫,期以十八日行。
十七日早寒甚,起看天光欲曙未曙,而煥赤騰丹,朦胧隱耀,疑爲朝華,複恐雨征,以寒甚,仍引被臥。既而碧天如洗,旭日皎潔,乃起而飯。入別滕君,父子俱出,複歸飯映霞。抵晚入候,適滕君歸,留余少酌,且爲作各土州書,計中夜乃完。余別之,返宿庵中。
十八日昧爽入城,取滕所作書。抵北關,站騎已至。
余令顧仆與騎俱返候壺關。滕君亦令人送所作書至。余仍入城謝別,返飯于庵。萊齋又以金贈。遂自壺關北行。關外有三岐:東北向馱樸,走左州,乃向時所從來者;西北向盤麻,走龍州,乃碧雲洞遊所經者,而茲則取道其中焉。又三裏,谷盡,有數家在路左。乃折而西二裏,登樓沓峺同埂gěng地勢高起如條狀,兩傍山崖陡絕,夾隘頗逼,雖不甚高,而石骨嶙峋,覺險阻焉。逾隘門少西下,辄有塘一方,彙水當關,數十家倚之。西從峽中三裏,逾二峺,高倍于樓沓;西下,辄崖方嶄削,夾塢更深。北一裏,上大峺,陡絕更倍之。逾坳北下,夾壁俱截雲蔽日。一裏,塢窮西轉,其北四山中墜,下窪爲不測之淵。又西一裏,逾隘門西下,則懸蹬旋轉重崖間,直下山腳,不啻千級也。
〔按郡北有蕩平隘,乃青蓮山中裂成峽者。東南自樓沓峺,西北出此,中爲峺者凡四重,兩崖重亘,水俱穴壑底墜,並無通流隙,真阨塞絕隘也。〕既下,循麓北行,有深窞懸平疇中,下陷如阱,上開線峽,南北橫裂,中跨一石如橋,界而爲兩,其南有磴,可循而下,泉流虢虢guó,水流聲,仰睇天光,如蹈甕牖也。北行畦塍間,五裏,塢盡山回,複西登一嶺,下蹈重峽。五裏出山,山始離立,又多突兀之峰夾。又五裏爲陵球,有結茅二所,爲贳酒炊粥之肆,是爲此站之中道。又西北七裏,過土地屯,有村一塢在路左山坡之北。
又二裏,有小水東自土地屯北嶺峽中來,西南流去。
絕流西渡,登隴行,聞水聲衝衝,遙應山谷,以爲即所渡之上流也。忽見大溪洶湧于路右,闊比龍江之半,自西北注東南,下流與小溪合並而去,上流則懸壩石而下,若湧雷轟雷焉。
共二裏,抵四把村,即石壩堰流處也。蓋其江自歸順發源,至安平界,又合養利、恩城之水,盤旋山谷,至此凡徑堰四重,以把截之,故曰“把”,今俗呼爲“水壩”雲。
〔下抵崇善水口綿埠村,入龍江。水口在太平郡西七十裏。〕此水稱黑水河。綿村即今棉江又西轉二裏,水之南有層峰秀聳,攢青擁碧,瀕水有小峰孤突,下斜骞而上分歧,怒流橫齧其趾;水之北,則巨峰巍踞,若當天而扼之者。路抵巍峰之東,轉而北循其北麓,共五裏,出其西,有村臨江,曰那畔村今作那範,爲崇善北界。
又五裏,爲叩山村,則太平州屬矣。又西北七裏,暮抵太平站。孤依山麓,止環堵三楹,土頹茅落,不蔽風日,食無案,臥無榻,可哂也。先是,挑夫至土地屯即入村換夫,顧奴隨之行;余騎先抵站,暮久而顧奴行李待之不至,心其懸;及更,乃以三人送來,始釋雲霓之望。是夜明月如洗,臥破站中如溜冰壺。五更,風峭寒不可耐,竟以被蒙首而臥。
十九日曉日明麗,四面碧峤濯濯,如芙蓉映色。西十裏,渡江即爲太平州,數千家鱗次倚江西岸。西南有峰,俱峭拔攢立;西北一峰特立州後,下有洞南向,門有巨石中突,騎過其前,不及入探爲怅。州中居舍悉茅蓋土牆,惟衙署有瓦而不甚雄。客至,館于管鑰者,傳刺入,即以刺答而饋程焉。是日傳餐館中,遂不及行。
二十日晨粥于館,複炊飯而後行,已上午矣。西北出土壤隘門,行南北兩山間。其中平疇西達,畝塍鱗鱗,不複似荒茅充塞景象。過特峰洞門之南,三裏,過一小石梁,村居相望,與江、浙山鄉無異。又三裏,一梁甫過,複過一梁。
西岡有銅鍾一覆路左,其質甚巨,相傳重三千余斤,自交南飛至者。土人不知其年,而形色若新出于型,略無風日剝蝕之痕,可異也。但其紐爲四川人鑿去。土人雲:“尚有一鍾在梁下水澗中,然亂石磊落,窺之不辯也。”又西北一裏,辄見江流自西而東向去。又二裏,複有水北流入江,兩石梁跨其上。其水比前較大,皆西南山峰間所湧而出者。又西北五裏,複過兩梁,有三水自南來,會而北入于江。
此處田禾豐美,皆南山諸流之溥fū施予其利也。又二裏,則平疇西盡,有兩石峰界南北兩山間,若當關者。穿其中而西,又一裏,有小溝南屬于山,是爲太平州西界。越此入安平境,複有村在路右岡陂間。又西二裏,即爲安平州。江水在州之東北,斜骞其前,而東南赴太平州去。又有小水自西而來,環貫州右,北轉而入于江,當即志所稱隴水也。其西南有山壁立,仙洞穹其下,其門北向,高敞明潔,頂平如繃幔,而四旁窦壁玲珑,楞棧高下。洞後懸壁上坐觀音大士一尊,恍若乘雲攬霧。其下一石中懸,下開兩門,上跨重閣,內複橫拓爲洞。
從其右入,夾隙東轉,甚狹而深,以暗逼而出。懸石之外,石裂一門,直透東麓;左拾級而上,從東轉,則跨梁飛棧,遂出懸石之巅。
其上有石盆一圓,徑尺余,深四寸,皆石髓所凝,雕镂不逮。
傍有石局棋盤、石床,乃少加斧削者。從西入,則深窦邃峽,已而南轉,則遂昏黑莫辨。然其底頗平,其峽頗逼,摸索而行。久之,忽見其南有光隱隱,益望而前趨,則一門東南透壁而出,門內稍舒直,南複成幽峽。人之漸隘,仍出至少舒處。東南出洞門,門甚隘,門以外則穹壁高懸,南眺平壑,與前洞頓異矣。久之,複從暗中轉出前洞,壁間雜镌和州即和縣帥李侯詩數首,內惟《鄒灑洙》一首可誦。
余亦和二首。
既乃出洞遊州前。
其宅較太平州者加整,而民居不及。
館乃瓦蓋,頗蔽風雨。然州乃一巨村,井隘門土牆而無之也。太平州帥李恩祀有程儀之饋,安平州帥爲李明巒,止有名柬,乃太平侄行。
二十一日晨餐後,上午始得夫,乃往恩城者。
始易騎而輪。
蓋恩城在安平東北,由安平西北向下雷,南甯屬。
日半可達;而東北向恩城,走龍英,其路須四日抵下雷焉。但安平之西達下雷界,與交夷即高平。接壤,所謂十九峺也。
今慮其竊掠,用木橫塞道路,故必迂而龍英。由安平東一裏,即與江遇。其水自西而東,乃發源歸順、下雷者,即志所稱邏水也。其勢減太平之半。蓋又有養利、恩城之水,與此水勢同,二水合于下流而至太平州,出舊崇善焉。
渡江,即有山橫嶂江北岸,乃循山麓東行。五裏,路北一峰枝起,如指之峭,其東北崖嶂間,忽高裂而中透,如門之上懸,然峻莫可登也。穿嶂之東峽,遂東北轉,其峽之東複起層峰,與穿嶂對夾而樂北去。
有小水界其內,南流入邏江。當峽有村界其中,此村疑爲太平州境,非複安平屬矣。村後一裏,壘石橫亘山峽間,逾門而北,則峽中平疇疊塍,皆恩城境矣。渡小水,溯之東北行五裏,〔折而東,東峰少斷處,〕有尖岫中懸,如人坐而東向者。
忽見一江自東而西,有石粱甚長而整,下開五蛩,橫路北上,江水透梁即東南搗尖岫峽中。
此水即志所稱通利江今稱桃城河,由養利而來者,其下流則與邏水合而下太平雲。過梁即聚落一塢,是爲恩城州。宅門北向,亦頗整,而村無外垣,與安平同。是日止行十五裏。日甫午,而州帥趙芳聲病臥,卒不得夫,竟坐待焉。其館甚陋,蔬飯亦不堪舉箸zhù筷子也。按《一統志》,在田州者曰恩城,在太平者曰思城。今田州恩城已廢,而此州義名恩城,不曰思城,與《一統志》異,不知何故。
二十二日晨餐後,夫至乃行。
仍從州前西越五蛩橋,乃折而循江東向行。五裏,山夾愈束,江亦漸小,有石堰阻水,水聲如雷。蓋山峽東盡處,有峰中峙,南北俱有大溪合于中峰之西,其水始大而成江雲。又東五裏,直抵東峰之北,而北夾之山始盡。乃循北夾東崖,〔渡一小溪,〕溯中峰北畔大溪,北向行夾峽中。二裏,複東轉越小水向東峽,溯北大溪北崖行,漸陟山上跻。一裏,始舍溪,北跻嶺坳。其嶺甚峻,石骨嶙峋,利者割趾,光者滑足。共北二裏,始逾其巅,是名鼎促,爲養利、恩城之界。北下二裏,峻益甚,而危崖蔽日,風露不收,石滑土濘,更險于上。既下,有谷一圍,四山密護,中有平疇,惟東面少豁。向之行,余以爲水從此出;一裏,涉溪而北,則其水乃自東而西者,不識西峰逼簇,從何峽而去也。溪之南有村數家。又東一裏,循北山之東崖北向行,又一裏,溪從東來,路乃北去。又一裏,有石垣橫兩山夾間,不知是何界址。于是東北行山叢間,巒岫曆亂,分合倏忽。二裏,出峽,始有大塢,東西橫豁,南北開夾。然中巨流,故禾田與荒隴相半。北向三裏,橫度此塢,直抵北崖下,〔若無路可達者;至則東北開一隙,穿入之,峽峰峭合,愈覺宛轉難竟。〕二裏,北山既盡,其東山複大開,有村在平疇間,爲東通養利大道。乃從小徑北行一裏,折而西北行三裏,南北兩夾之山,引錐標筍,靡非異境。又北行一裏,複開大塢,〔東西亘,南北兩界山如南塢,但南塢東西俱有叢岫遙疊,此則前後豁然,不知西去直達何地也。〕乃東北斜徑塢中,共五裏,〔至北山東盡處,〕東山益大開,有村在其南,已爲龍英屬,其東隔江即養利論今大新縣治矣。蓋養利之地,西北至江而止,不及五裏也。又循山北行一裏,有小石峰骈立大峰之東,路透其間,漸轉而西,〔至是北條始見土山,與南條石山夾成塢。〕又三裏,有村北向,曰聳峒今作松峒,有聳峒站,乃龍英所開,館舍雖陋而管站者頗馴。
去龍英尚四十余裏。
抵站雖下午,猶未午餐,遂停站中。自登程來,已五日矣,雖行路迂曲,過養利止數裏,而所閱山川甚奇,且連日晴爽明麗,即秋春不及也。
二十三日飯而候夫,上午始至。即橫涉一塢,北向三裏,緣土山而登。
西北一裏,淩其巅。
巅坳中皆夾而爲田,是名鲎hòu盤嶺。平行其上,又西北半裏,始下土山東去。其北塢皆石峰特立,北下頗平,約裏許至塢底。于是東北繞石峰東麓而北,二裏,複有一土岡橫于前,〔西抵遙峰隙,東則南屬于土山。〕陟岡不甚高,逾其北,即有水淋漓瀉道間,叢木糾藤,上覆下濕,愈下愈深,見前山峰回壑轉,田塍盤旋其下,始知橫岡之南,猶在山半也,又北二裏,下渡一橋,有水自西南東北去,橫巨木架橋其上。過橋,水東去,路北抵石壁下。
一裏,忽壁右漸裂一隙,攀隙而登,石骨峻嶒céng是曰大峺. 半裏,跻其坳,南北石崖骈夾甚峻。西穿其間,又半裏始下,乃西墜半裏至塢底。
其處山叢壁合,草木蓊wěng茂盛密,〔州人采木者,皆取給大峺雲。〕西半裏,轉而東北一裏,又西北二裏,北望石峰間有澗並峙,一敞一狹,俱南向。路出其西,複透峽而北,皆巨石夾徑,上突兀而下廉利。于是西北共二裏,兩涉石坳,俱不甚高,而石俱峭叢,是名翠村嶺。逾嶺北下,山乃南北成界,東西大開,路向東北橫截其間。二裏,有石梁跨溪上。
其溪自西而東,兩岸石崖深夾,水潆其間,有聲淙淙,而渡橋有石碑,已磨滅無文,拭而讀之,惟見“翠江橋”三字。此處往來者,皆就橋前取水,爇ruò燃燒木爲炊,爲聳峒至龍英中道。過橋,日已昃zè日西斜,而顧奴與擔夫未至,且囊無米,不及爲炊。俟顧仆至,令與輿夫同餐所攜冷飯,余出菜齋師所贻腐幹啖之,腹遂果然吃飽的樣子,又東北行一裏,北透山隙而入,循峽逾岡,共北三裏,出田塢間,複見北有土山橫于前。乃渡而小溪,共三裏,抵土山下。循其南麓東北上,一裏,逾嶺東而北,遂西北從嶺上行。又三裏稍下,既下而複上,共一裏,又逾嶺一重,遂亘下一裏,抵山之陰,則複成東西大塢,而日已西沈矣。于是循塢西行三裏,北入山隙中,始有村落。一裏,乃北渡一石橋。其水亦自西而東,水勢與橫術溪相似。橋東北有石峰懸削而起,即志所稱牛角山也,〔極似缙雲鼎湖峰。〕其西北又特立一峰,共爲龍英水口山。又西一裏,過北西特峰,抵龍英今之龍茗,宿于草館。州官名趙繼宗,甚幼。龍英在郡城北一百八十裏。
太平府至太平站七十裏,太平站至聳峒七十裏,聳洞至州四十裏。其西爲下雷,東爲茗盈、全茗,二州相去止一裏。北爲都康、向武,南爲恩城、養利,其境頗大。三年前爲高平莫彜所破,人民離散,僅存空廨垣址而已。
外域垣與宅後俱厚五尺,高二丈,仆多于立。
土官州廨北向,其門樓甚壯麗,二門與廳事亦雄整,不特南、太諸官廨所無,即制府總督衙門亦無比宏壯。其樓爲隆慶丁卯年所建,廳事堂匾爲天啓四年布按三司所給。今殘毀之余,外垣內壁止存遺址,廳後有棺停其中,想即前土官趙政立者。今土官年十八歲,居于廳宅之左,俟殡棺下葬之意後乃居中雲。
初,趙邦定有七子。既沒,長子政立無子,即撫次弟政舉之子繼宗爲嗣。而趙政謹者,其大弟也,嘗統狼兵援遼歸,遂萌奪嫡心,爭之不得。政立死,其妻爲下雷之妹,政謹私通之,欲以爲內援,而諸土州俱不服。政謹乃料通“撩”,逗引莫彜三入其州,下雷亦陰助之,其妹遂挈州印並資蓄走下雷,而莫彜結營州宅,州中無孑遺焉。
後莫彜去,政謹遂颛州境。
當道移文索印下雷,因诒dài欺騙政謹出領州事。政謹乃抵南甯,遂執而正其辟判以死刑,以印予前政立所撫子繼宗,即今十八歲者,故瘡痍未複雲。
莫彜之破龍英,在三年前;甲戌年〔即公元1634年〕。其破歸順,則數年前事也。今又因歸順與田州爭鎮安今德保縣,複有所祖而來,數日前自下雷北入鎮安,結巢其地。余至龍英,道路方洶洶然,不聞其抄掠也。
抄掠者乃莫彜各村零寇,而莫酋不亂有所犯。
初,莫彜爲黎彜所促,以千金投歸順,歸順受而庇之,因通其妻焉。後英酋歸,含怨于中,鎮安因而糾之,遂攻破歸順,盡擄其官印、族屬而去。後當道當權者知事出鎮安,坐責其取印取官于莫。鎮安不得已,以千金往贖土官之弟並印還當道。既以塞當道之責,且可以取償其弟,而土官之存亡則不可知矣。後其弟署州事,其地猶半踞于莫彜,歲入征利不休。州有土目黃達者,忠勇直前,聚衆拒莫,莫亦畏避,令得生聚焉。
鎮安與歸順,近族也,面世仇。前既糾莫彜破歸順,虜其主以去,及爲當道燭其奸,複贖其弟以塞責,可謂得計矣。
未幾,身死無後,應歸順繼嗣,而田州以同姓爭之。歸順度力不及田,故又乞援于莫。莫向踞歸順地未吐,今且以此爲功,遂驅大兵象陣有萬余人,象止三只。入營鎮安。是歸順時以己地獻莫,而取償鎮安也。莫彜過下雷在月之中,聞十八日過幫潤寨。今其事未定,不知當道作何處置也。
莫彜惟鳥铳甚利,每人挾一枚,發無不中,而器械則無幾焉。初,莫彜爲黎彜所蹙cù逼迫,朝廷爲封黎存莫之說,黎猶未服,當道谕之曰:“昔莫遵朝命,以一馬江棲黎,黎獨不可以高平棲莫乎?”黎乃語塞,莫得以存,今乃橫行。中國諸土司不畏國憲,而取重外彜,漸其可長乎?
當道亦有時差官往語莫酋者,彼則厚賂之,回報雲:“彼以仇哄。無關中國事。”豈踞地不吐,狎主齊盟,尚雲與中國無與乎?
二十四日候夫龍英。
糾彜有辟,土司世絕,皆有當憲。今龍英、鎮安正當乘此機會,如昔時太平立郡故事,疆理其地。乃當事者懼開邊釁,且利仍襲之例,第曰:“此土司交爭,與中國無與。”不知莫彜助歸順得鎮安,即近取歸順之地。是莫彜與歸順俱有所取,而朝廷之邊陲則陰有所失。其失鎮安而不取,猶曰仍歸土司,其失歸順賂莫之地,則南折損失于彜而不覺者也。此邊陲一大利害,而上人烏即何也從知之!
二十五日候夫龍英,因往遊飄岩。
州治北向前數裏外,有土山環繞,內有一小石峰如筆架,乃州之案山也。
土人名曰飄峭所之“峭”者,即山之稱也。
其前即平疇一塢,自西而東,中有大溪橫于前,爲州之帶水。
〔即東入養利州,爲通利江源,下太平州合邏水者也。〕水之東有山當塢而立,即飄岩山也。爲州之水口山,特聳州東,甚峭拔,〔即前牛角山西北特立峰也。〕其東崩崖之上,有岩東南向,高倚層雲,下臨絕壁,望之岈然。余聞此州被寇時,州人俱避懸崖,交人環守其下,終不能上,心知即爲此岩。但仰望路絕,非得百丈梯不可,乃怏怏去。循東南大路,有數家在焉。詢之,曰:“此飄岩也,又謂之山岩。幾番交寇,賴此得存。”問:“其中大幾何?曰:”此州遺黎幸存的老百姓,皆其所容。“問:”無水奈何?“曰:”中有小穴,蛇透而入,有水可供數十人。“問:”今有路可登乎?“或曰:”可:“或曰:”難之“。因拉一人導至其下,攀登崖間,辄有竹梯層層懸綴,或空倚飛崖,或斜插石隙,宛轉而上。
長短不一,凡十四層而抵岩口。
其兩旁俱危壁下嵌,惟岩口之下,崩崖翻痕,故梯得宛轉依之。岩口上覆甚出,多有橫木架板,庋虛分窦,以爲蜂房燕壘者。由中窦入,其門甚隘,已而漸高,其中懸石拱把,翠碧如玉柱樹之,其聲铿然。旁又有兩柱,上垂下挺,中斷不接,而相對如天平之針焉。柱邊亦有分藩界榻,蓋皆土人爲趨避計者也。由柱左北入,其穴漸暗,既得透光一縷,土人複編竹斷其隘處。披而窺之,其光亦自東入,下亦有編竹架木,知有別窦可入。複出,而由柱右東透低竅,其門亦隘,與中窦並列爲兩。西入暗隘,其中複穹然,暗中摸索,亦不甚深。仍山中窦出外岩,其左懸石中有架木庋板,若飛閣中懸者,其中笱gǒu捕魚的竹籠篚之屬尚遍置焉。又北杙yì木樁一木,透石隙間,複開一洞西入,其門亦東向,中有石片豎起如碑狀。其高三尺,闊尺五,厚二寸,兩面平削,如磨砺而成者,豈亦泰山天宇之遺碑?
但大小異制。平其內,複逾隘而稍寬。盡處乳柱懸楞,細若柯節。其右有窦潛通中窦之後,即土人編竹斷隘處也;其左稍下,有穴空懸,土人以芭覆之。窺其下,亦有竹編木架之屬,第不知入自何所。仍度架木飛閣,曆梯以下。下三梯,梯左懸崖間,複見一梯,亟援之上,遂循崖端橫度而北,其狹徑尺,而長三丈余,土人橫木爲欄,就柯爲援,始得無恐。崖窮又開一洞,其門亦東向。前有一石,自門左下垂數丈,真若垂天之翼。其端複懸一小石,長三尺,圓徑尺,極似雁宕之龍鼻水,但時當冬涸,端無滴瀝耳。其中高敞,不似中窦之低其口而暗其腹。
後壁有石中懸,複環一隙,更覺宛轉,土人架木橫芭于其內,即上層懸穴所窺之處也。
徘徊各洞既久,乃複曆十一梯而下,則岩下仰而伺者數十人,皆慰勞登岩勞苦,且曰:“余輩遺黎,皆藉此岩再免交人之難。
但止能存身,而室廬不能免焉。“余觀此洞洵懸絕,而以此爲長城,似非保土者萬全之策。況所雲水穴,當茲冬月,必無余滴。余遍覓之不得,使坐困日久,能無涸轍之慮乎?余謂土人:”守險出奇,當以並力創禦爲上著;若僅僅避此,乃計之下也。“其人”唯、唯“謝去。
〔是洞高張路旁,遠近見之,惟州治相背,反不得見。余西遊所登岩,險峻當以此岩冠。貴溪仙岩,雖懸空瞰溪,然其上窄甚,不及此岩崆峒,而得水則仙岩爲勝。〕余返飯于館,館人才取牌聚夫,複不成行。
二十六日晨餐後,得兩肩輿,十夫。
由州治前西行。
半裏,有小水自州後山腋出,北注大溪,涉之。又西半裏,大溪亦自西南山谷來,複涉之。遂溯溪四南行一裏,于是石山複攢繞成峽,又一小水自南來入。仍溯大溪,屢左右涉,七裏,逾一岡。岡南阻溪,北傍峭崖,疊石爲壘,設隘門焉。過此則溪南始見土山,與西北石山夾持而西。四裏,乃涉溪南登土嶺,一裏,跻其上。
又西南下一裏,旋轉而東南一裏,複轉西南,仍入石山攢合中。一裏,山回塢辟,畦塍彌望,數十家倚南山,是曰東村。乃西南行田塍間,三裏,遂西過石峽。所跻不多,但石骨嶙峋,兩崖骈合,共一裏,連陟二石脊,始下。上少下多,共一裏,仍穿石山塢中,至是有小水皆南流矣。
東村之水已向南流,似猶仍北轉入州西大溪者。
自二石脊西,其水俱南入安平西江,所雲邏水矣。山脈自此脊南去,攢峰突崿,糾叢甚固,東南盡于安平東北通利、邏水二江合處。由安平西北抵下雷,止二日程;由安平東北自龍英抵下雷,且四日程,〔凡迂數百裏,〕皆以此支岘yǎn大小成兩截的山叢沓,故迂曲至此也。
安平西北抵下雷,俱由交彜界上行。時恐竊發,方倒樹塞路,故由其迂者。及西南四裏,飯于騷村。四山回合,中有茅巢三架。登巢而炊,食畢已下午矣。西行一裏,複登山峽、陟石磴半裏,平行峽中半裏,始直墜峽而下。上少下多,共一(缺)磴道與澗水爭石。下抵塢中,又西南一裏,複與土山值相逢。遂西向循土山而上,已轉西南,共二裏,逾山之岡。其東南隔塢皆石峰攢合,如翠浪萬疊;其西北則土山高擁,有石峰踞其頂焉。循石頂之西崖北向稍下,複上土山之後重,共一裏,隨土山之南平行嶺半。又西南一雖,遂逾嶺上而越其北。于是西北行土山峽中,其東北皆土山高盤纡合,而西南隙中複見石峰聳削焉。一裏,複轉西南,下至峽底,其水皆自北山流向西南去,此邏水之上流也。
過水,有岐北上山岡,其內爲三家村。時日色已暮,村人自岡頭望見,俱來助輿夫而代之。又西南一裏,直抵所望石峰下,涉一小溪上嶺,得郎頭壯族頭人之巢,是爲安村,爲炊飯煮蛋以供焉。
是日行三十余裏,山路長而艱也。
連日晴朗殊甚,日中可夾衫,而五更寒威徹骨,不減吾地,始知冬、夏寒暑之候,南北不分,而兩廣之燠ào溫暖,皆以近日故也。試觀一雨即寒,深夜即寒,豈非以無日耶?其非關地氣可知。
余鄉食冬瓜,每不解其命名之意,謂瓜皆夏熟而獨以“冬”稱,何也?至此地而食者、收者,皆以爲時物,始知余地之種,當從此去,故仍其名耳。
二十七日昧爽,飯而行。仍東下嶺,由溪西循嶺北塢西行。其處舊塍盤旋山谷,甚富,而村落散倚崖塢間,爲龍英西界沃壤。一裏,路北皆土嶺,塢南多石峰。循土嶺南麓漸上一裏,逾土嶺之西隅,嶺旁即有石峰三四夾嶺而起,路出其間。
轉北半裏,複西下半裏,于是四顧俱土山盤繞矣。
西涉小澗一裏,又西登一岡,有數茅龛kān小屋子在岡頭,想汛守時所棲者。又盤旋西南下一裏,涉一澗,其水自北而南。逾澗西行,漸循路北土山西上,二裏,逾嶺而北,循路西土山西北行山半,一裏,逾支嶺北下過,逾澗,即前所涉之上流,西自土山涯半來,夾塢田塍高下皆藉之。登澗北岡,見三四家西倚土山,已爲下雷屬矣。一裏,西北登嶺,半裏,攀其巅。又西向平行半裏,逾其北,始遙見東北千峰萬岫,攢簇無余隙,而土峰近夾,水始西向流矣。于是稍下,循路南土峰西向連逾二嶺,共一裏,望見西南石峰甚薄,北向橫插如屏,而路則平行土山之上。
又西二裏,有路自東北來合者,爲英村之道。
亦下雷屬。
其道甚辟,合之遂循路西土山南向行。
一裏,又逾一土嶺,直轉橫插石峰之西。
複循路西土山之南,折而西,始西向直下一裏,又迤逦yǐlǐ曲折綿延坦下者一裏,始及西塢,則複穿石山間矣。又西北平行一裏,始有村落。又西北一裏,則大溪自北而南,架橋其上,溪之西即下雷矣。入東隘門,出北隘門,抵行館驿站,即今之招待所而解裝焉。是日行約十八裏。州官許光祖。
下雷州治在大溪西岸,即安平西江之上流,所雲邏水也。
其源發于歸順西北,自胡潤寨而來,經州治南流而下。州南三十裏,州北三十裏,皆與高平接界。州治西大山外,向亦本州地,爲莫彜所踞已十余年;西之爲界者,今止一山,〔州衙即倚之,〕其外皆莫境矣。
州宅東向,後倚大山即與莫彜爲界者。
壘亂石爲州垣,甚低,州治前民居被焚,今方結廬,(缺)內間有以瓦覆者。
其地南連安平,北抵胡潤寨,東爲龍英,西界交趾。
時交趾以十八日過胡潤寨,抵鎮安,結營其間。據州人言:“乃田州糾來以脅鎮安者,非歸順也。”蓋鎮安人欲以歸順第三弟爲嗣,而田州爭之,故糾莫彜以脅之。
歸順第二弟即鎮安贖以任本州者。
其第三弟初亦欲爭立,本州有土目李園助之,後不得立。李園爲州人所捕,竄棲高平界,出入胡潤、鵝槽隘抄掠,行道苦之。
二十八日陰霾mài煙塵濁天四塞。
中夜余夢牆傾覆身,心惡之。
且聞歸順以南有莫彜之入寇,歸順以北有歸朝之中阻,意欲返轅,惶惑未定焉。歸朝在富州、歸順之間,與二州爲難,時掠行人,道路爲梗。考之《一統志》無其名。或曰:“乃富州之舊主,富州本其頭目,後得沾朝命,歸朝無由得達,反受轄焉,故互相齮齕. ”未知然否?下雷北隘門第二重上,有聳石一圓,高五丈,無所附麗,孤懸江湄mèi岸邊。
疊石累級而上,頂大丈五,平整如台,結一亭奉觀音大士像于中,下瞰澄流,旁攬攢翠,有南海張運題詩,莆田吳文光作記,字翰俱佳。余以前途艱阻,求大士決簽爲行止,而無從得簽詩。
叨筊jiáo筊笤,占蔔用的器具先與約,若通達無難,三笑俱陽、聖而無陰;有小阻而無性命之憂,三筊中以一陰爲兆;有大害不可前,以二陰爲兆。初得一陰並聖、陽各一。又請決,得一聖二陽焉。歸館,使顧仆再以前約往懇,初得聖、陽、陰,又徼得聖一,陽與先所祈者大約相同,似有中阻,不識可免大難否?
上午,霧開日霁,候夫與飯俱不得。久之得飯,散步州前,登門樓,有鍾焉,乃萬曆十九年辛卯土官許應珪所鑄者。
考其文曰:“下雷乃宋、元古州,國初爲妒府指鎮安也。匿印不繳,未蒙欽賜,淪于土峒者二百年。應珪之父宗蔭奉檄征討,屢建厥勳,應珪乃上疏複請立爲州治。”始知此州開于萬曆間,宜《一統志》不載也。州南城外即崇峰攢立,一路西南轉山峽,即三十裏接高平界者;東南轉山峽,即隨水下安平者,爲十九峺故道。今安平慮通交彜,俱倒樹塞斷。此州隸南甯,其道必東出龍英抵馱樸焉。若東北走田州,則迂而艱矣。是日爲州墟期,始見有被發之民。訊交彜往鎮安消息,猶無動靜。蓋其爲田州爭鎮安,以子女馬幣賂而至者,其言是的dí肯定確定。
先是,鎮安與歸順王達合而拒田州,田州傷者數十人,故賂交彜至,而彜亦狡甚,止結營鎮安,索饷受饋,坐觀兩家成敗,以收漁人之利,故不即動雲。
夫至起行,已近午矣。出北隘門,循石山東麓溯溪西北行。四裏,跌左石山忽斷,與北面土山亦相對成峽,西去甚深。有小水自峽中出,橫堤峽口,內彙爲塘,浸兩崖間,余波(缺)出注于大溪。逾堤西轉,路始舍大溪。已複北轉,逾北面土山之西腋,複見溪自西北來,路亦西北溯之。已北徑大峽,共四裏,有木橋橫跨大溪上,遂渡溪北,複溯大溪左岸,依北界石山行。回望溪之西南始有土山,與溪北石山相對成大峽焉。
東北石山中,屢有水從山峽流出,西注大溪,路屢涉之。
共西北五裏,東北界石山下,亦有土山盤突而西,與西南界土山相湊合,大峽遂窮。大溪亦曲而西南來,路始舍溪西北逾土山峽,于是升陟俱土山間矣。又三裏,西下土山,複望見大溪從西北來。循土山西麓漸轉西行,二裏,直抵大溪上。北岸土山中,複有一小水南注于溪。涉溪升阜,複溯大溪西北行,三裏,抵胡潤寨即今之湖潤。
其地西南有大峽與交趾通界,〔抵高平府可三日程;〕西北有長峽,入十五裏,兩峰湊合處爲鵝槽隘;正西大山之陰即歸順地,〔日半至其州;〕直北鵝槽嶺之北爲鎮安地,〔至其府亦兩日半程,〕而鵝槽隘則歸順之東境也;東北重山之內,爲上英峒即今之上映,又東北爲向武地。是日下午抵胡潤,聞交彜猶陸續行道上,館人戒弗行。余恐妖夢是踐,遂決意返轅,〔東北取向武州道。〕二十九日早霧頗重,旋明,霁jì轉晴甚。候夫不至,余散步寨宅前後,始見大溪之水,一西北自鵝槽隘來者,發源歸順南境。經寨前南下下雷;一北自寨後土山峽中來者,發源鎮安南境,抵寨後彙而分二口:一由寨宅北瀉石堰,西墜前溪;一由寨宅東環繞其後,南流與前溪合。蓋寨宅乃溪中一碛qì沙石灘,前橫歸順之溪,後則鎮安之水分夾其左右,于是合而其流始大,〔即志所謂邏水,爲〕左江西北之源,與龍州、高平之水合于舊崇善縣之馱綿埠者也。
胡潤寨有巡檢,其魁岑姓,亦曰土官,與下雷俱隸南甯府,爲左江屬;過鵝槽隘爲(缺)即右江屬。而右江諸土司如田州、歸順、鎮安又俱隸思恩府。是下雷、胡潤雖屬南甯,而東隔太平府龍英、養利之地,北隔思恩府鎮安、田州之境,其界迥不相接者也。
左、右二江之分,以鵝槽嶺爲界,其水始分爲南北流。
蓋山脊西北自富州來,徑歸順、鎮安而東過都康。過龍英之天燈墟,分支南下者爲青蓮山,而南結爲壺關太平府;由龍英之天燈墟直東而去者,盡于合江鎮,則左、右二江合處矣。
田州與歸順爭鎮安,既借交彜爲重;而雲南之歸朝與富州爭,複來糾助之。是諸土司只知有莫彜,而不知爲有中國矣。或曰:“鎮安有叛目黃懷立往糾之。”
三十日早寒甚。初霧旋霁,而夫終不來。蓋此處鋪司管理驿讓的機構奸甚,惟恐余往歸順,以歸順遠也。
屢以安南彜人滿道恐嚇余。其土官岑姓,乃寨主也,以切近交彜,亦惟知有彜,不知有中國。彜人過,辄厚款之,視中國漠如也。交彜亦厚庇此寨,不與爲難雲。
余爲館人所惑,且恐妖夢是踐,是早爲三阄請于天:一從歸順,一返下雷,一趨向武。虔告于天而拾決之,得向武者。
館人亦利余往向武。監歸順須長夫,而向武可沿村起換也。
下午夫至,止八名。
少二名。
及各夫又不赍jī攜帶蔬米,心知其爲短夫,然無可再待理,姑就之行。從寨宅溯北來溪而上,半裏,渡溪中土岡而行,于是溪分爲兩而複合。取道于中又半裏,渡其西夾岡者,回顧溪身自土山東峽來,而路出土山西峽上。二裏,其峽窮,遂逾山陟坳。一裏,複東下而與大溪遇,乃溯溪北岸東北行。二裏,有石山突溪北岸,其上藤樹蒙密,其下路潆江潭,仰顧南北,俱土山高爽,而北山之巅,時露峭骨,而複突此石山當道,崚嶒欹側,行路甚難。然兩旁俱芟樹披茅,開道頗闊,始知此即胡潤走鎮安之道,正交彜經此所開也。余欲避交彜不往歸順,而反趨其所由之道,始恨爲館人所賣雲。循石山而東北一裏,見一老人采薪路旁,輿人與之語,遂同行而前。半裏,有樹斜偃溪兩岸,架橋因其杪,而渡溪之南,是爲南隴村。有數家在溪南,輿夫輿人老人家,遂辭出。余欲強留之,老人曰:“余村自當前送,但今日晚,請少憩以俟明晨,彼夫不必留也。”余無可奈何,聽其去。時日色尚可行數裏,而余從老人言,遂登其巢。老人煮蛋獻漿。余問其年,已九十矣。問其子幾人,曰:“共七子。前四者俱已沒,惟存後三者”其七子之母,即炊火熱漿之妪,與老人齊眉者也。
荒徼絕域,有此人瑞年壽特高之人,奇矣,奇矣!一村人語俱不能辨,惟此老能作漢語,亦下披發跣足,自下雷至胡潤,其人半披發不束。並不食煙與槟榔,且不知太平、南甯諸流官地也。老人言:“十六日交彜從此過,自羅洞往鎮安,余走避山上,彼亦一無所動而去。”
十一月初一日早霧,而日出麗甚。自南隴東北行,一裏,渡溪北岸。
溯溪上二裏,見其溪自東南山峽轟墜而下。
蓋兩峽口有巨石橫亘如堰,高數十丈,闊十余丈,轟雷傾雪之勢,極其偉壯,西南來從未之見也。水由此下墜成溪西南去,路複由嶺北山塢溯小水東北上。
一裏,塢窮,遂逾嶺而上。
一裏,抵嶺頭,遇交彜十余人,半執線槍,俱朱紅柄。
半肩鳥铳chòng火藥槍,鳥铳管長,線管較短,身帶藤帽而不戴,披發跣足,而肩無余物。見余與相顧而過。輿人與之語,雲已打鎮安而歸,似亦诳語。又行嶺上半裏,複遇交彜六七人,所執如前,不知大隊尚在何所也。從此下嶺半裏,複與溪遇,溯之而東又半裏,溪自南來,路出東坳下,見一疇一塢,隨之東北行。一裏,有橋跨大溪上,其溪北自石山腋中來,西南經此塢中,乃南轉循山而北,出東坳之西。由橋之北溯溪北人,即鎮安道,交彜所由也,渡橋南,循溪東北渡東來小溪北,爲羅峒村;由小溪南循山東入,爲向武道;又從東南山隙去,爲上英、〔都康州〕道。
渡橋共半裏,換夫于羅峒村。
村倚塢北石山下。
石峰之西,即鎮安道所入;石峰之東,即向武道所逾,始得與交彜異道雲。待夫久之,村氓獻蛋醴。仍南渡東來小溪,循石山嘴轉其南峽東向上,一裏半,登隴上,于是複見四面石山攢合,而山脊中複見有下墜之窪。
又一裏半,盤隴而入,得數家焉,曰湧村。複換夫東行塢中,逾一小水,即羅峒小溪東來之上流。
二裏,乃東北上嶺。
其嶺頗峻,一裏抵其坳,一裏逾其巅。
左右石崖刺天,峭削之極,而嶺道亦崎岖蒙翳,不似向來一帶寬辟矣。
逾嶺,從嶺上循東南石崖,平行其陰,又沿崖升陟者三裏,渡一脊。脊東複起一崖,仍循之半裏,乃東南下壑中,一裏,抵其麓。
于是東北行田隴間,又裏許,環壑中村聚頗盛,是曰下峺,其水似從東南山峽去。乃飯而換夫,日將晡矣。又東北上土山夾中,已漸北轉,共二裏,宿于上峺,而胡潤之境抵是始盡。
初二日早無霧,而日麗甚。晨餐甚早,村氓以雞爲黍。
由上峺村北入山夾中,一裏,登嶺而上,其右多石峰,其左乃土脊。
半裏,逾脊北下,即多流溪水,塍路旁有流汩汩,反自外塍奔注山麓穴中。平下半裏,又北行田隴間者一裏,有村在路右峰下,是爲南麓村。換夫北行二裏,路右石峰之夾,路左土垅之上,俱有村落。一小水溪界其間,有水如發,反逆流而南。蓋自度脊,東石、西土,山俱不斷,此流反自外入,想潛墜地中者。候夫流畔久之,然腹痛如割。夫至,輿之行,頃刻難忍,不辨天高地下也。北行三裏,有村在路左山下,複換夫行。于是石山複離立環繞,夾中陂陀高下,俱草茅充塞,無複舊塍。東北八裏,腹痛稍瘥chài病愈,有村在路左右崖之內,呼而換夫。其處山夾向東北下,而路乃西北逾石坳。始上甚崚嶒,半裏,逾石山而上,其內皆土山。又上半裏,即西北行土山夾中一裏,又平下者一裏,循北塢而去一裏,見小溪自西塢中來。路涉溪左又北半裏,舍溪,又西向折入土山峽半裏,是爲坪濑村。時顧仆以候夫後,余乃候炊村巢。顧仆至,適飯熟,余腹痛已止,村氓以溪鲫爲饷,爲強啖飯一孟。飯後夫至,少二名,以婦人代擔。複從村後西逾一坳,共一裏,轉出後塢,乃東向行。止塢,轉而北,共一裏,則前溪自南而來,複與之遇。循溪左北行十裏,又轉而西向入山峽半裏,有村曰六月。候夫甚久,以二婦人代輿。
仍從北山之半東向出峽,半裏,乃逾嶺北下,共一裏,複從田塍東北行。已複與南來溪遇,仍溯其西北一裏,有石峰峭甚,兀立溪東,數十家倚峰臨溪。溪之西,田畦環繞,辟而成塢,是曰飄峒,以石峰飄渺而言耶?
土人呼尖山爲“飄”。換夫,北陟嶺半裏,轉而西入山峽,一裏而下。又西北一裏半,有草茅數楹在西塢,寂無居人,是曰上控。前冬爲鎮安叛寇王歪劫掠,一村俱空,無敢居者。于是又北半裏,折而東南入石山之夾,又半裏,有上控居人移棲于此。複換之行,已暮矣。透峽東南向石山下,共一裏,是曰陳峒。峒甚辟,居民甚衆,暗中聞聲,爭出而負輿。
又東一裏,路北石山甚峭,其下有村,複聞聲出換。又東一裏,峭峰夾而成門,路出其中,是曰那峺,嵚qīn山高峻的樣子崎殊甚。
山峽,宿于那峺村。
是日共行三十五裏,以屢停候夫也。
初三日天有陰雲而無雨。村夫昧爽即候行,而村小夫少,半以童子代輿,不及飯,遂行,以爲去州近也。東行半裏,當前有〔石〕山巍聳。大溪自南峽中透出,經巍峰西麓,抵其北,折而搗巍峰北峽中東向去。路自西來,亦抵巍峰西麓,渡溪堰,循麓沿流,亦北折隨峰東入北峽中。蓋巍峰與溪北之峰峭逼成峽,溪搗其中,勢甚險阻。
巍峰東瞰溪西,壁立倒插,其西北隅倚崖阻水,止容一人攀隘東入,因而置柵爲關,即北岸寨也。若山海之東扼,潼關之西懸,皆水衝山截,但大小異觀耳,而深峭則尤甚焉。去冬,交彜攻之不能克而去。王歪糾來,掠上控而去。入隘門,其山中凹而南,再東複突而臨水。
中凹處可容數百人,因結爲寨,有大頭目守雲。
過寨東,又南向循崖,再出隘門南下。自渡溪入隘來,至此又半裏矣。于是東向行山塢間,南北方山排闼tà小門成塢,中有平疇,東向宛轉而去,大溪亦貫其中,曲折東行,南北兩山麓時時有村落倚之。
而那峺夫又不同前屢換,村小而路長,豈此處皆因附郭守險,不與鄉村同例,一貴之十裏之鋪者耶?
東北行平疇間,兩涉大溪,隨溪之西共東北五裏,循路右山崖南轉,始與溪別。一裏,乃換夫于路右村中,已望向武今作向都矣。稅駕于向武鋪司。此州直隸于省,而轄于右江,供應不給,刁頑殊其。
投滕書,競置不理。
向武州官黃紹倫,加銜參將,其宅北向,後倚重峰,大溪在其北山峽中,志謂:“枯榕枯榕江,即今城江在州南。”非也。夜半,雨作。
初四日候夫司中,雨霏霏竟日。賦投黃詩,往叩中軍胡、謝。二人皆貴池人,亦漫留之,爲余通黃。
初五日寒甚,上午少霁。夫至,止六名。有周兵全者,土人之用事者也,見余詩辄攜入,且谕夫去,止余少留。下午,黃以啓書劄送蔬米酒肉。抵暮,又和余詩,以啓來授。
初六日淩晨起,天色已霁。飯後,周名高武,字文韬。複以翰文辭,書信至,留少停;余辭以夫至即行。既而夫亦不至。
乃北向半裏,覓大溪。
即枯榕江。
隨其支流而東,一峰圓起如獨秀,有洞三層,西向而峙。下洞深五丈,而無支竅,然軒爽殊甚。
而內外俱不能上通,仰睇中上二層飄渺,非置危梯,無由而達。已出洞,環其北東二麓,複半裏矣。共一裏,還抵寓。適夫至,欲行。周文韬來坐留,複促其幕賓梁文煥往攜程儀至。乃作柬名帖,信劄等的統稱謝黃,裝行李,呼夫速去。及飯畢,而夫哄然散,無一人矣。
蓋余呼其去,乃促其起程,而彼誤以爲姑散去也。飯後,令顧仆往催其家,俱已入山采薪,更訂期明早焉。余乃散步四山,薄暮返鋪司,忽一人至,執禮甚恭,則黃君令來留駕者,其意甚笃摯。余辭以名山念切,必不能留,托其婉辭。
已而謝、胡各造谒,俱以主人來留,而前使又往返再三。已而周文韬複同大頭目韋守老者來谒,“守老”,土音作“蘇老”,當道以守備假之。
傳谕諄諄,余俱力辭雲。
既暮,黃君複以酒米蔬肉至,又以手書懸留,俟疾起一晤,辭禮甚恭。余不能決而臥。
初七日早寒徹骨,即余地禁寒不是過也。甫曉,黃君又致雞肉酒米。余乃起作柬答之,許爲暫留數日。是日明霁尤甚,而州前複墟,余乃以所致生雞僧代養,買蕉煮肉,酌酒而醉。
初八日上午,周文韬複以黃君手柬至,饋青蚨即錢銀爲寓中資,且請下午候見。蓋土司俱以夜代日,下午始起栉沐耳。下午,文韬複來引見于後堂,執禮頗恭,恨相見晚。其年長余三歲,爲五十五矣。初致留悃kǔn真心誠意相留,余以參禮名山苦辭之。既曰:“余知君高尚,即君相不能牢籠,豈枳棘敢棲鸾鳳?
惟是路多艱阻,慮難即前。
適有歸順使人來,余當以書前導,且移書歸朝,庶或可達。“而胡潤及其婿,亦許爲發書。遂訂遲一日與歸順使同行。乃布局手談下圍棋,各一勝負。余因以囊中所存石齋翁石刻並湛持翁手書示之,彼引余瞻欽錫cī賜與獎額,上書”欽命嘉獎“四字,乃祟祯八年十月十五日爲加參將向武知州黃紹倫立。
時額門楣,匾額新裝,懸于高楣,以重席襲護,悉命除去,然後得見。久之返寓,日將晡矣。文韬又以黃柬來謝顧。
初九日待使向武。是日陰雲四布,欲往百感岩,以僧出不果。此地有三岩:當前者曰飄琅岩,即北面圓峰,累洞三層;中上二層不能上,時州官亦將縛梯纏架窮之。
在上流者曰白岩寨,土音曰不汗,一作北岸。在治西數時,即來時臨流置隘門處;在下流者曰百感岩,在治東北數裏,枯榕江從此入。此三岩黃將欲窮之,訂余同行,余不能待也。
間晤胡中軍尚並歸順使者劉光漢,爲余言:“昔鎮安壤B地甚廣,共十三峒。今歸順、下雷各開立州治,而胡潤亦立寨隸南甯。胡潤之東有上英峒,尚屬鎮安,而舊鎮安之屬歸順者,今已爲交彜所踞,其地遂四分五裂;然所存猶不小。
昔年土官岑繼祥沒,有子岑日壽存賓州,當道不即迎入,遂客死,嗣絕。其由鎮安而分者,惟歸順爲近,而胡潤次之。田州、泗城同姓不同宗,各恃強垂涎,甚至假脅交彜,則田州其甚者也。“又言:”自歸順抵廣南,南經富州,北經歸朝。
歸朝土官姓沈名明通,與叔構兵,既多擾攘,又富州乃其頭目。
今富州土官李寶之先所轄皆儸儸luóluó,彜之舊稱,居高山峻嶺之上,李能輯撫,得其歡心,其力遂強,齮齕其主,國初竟得竊受州印,而主沈反受轄焉。故至今兩家交攻不已,各借交彜泄憤,道路爲阻雲。“余觀周文韬所藏歸順宗圖,岑濬之子再傳無嗣,遂以鎮安次子嗣之,繼祥之與大倫,猶同曾祖者也。
周文韬名尚武,本歸順人,爲余言:“初,高平莫敬寬爲黎氏所攻,挈妻子走歸順,州官岑大倫納之。後黎兵逼歸順,敬寬複走歸朝,而妻子留歸順,爲黎逼索不已,竟畀黎去,故敬寬恨之。或言奸其妻,亦或有之。及返高平,漸獲生聚,而鎮安複從中爲構羅織罪名,進行陷害,遂以兵圍歸順。
自丙寅十二月臨城圍,丁卯三月城破,竟擄大倫以去。
鎮安複取歸殺之。“初,圍城急,州人以文韬讀書好義,斂金千兩,馬四十匹,段五十端猶”匹“,令隨數人馳獻交彜,說其退師。
交人狡甚,少退,受金,辄乘不備,複合圍焉,城幾爲破。既抵城下,盡殺隨行者,每晨以周懸竿上試铳恐之,逼之令降。懸數日,其老母自城上望之,乃缒城zhuì系在繩子放下城去出。母抱竿而哭于下,子抱竿而哭于上,交人義之,爲解懸索贖。母曰:“兒去或可得銀,余老妪何從辦之?”初釋周行,不數步複留之。
曰:“此老妪,甯足爲質者!必留子釋母以取金。”既而有識者曰:“觀其母子至情,必非忍其母者。”乃仍釋周入城,以百二十金贖母歸。及城破,複一家悉縛去,編爲奴者數月,母遂死其境。後防者懈,得挈qiè帶領家而遁。晝伏夜行,經月走荒山中,得還歸順,妻子不失一人。即與歸順遺目一二人同走當道,乞複其主。又遍乞鄰邦共爲援助,乃得立大倫子繼綱延其嗣。而向武愛其義勇,留爲頭目,乃家向武。
鎮安岑繼祥,乃歸順岑大倫之叔,前構勾結交彜破歸順,又取歸殺之。未幾,身死無嗣。應歸順第二子繼常立,本州頭目皆向之。而田州、泗城交從旁爭奪,遂構借外彜,兩州百姓肝腦塗地。
雖爭勢未定,而天道好還如此。
初,歸順無主,交彜先縱次子繼常歸,遂嗣州印。後複縱繼綱,蓋重疊索賄也。後當道以州印畀繼綱,而繼常返初服。
初十日天色明麗。未日則寒甚,日出則回和。先晚晤歸順使,劉光漢。
言歸朝、富州路俱艱阻,而交彜尤不可測,勸余無從此道。
余惑之,複阄于佛前,仍得南丹、獨山爲吉。
既午,周文韬傳黃君命,言:“不從歸順、歸朝,可另作田州、泗城書,覓道而去。”余素不順田州,文韬亦言此二州俱非可假道者,遂決意從東。是日此地複墟,以黃君所賜宋錢,選各朝者俱存其一,以其余市布爲裹足,市魚肉爲蔬,又得何首烏之大者一枚。抵暮,黃君以綿衣、唐巾唐代帝王所戴的一種便帽,仍爲士人所用、裙爲賜。
十一日天色明麗,曉寒午暖。覓帖小柬作啓謝黃君,而帖不可得。當戶居民有被焚者,遠近俱升屋驅飛焰,攜囊遠置曠野中。蓋向武無土城,而官民俱茅舍,惟州宅廳事及後堂用瓦,故火易延爇雲。下午,以短折手折複黃。
十二日天色明麗,曉寒午暖。獨再往琅山尋岩,西面仰望,不得上而還。
向武東至舊州五十裏。又三十裏爲刁村,爲土上林境,枯榕江由此入右江。
又三十裏爲土上林縣。
向武西南三十裏上英峒界有吉祥洞,前後通明,溪流其間,爲韋守所居地。又東南十二裏有定稔村,今作廷稔,有洞甚奇奧,俱有石丸、荔盆。
十三日同韋守老聯騎往百感岩。先徑琅山東,回望見東面懸梯,乃新縛以升岩者。
出百感岩,度橫棧,未下梯,有岐東循崖。有岩在百感東,晚不及上。
十四日韋守老再約遊琅岩。余早飯,即先行,〔出州城北半裏,覓大溪,溪即枯榕江,隨其支流而東遊琅岩。〕遊畢,韋未至,余再往百感,遊東上岩。複從百感大岩內,暗中穿洞北,下百感村。矮僧淨虛以酒來迎,遂溯水觀水岩。外水深不得入,約明日縛筏以進。遂一裏,東北渡橋,由百感外村東南逾嶺,二裏,南出東來大路。西一裏,入隘門,〔過紅石崖下,其北石山有洞南向,甚崆峒。〕西向行月下,共五裏,還鋪舍。
十五日早起,曉寒午暖,晴麗尤甚。
飯後仍往百感。
過琅岩不上,東渡南曲小溪,循東流,有岩在路北,其下則東分中流所入穴。
聞矮僧來言:“村氓未得州命,不敢縛筏。”阻余轉。乃仍至琅岩東北,觀枯榕水、三分水。北爲龍行村今作隴祥。
由其西南渡溪北,越村東,隨所分北溪東入山隘。東北共五裏,其水東向搗入山穴。穴崖上有洞,門俱西向,中甚暖,有白丹丸。還鋪,複入見黃君手談。入夜,出小荔盆、石丸四,俱天成。
十六日黃君命人送遊水岩。
十七日黃君以镯送。
十八日天色明麗,待夫,上午始行。周文韬、粱心谷與茂林師遠送,訂後期而別。東過紅石崖下。其北石山有洞南向,甚崆峒,惜不及登,〔直東即出東隘,可五十裏至舊州,又三十裏爲刁村,又三十裏爲土上林縣。
余從鎮遠道,乃〕從此南入山,土石相間而出。五裏,南逾一石山脊,亦置隘門,是名峺腋。下嶺東南行,山夾間始有田疇。又五裏,得一聚落曰鄧村今作下鄧,換夫。又東入山峽,過一脊,換夫于路。
其處村在山北,呼之而出。又二裏,飯于咹村。村人以蟲爲“咹”,形如長身蟋蟀,而首有二眼,光如蜻蜓,亦一異也。
又東南行山峽間,三裏,換夫于北麓。又東南半裏,渡小溪。半裏,複上土山,其嶺甚峻。半裏登其巅,日已暮矣。東南下山一裏,抵其塢。
又暗行半裏,抵一村。時顧奴候夫,後久而始至。得夫,又秉炬行。又東南下,渡一小溪,複南循水上山峽間,時聞水聲潺潺,不可睹也。共五裏而宿于下甯峒之峒槽村。問上甯峒,已在其西上流。是日約行三十裏。
自十一月初三至向武,十八日起行,共十六日。向武石峰,其洞甚多,余所遊者七:爲百感洞,又東洞,又下洞,又後岩水洞;爲琅山洞,又下洞;爲龍巷東北江流所入之上洞。
其過而未登者三:爲〔琅山東北二裏,〕中江墜穴之上,高岸南向洞;又爲〔琅山東南二裏,〕南江所繞獨峰之上西南向洞;又爲州東北巨峰南向洞,〔洞在紅崖峰北。〕其聞而未至者二:爲吉樣,在西南四十裏,韋守老所居。〔洞前後通明,溪流其間。〕爲定稔,土音豐辇,在東南三十裏。
二洞又最以奇著者也。
〔共十二洞雲。〕所遊之最奇者,百感雄邃宏麗,琅山層疊透漏,百感東洞曲折窈窕,百感水洞杳渺幽閟bì掩閉,各擅其勝,而百感爲巨擘矣。
枯榕江〔即州北大溪,〕自向武西南境東流,自北岸寨抵向武北龍巷村之前。其東有石峰一枝,東西如屏橫列。江當其西垂,分而爲三:北枝東循峰北入峽,爲正派;中枝東循峰南,停而大,爲中江;南枝東南流田塍間,小而急,爲南江。入峽者東北轉五裏,山勢四逼,遂東搗石崖穴中,勢若奔馬齊驅。下坂,入山而東,經百感岩,北透其下,爲水洞者也。循山南者,東行二裏,忽下墜土穴,此派經流獨短。亦北注石山而一,想亦潛通百感者也。南行塍間者,東繞平疇中兩獨峰之南,又東抵隘門嶺西麓,折而北,直趨百感東洞之下,稍東入峽,亦下墜土穴,而北入百感。三流分于橫列石峰之西,隔山岐壑,而均傾地穴,又均複合于百感一岩之中,而北出爲大溪,始東北流峽去,經土上林之刁村而入右江。
百感岩北,有村曰百感村。村東南向,廬舍之下有小流三派,從石穴溢而成渠,大溪自百感岩出,即與之合流。始知此山其中皆空,水無不出入旁通也。
百感岩在向武州東北七裏。其西南即分水橫列之山,中江之水所由入者,其東南即隘門嶺之山,北逦而屏于東,南江之水所由折而北入者,其西北即此山之背,環爲龍巷東入之內塢,北江之水所由搗而下者;其東北即此山後門,繞而爲百感村,衆江既潛合于中,所由北出者。此山外之四面也。
而其岩則中辟于山之半,南通二門皆隘:一爲前門,一爲偏穴。北通一門甚拓,而北面層巒阻閟,不通人間。
自州來,必從南門入,故巨者反居後,而隘者爲前。
前門在重崖之上,其門南向。
初抵山下,東北攀級以上,仰見削崖,高數百仞,其上杙木橫棧,緣崖架空,如帶圍腰,東與雲氣同其蜿蜒。既而西上危梯三十級,達崖之半,有坪一掌,石竅氤氲yīnyūn氣或光混便動蕩貌,然裂而深。
由其東緣崖端石級而左,爲東洞;由其西踐棧而右,爲正洞之前門。棧闊二尺,長六七丈,石崖上下削立,外無纖窦片痕,而虬枝古幹,間有斜骞于外,倒懸于上者,辄就之橫木爲杙. 外者藉樹杪,內者鑿石壁,複以長木架其上爲梁,而削短枝橫鋪之,又就垂藤以絡于外。
人踐其上,內削壁而外懸枝,上倒崖而下絕壑,飛百尺之浮桴,俯千仞而無底,亦極奇極險矣。棧西盡,又北上懸梯十余級,入洞前門。門南向,其穴高三尺五寸,闊二尺,僅容伛偻入。
下丈許,中平,而石柱四環如一室,旁多纖穴,容光外爍,宿火種于中。
爇炬由西北隙下,則窅yǎo深遠貌然深陷。
此乃洞之由明而暗處也。下處懸梯三十級,其底開夾而北,仰眺高峻。
梯之下,有小穴伏壁根。
土人雲:“透而南出,亦有明室一圍,南向。”則前門之下層,當懸棧之下者也。由夾北入,路西有穴平墜如井,其深不測。
又入其西壁下,有窪穴斜傾西墜。
土人雲:“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瀉,不能著足也。西壁上有奧室圍環中拓,若懸琉璃燈一盞,乃禅室之最閟者。出由其東,又北過一隘,下懸梯三十級,其底甚平曠,石紋粼粼,俱作荔枝盆。其西懸〔乳〕萎蕤wěiruí下垂狀,攀隙而入,如穿雲葉。稍北轉而西上,望見微光前透甚遙,蹑沙坂從之,透隘門西出,則赫然大觀,如龍宮峨阙,又南北高穹,光景陸離,耳目閃爍矣。此乃洞之由暗而明處也。其洞內抵西南通偏門,外抵東北通後門,長四十丈,闊十余丈,高二十余丈。其上倒垂之柱,千條萬縷,紛纭莫有紀極;其兩旁飛駕之懸台,剜空之卷室,列柱穿崖之榭,排雲透夾之門,上下層疊,割其一脔luán切成塊的肉,即可當他山之全鼎。其內多因其高下架竹爲欄,大者十余丈,小者二、三丈,俱可憩可眺。由東崖跻隘入西南洞底之上層,其內有編竹架菌jūn一種竹的名稱而爲廪者,可置谷千鍾十釜爲一鍾,合六斛四鬥焉。
其上又有龛一圍,置金仙于中,而旁小龛曰慈雲蓮座,乃黃君之母夫人像也。黃母數年前修西方之業拜佛于此,此其退藏之所;而外所編竹欄,則選佛之場;而廪則黃君儲以備不虞者。龛西則偏門之光,自頂射下。此處去後門已遙,而又得斯光相續,遂爲不夜之城。
攀峻峽西上,透其門頗隘,即偏門也。
其門西南向,下臨不測,惟見樹杪叢叢出疊石間,岨jū石山懸嶂絕,不辨其處爲前山、後山也。龛既窮,仍由故道下,東北趨後門。其門東北向,高二十丈,門以外則兩旁石崖直墜山麓,而爲水洞之門;門以內,則洞底中陷,亦直墜山底而通水洞之內。陷處徑尺五,周圍如井。昔人置辘轳于上,引百丈绠下汲,深不啻十倍虎阜。恐人失足,亦編竹護其上,止留二孔以引軸轳,人不敢涉而窺也。井外即門,巨石東西橫峙,高于洞內者五尺,若門之阈yù門檻。由井東踐阈,踞門之中,內觀洞頂,垂龍舞蛟,神物出沒,目眩精搖;外俯洞前,絕壁抟雲,重淵破壑,骨仙神聳。此阈內井外峽,下透水門,亦架空之梁,第勢極崇峻,無從對矚耳。阈東透石隘東北下,磴倚絕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緣竅,蹬斷處,亦橫木飛渡。下裏半而爲百感村。徐子曰:此洞外險中閟,既穿曆窅渺,忽仰透崇宏,兼一山之前後以通奇,彙衆流于壑底而不覺,幽明兩涵,水陸濟美,通之則翻出煙雲,塞之則別成天地。西來第一,無以易此。
百感東岩在百感前門之東。由棧東危崖之端,東緣石痕一縷,數十步而得洞。其門亦南向,門以內不甚深,而高爽窈窕,石有五色氤氲之狀,〔詭裂成形〕。由峽中東入三、四丈,轉而北,有石中峙。逾隘以進,遂昏黑。其中又南北成峽,深十余丈,底平而上峻;北盡處有巨柱回環,其外遂通明。跻級北上,有竅東透而欹側,只納天光,不堪出入也。
由竅內轉而北,又連辟爲二室:一室中通而外障,乃由內北達者;一室北盡而東向,乃臨深而攬勝者。
先由中通之室入,其西隙旁環,俱可爲房爲榻。其東之外障,亦多零星之穴,懸光引照焉。北透一峽,達于北室,其前遂虛敞高門。門乃東臨絕壁,中有纖筍尖峙于前,北有懸崖倒垂于外,極氤氲之致,其下聞水聲潺潺,則南江之水,北轉而低其下入穴者也,然止聞聲而不見形焉。其內西壁,亦有群乳環爲小龛,下皆編竹架欄,亦昔人棲隱者。此洞小而巧,幽爽兼備,爲隱真妙境。第中無滴瀝,非由前棧入百感後軸轳取之,則由前梯轉覓澗山前,取道其遙也。
百感下水岩,在百感後門之下,百感村之南。百感有內、外兩村。山從百感洞分兩界,北向回環,下成深塢,而岩下水透山成江,奔騰曲折而北去。
從上林刁村下右江。
〔村〕界于其中,源長而土沃,中皆腴産。洞在內村之南二百步,其門東北向,高聳而上,即後門也。水自洞出,前彙爲廣潭,中溢兩崖,石壁倒插水底。
從潭中浮筏以入,仰洞頂飄渺若雲,孰意乃向之淩跨而下者耶!洞內兩壁排空,商向而入,潴水甚深。西壁有木梯懸嵌石間,土人指曰:“此即上層軸轳之處。
昔侬智高宋代初年壯族首領時,有據洞保聚者,茲從下汲。此其遺構也。“東壁石隙中拓,有架廬絕頂,飛綴憑空,而石墅危削虛懸二十丈,無可攀跻。土人曰:”此戊午公無1613年荒歉,土人藏粟儲糧以避寇者。須縛梯綴壁以上,茲時平,久不爲也。“入十余丈,下壑即窮,上峽懸透,遙眺西南峽窦深入處,高景下射,光采烨烨,而石峻無級可跻,不知所通爲山之前、山之右也。下壑石根插入水間,水面無內入之隙,水之所從,向下泛濫而出,則其中衆水交合處,猶崆峒內扃jiòng關鎖,無從問津焉。乃返筏出洞,從門外潭西蹑崖登門左之壁。透峽竅而上,辟岩一圍,其門東向,下臨前潭,右瞰洞水,前眺對岸之上,旁窦氤氲,可橫木跨洞門而渡也。辟岩中廣下平,可棲可憩,第門雖展拓,而對岸高屏,曾無日光之及,不免陰森。若跨木以通對崖,則灏靈爽氣無不收之矣。此洞阻水通源,缥缈掩映,爲神仙奧宮。
若夫重巒外阻,日月中扃,即內村已轶yì超越桃源,而況窈窕幽閟,若斯之擅極者乎!
百感前下岩,在百感洞前門之下,路西坑腋間。其門亦南向,高拓如堂皇,中多巨石磊落,其後漸下。
蓋水漲時,山前之水亦自洞外搗入者,而今無滴瀝也。
洞東北隅有峽北入,其上透容光,其下嵌重石。累數石而下窺,其底淵然,水涵深窦,而石皆浮綴兩崖間,既不能破隙而下,亦不能架空而入,惟倚石內望。
西北峽窮處,亦有光內射,其隙長而狹,反照倒影,烨烨浮動,亦不如所通爲山之後、山之右也。
龍巷東北塢上洞,在向武州東北七裏,即百感之西崖,第路由龍巷村東入,〔山〕北轉盤旋成塢,枯榕北枝大江分搗其中,崖回塢絕。墜穴東入,而洞臨其上,其門西向,左右皆危崖,而下臨激湍。
原無入路,由其北攀線紋踐懸壁以入,上幕雲卷,下披芝疊。東進六丈後,忽烘然內暖,若有界其中者。蓋其後無旁窦,而氣盎āng充盈不泄也。又三丈,轉而北,漸上而隘,又三丈而止。其中懸柱亦多,不及百感之林林總總。而下有九石如珠,潔白圓整,散布滿坡坂間。坡坂之上,其紋皆粼粼如绉簇,如鱗次,纖細勻密,邊繞中窪,圓珠多堆嵌紋中,不可計量。余選其晶圓者得數握,爲董苡,爲明珠,不能顧人疑也。玉砂洞中甚難得,亦無此潔白。
琅山岩在州北半裏,其形正如獨秀。
始見西向有門三疊,而不知登處反在東峰之半也。
余至後,黃君始命縛梯通棧,蓋亦欲擇其尤者爲靜修之地耳。由東麓攀危梯數百級,入其東門,其門豁然高敞。門以內遂分三徑。由北竅者,平開一曲,即透北門,直瞰龍巷後北山,大溪西來界其中,抵橫裂峰西而三分之,北面巒岚溪翠,遠近悉攬。由南竅者,反從洞內折而東山,外複豁然,即東門之側竅也。第一石屏橫斷其徑,故假內峽中曲出,其內下有深窪,淵墜而底平。由其上循崖又南入峽中,漸上漸隘,有石橫跨其上,若飛梁焉。透梁下再上,峽始南盡,東壁旋穴庋空,透窗倒影,西竅高穹曲嵌,複透而南,是爲南門。其前正與州東北巨峰爲對,若屏之當前,西南不能眺一州煙火,東南不能挹三曲塍流,而不知其下乃通行之峽也。由西直入者,高穹旁拓,十丈以內,側堰曲房,中辟明扉,若隘門之中塹者。然其上穹盤如廬,當隘處亦上裂成峽,高劇彌甚。透隘門而西,則西辟爲堂,光明四溢,以西門最高而敞也。堂左南旋成龛,有片石平庋爲榻,有懸石下卷爲拓托,皆天成器具也。堂左右分嵌樓龛,圓轉無隙,比及前門,則石阈高欄。透竅以出,始俯門下層崖疊穴,危若累棋,浮如飛鹢yì水鳥,狀似鹭鹚。蓋已出西望第三門之上,而中門在其下矣。坐其上,倒樹外垂,環流下湧,平疇亂岫,延納重重,斷壑斜晖,憑臨無限,三門中較爲最暢矣。夫此一山,圓如卓錐,而且上則中空外透,四面成門,堂皇曲室,夾榭飛甍méng,房脊,靡所不備。徙倚即殊方,宛轉頻易向,和風四交,蒸郁不到,洵中使負戴耳。
下洞即在琅山西麓,其門西向,東入三丈余而止。仰其上。則懸岩層穴,又連疊門兩重。余初至此,望之不能上達。
明日又至,亦不知其上層之中通于東,並不知東之可登也。
既而聞黃君命縛梯,既而由其南峽,同韋守老往百感出山之東,回望見梯已婉蜒垂空,始知上洞須東上,下洞獨西入,而中洞則無由陟焉。
十九日曉起,有雲。
晨餐後,半裏過甯墟。
〔從南峽去,抵天燈墟,聞有營懷洞。〕東折入山塢一裏,北入峽一裏,逾小脊北下。
隨山東轉,又二裏,南那村換夫。
東北行二裏,東逾一嶺,曰石房嶺。下嶺而東,又二裏,至石房村換夫。又東二裏,複上山半裏,過一嶺脊。脊不高,其北水從東北墜,其南水從南流,是爲向武、鎮遠分界,而左、右江亦以此分焉。隨流南下一裏,大路自西來合,遂東轉循老山之南,東逾平陝一裏,大道直東去,又從岐隨水東南下一裏半,四山環塢一圍,曰龍那村,已鎮遠屬矣。
〔初至村,遙見屋角黃花燦爛,以爲菊,疑無此盛,逼視之,乃細花叢叢,不知其名。
又見白梅一樹,折之,固李也。黃英白李,錯紅霜葉中,亦仲冬一奇景。〕飯而行,北逾嶺而下,共一裏,又行峽中半裏,與西來大道合。于是隨水形東行山峽間,五裏,水形東北去,路東南上山。半裏,又從岐南逾一嶺,共一裏而下,得南峒村。村人頑甚,候夫不即至,薄暮始發。其峒四山連脊,中窪爲地,池上有穴,東面溢水穿山腹東出,池西乃居人聚廬所托也。東逾嶺而下,共一裏,東向行山塢間。八裏,過一村,又東與石山遇。循其南崖,崖上石窦曆亂,俱可入,崖下累石屬南山,傍崖設隘門以入,于是南北兩石山複峥峥屏立矣。又東一裏爲鎮遠州,宿于州市之鋪舍。州官名趙人偉。
州宅西南向。其地〔屬太平府,〕在太平府東北二百裏。
西南一日至全茗,又經養利而達俯。西北爲向武界,十八裏。東北爲佶倫界,十六裏。東爲結安界,西南爲全茗界。州前流甚細,南入山峽,據土人言,乃東北至佶倫,北入右江者。由此言之,則兩江界脊西自鎮安、都康,經天燈墟,龍英之北,向武之南,二州分界。
東徑全茗、永康、羅陽即今扶綏縣之中東,南哨諸地而抵合江鎮。
昨所過石房村東南之脊,乃北走分支,其南下之水,尚非入左江者也。
二十日晨起,小雨霏霏。待夫,而饭后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