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梅庄庄主神秘失踪 梅二先生命丧梅园
赤铁矿荒域劫案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令人奇怪的是,梅庄至今依旧毫无反应。祸不单行,在此关键时刻,梅庄庄主梅鹤突然染上怪病,夜晚高热不退,白天胡话连篇,三日之后,梅庄主的神志略渐清醒,但却仍然卧床不起,梅鹤终日闭门静养,拒绝会见任何人。以往,若是发生如此严重事件,梅庄都是在第一时间立刻作出紧急应对,全庄内外高度戒备,但这次却表现得异常平静,梅庄上下各种事务照常有条不紊地运作,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谁也搞不懂这位梅庄主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直到三公子梅飞和五小姐梅红快马加鞭,急火火星夜从北国赶回来,使得这个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却又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神秘村庄,犹如一块巨石投入一潭静谧的湖水,突然间激起千层浪,整座梅庄,乃至南武林,都随之剧烈地震动起来。
梅飞生得面如敷粉,齿白唇红,剑眉分八彩,星眼似寒潭,他身高九尺,猿臂狼腰,身材雄健挺拔,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他的性格就象他练就的霹雳剑法一样,迅猛火爆,特别是火他的暴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可谓六亲不认。他为人直率任性,说话口无遮拦,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会不计后果地坚持去做。近几年在内皇城担任御前带刀校尉,使他的火爆脾气有所收敛,但自从怒打了史衙内,为了避祸,以身体不适,回乡疗养,顺便探望父母为名,向宁宗皇帝告长假离开临安府,随五妹梅红护送南宋使臣出使金国,一路上风餐露宿,又使他恢复了很多原本的狂傲不羁。
“二哥平时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这回这么样?唑瘪子了吧?我若是二哥你,不找回赤铁,哪还有脸回来?倒不如趁早投河死掉算了。”在这气氛凝重的梅庄议事大厅里,梅飞当着各位姨娘、哥嫂、妹子的面这样训斥二哥梅强。虽说梅强是个既自负,又好面子,从来都是他得理不饶人,经常把别人数落得灰头土脸,但现在却因丢失了赤铁矿,从心态上说,已经矮了半截,即便心里对梅飞不服气,但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听着,他那种憋屈窝囊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梅强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青一阵,神情也越来越难看。此刻,坐在轮椅上的长兄梅墨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劝道:“三弟啊,还是少说两句吧,你二哥的心情也是好难受啊。”梅飞道:“光难受有甚鸟用?还有大哥你,怎不带人去追查?难道坐等贼人将赤铁送还回来?”梅墨尴尬一笑,说:“咦?三弟你怎地冲我来了?咱爹没发话,哪个敢擅自妄动?”梅飞道:“去寻找赤铁矿,怎能说是妄动吗?我觉着大哥你行事也忒死板,总是循规蹈矩,从来不主动出击。”大嫂梁晶早就看着梅飞不顺眼,又见丈夫被他当众数落教训,再也压不住火,她娥眉一挑,拿腔作调地嗔怪道:“三叔说的这叫啥话?就算你大哥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他,你有能耐,倒是去将铁矿石找回来呀!不就是当上个区区皇城营六品御前校尉吗?瞅把你给威风的,整座梅庄都快要装不下他了,嘁,有甚么了不起?!听说最近他还打伤了史通,哼,到时教你候吃不了兜着走!” 梁晶她爹乃是当朝权相史弥远眼中红人,得力干将,官拜扬州通判,被世人称作三凶之一,梁成大的二闺女,从小骄纵惯了,专爱争风吃醋,动辄便要呵斥指责别人。梅飞向来鄙视梁成大的人品,对大嫂梁晶从来不拿正眼相看,因此瞪了梁晶一眼,也不搭理她,只问他的母亲林氏:“娘,俺爹呢?”林氏口打唉声,说:“你爹病体未愈,眼下正在内室静养,不见任何人。”梅飞道:“爹爹怎么偏在这时病倒,孩儿有要事见他。”梁晶刻薄一笑,说:“三叔这话却又说的毫无道理,难道爹爹何时生病也能挑选时间?”梅飞根本不想理采她,只当作什么没听见,他继续对林氏道:“爹爹想必在琴剑阁。”林氏点点头。“孩儿这就去拜见爹爹。”听到梅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人已经跑到了屋外,林氏急忙追出去,喊道:“飞儿,你回来!千万别去打扰你爹,他会非常生气的,听娘的话,快给我回来。”满堂的人也都跟着赶往后宅。
琴剑阁座落在梅庄正堂西跨院西南角的花圃之中,原先是梅鹤已故六夫人龚梅雪居住过的地方。龚梅雪生前非常喜爱瑶琴,将她的师父琴棋剑客传赠给她的一床古琴,以及后来她行走江湖求到的几床天下名琴,一并收藏于闺阁之中,平日打谱抚琴,修身养性,故取名藏琴阁。后来龚梅雪突然辞世,梅鹤非常怀念她,阁中陈设一直保持原样,并立下规定,除了他本人和第四子梅贞,不许任何人入内。梅鹤酷爱剑术,他将毕生所得的几口举世名剑,也收藏于藏琴阁,于是便将藏琴阁更名为琴剑阁,以表达情感上和爱妾永不分离。
梅飞大步流星来到琴剑阁,隔着篱墙,听见管家梅福正在吩咐两个巡守阁楼的镖师:“三少回来了,正在大堂吵吵呢,待会儿必定过来见咱们庄主老爷,三少爷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但这次不同寻常,说什么二位也要守住阁楼的门户,千万不能放他进去,若是惊扰了庄主老爷的静养,咱们谁都吃罪不起。”梅福还要说些什么,忽觉后脖梗子被切了一掌,他登时歪脖瞪眼,浑身僵直,两手不停地颤抖。那两个镖师一看是三少,正要搭讪,冷不防被梅飞于手指间弹出两粒铁蚕豆,正打在两人的膝眼穴上,立马整条腿都酥麻了,全都站立不稳,扑通扑通坐倒在地。梅飞向他们一抱拳,说:“三位,对不住了,事关重大,本少爷没工夫与尔等解释,得罪了!”说罢,风风火火闯进阁中。
不多时,众人也赶到这里,却都不敢跨入阁门半步,也不敢大声喧哗。林氏气喘吁吁,探头向阁内张望,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哎哟呦,飞儿这下闯了大祸了,这便如何是好?”阁楼里鸦雀无声,一面雕镂着梅、兰、竹、菊的四扇紫檀屏风挡住了门外人们的视线,透过迷雾般弥漫着的香火轻烟,依稀可以看到正厅两侧幽静的回廊和关闭房门的耳房。等了半天,也不见梅飞出来,林氏生怕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宝贝儿子惹着老爷动怒,心里未免十分焦虑。三姨娘张氏扭动腰肢来到林氏跟前,似乎非常关切地说:“等了这许久,怎么没有丝毫动静呢?咱们是否应该进去看看呀?”她这么一说,梅墨、梅强、梅红、梁晶也都表示赞同,不约而同地以期待的眼光看着二姨娘,这就使林氏感到十分矛盾和为难,她虽然名义上未被梅鹤扶正,但实际上只是暂时充当了正室的角色,如果冒然进去,便是严重违反家规,主事的她首当其冲就要承担主要责任,但若不及时入内,一旦发生什么不测,迟了就更坏事。还有,这些人表面上关心飞儿,谁知道她们究竟是何居心?不幸灾乐祸已是不错了,说不定还想借机进入阁内窥探秘密。传闻龚梅雪生前有一册棋谱,乃是琴棋道人编著,修炼内功心法的旷世奇书,却不知在她死前被藏在了何处,据分析很有可能就在这座阁楼的某个隐密之处。“你们想得倒美,我当罪人,你们得利,休想!既然我横竖受罚,倒不如自己进去探看。” 林氏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不劳你们担责,我一人进去,你们在外等候,出事有我一人当着。”说着就要独自进去,正在此时,却见梅飞阴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又随手轻轻关上阁门,转过身,对林氏道:“阿爹说了,还要辟谷静养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其间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进入阁楼,违者将受到家法严厉处置。庄上之事仍维持现状,暂由娘与大哥管理,并火速派人,将二叔请来,坐镇梅桩。”他说罢,又去将梅福等人穴道解开,训斥道:“就凭你们这点稀松平常的本事,根本不配在这里守门。爹爹有话,从明天起,由二哥亲自把守琴剑阁。”张氏娇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神色,梁晶心说:“看他那副丧气倒霉相儿,八成是挨了他老子一顿臭骂,活该!”
不一刻,众亲眷各自相继散去,梅飞将大哥、二哥叫到不远处花圃僻静角落,四下里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二位哥哥,实不相瞒,方才我找遍了整座楼阁,根本没有见到咱爹。”哥俩一听,都显得很是惊愕,梅强疑惑地说:“除了琴剑阁,爹爹会去哪里?”梅墨也深感诧异,而且觉得难以置信,他说:“不能啊,爹爹这些天一直住在阁内,绝无外出之理呀。”梅飞又从袖里抽出一张纸,展示在两个哥哥面前,说:“你们看看这封信。”梅墨接过信,轻声念道:“红日坠五河,掀起轩然波;欲问端详事,荒城见阎罗。”他仔细看了两遍,说:“这显然不是爹爹的笔迹,这信是谁写的?写给谁的?没头没脑的,到底是何用意?”梅强说:“三弟于何处发现这封信?”梅飞道:“就放在三楼密室的书桌上。”梅强仔细将信中文字读了两遍,仍然不解其意,便问梅墨:“大哥,你看明白了么?”梅飞道:“这信写得没头没脑的,你让大哥到哪儿去明白呀?你都多余问他。”梅墨摸了摸脑袋,憨憨地一笑,说:“我虽不明白,但我却知道有一个人必定明白。”梅强、梅飞异口同声地问:“谁?”梅墨道:“四弟呀,似这种疑难杂症,你不去问他,还去问谁?”梅强听了,皱了皱眉,神情厌烦地说:“他不是北上远游去了么?按照往年的规律,他最快也要暮春才回来。”梅墨道:“但我昨晚却看见梅庵有灯光,还隐约听到了琴声。”梅飞一听,就要去梅庵找四弟梅贞,却被大哥一把拉住,说:“三弟莫急,四弟脾气有些古怪,若是冒然前往,会惹他不高兴的。”梅飞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他高兴不高兴?时间紧急,顾不得许多了,爹爹失踪了,四弟他焉能袖手不管?”梅墨道:“话虽如此,但他乃是一个求道之人,思想奇怪,非我等俗人可以理解。”梅飞不屑地一笑,说:“说他求道,那已经成为往事喽。他若再跟咱们叽叽歪歪,推托不管,咱们便拿家法惩治他。”梅墨笑道:“到头来还说不定谁教训谁呢,要得罪他,你去得罪吧。”梅强满腹怨气地说:“四弟从小行事诡秘,让人捉摸不透,每次我与他相处,总是感到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可不想前去自讨没趣。”梅飞不久前才与梅贞因为汪丽而几乎闹得不欢而散,他也不想独自去见四弟,但眼下却又非去不可,于是说:“既然两位哥哥都要打退堂鼓,那好吧,为了咱爹,我就当一回恶人,但二位哥哥必须同往。”梅墨道:“这倒是也可以,我们陪伴你一同去就是。”梅强道:“三弟,我还没问你,你这次随行出使金国,又急火火地赶回家,究竟是为了避祸,还是探望咱爹的病情?”梅飞严肃地说:“当然不全是为了躲避史衙内那厮的暗害,实不相瞒,我此番回来,涉及三种火器的最新机密,二哥最好休要多问。”梅飞见梅强面露尴尬之色,又解释道:“二哥莫怪,说实话,我也不知内容详情,兵部侍郎庄夏再三叮嘱我,务必将一个密函蜡丸,亲手交给咱爹。”梅强听了,没再说什么。
梅庵隐没在梅庄西南一片被称作梅园的梅林里,梅庵既是梅庄的一部分,又是相对独立的建筑结构和防御体系,梅家四公子梅贞就常年居住在这里。再往西去不远处,便是梅贞的母亲龚梅雪的墓地。
如果没有向导引路,要想安全出入梅庄,几乎不可能,庄内机关总闸一旦拉动,整座庄院将是步步陷阱,处处埋伏,即便千军万马来攻打梅庄,必定叫他损兵折将,惨败而回。梅庄可谓机关重重,贸然进入者,九死一生,而进入梅庵的难度,比梅庄更胜几倍,即便有向导带路,若想要走入梅庵,也是一件十分困难又麻烦的事情,一步走错,便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但是梅庄和梅庵这两个地方,还是有很多差别,布设在梅庄内外的九宫八卦迷魂阵之中的机关埋伏大多可以直接取人性命,而梅庵周围的梅花阵,顶多使人受到些皮肉外伤,外加一些精神折磨,毕竟被困在深坑中,或吊挂在半空的滋味,实在不好消受。
梅庄周围的梅林面积很大,并非梅林之中所有的地方都隐藏着杀机。对于梅林中的那些危险地带,都会在边界上竖起警告牌,提醒游人或路人到此止步,更不要越雷池半步,否则后果自负。而坐落在梅庄西北的一片梅林,其间并没有设置任何机关埋伏,可供游客游园、赏梅。
梅庵以及周围的梅林,实际上是一个按照奇门道术之中的五行八卦布置而成的一座迷宫,之中暗藏了千变万化的奥妙玄机。冒然闯入者,白天走在梅林荫隙之下,眼前会突然呈现出一幅由梅树疏密间隙,弯曲枝干,各色花叶组成难以言状的怪异景象,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树阴花影中暗藏了某种似梦似幻的可怖图案,看后可使人产生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对大自然莫名的恐惧感,有如进入了极其神秘诡异的迷宫,如果这时知难而退,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若再往里走,眼前景物会变得越来越令人感到迷乱、凶险、恐怖,恍若置身于一座奇形怪状的魔窟,或者地狱,却又怎么也走不出梅林,直到一脚踏在机关上,或落入陷阱,或被天网罩住,半悬空中。若是夜晚进入梅园,不出十步,就会迷路,转悠一夜,才会发现竟然还没走出十丈方圆,等到天亮,虽然能看见周围景象,还是免不了被阴森恐怖的幻景所惊吓,最终被捕猎器具擒获。但若知道梅林之中的通道秘诀,就可轻易出入梅园。何为通道秘诀?就是梅贞按照某人的生辰八字结合五行生克原理编写的口诀,比如金命的人,西方属金,应从西边入梅园,然后根据秘诀,避开危险障碍,到达梅庵。兄妹当中,梅贞只给了梅飞和梅红进入梅庵的秘诀,因此,大哥梅墨、二哥梅强,跟随三弟梅飞,左一绕,右一拐,进三步,退两步,或曲、或直、或斜行、或转折,加上梅墨腿脚不方便,足足在梅林之中转悠了半个多时辰,就在三个人差不多已是蒙灯转向的时候,忽然发已经到了位于梅林中央地带的梅庵。梅强一肚子牢骚,埋怨道:“见四弟一面可真够难的,真是累死人了。”梅墨嘿嘿一笑,说:“四弟设计的这座梅花阵也真够绝的,上次竟然将爹爹困在梅园,还差点落入陷坑。”
梅飞看见正房门口两侧贴着一幅对联,便大声朗声读道:“闲谈黑白两道,静听梅花三弄。横批:琴棋可以清心。”梅强看罢,嗤之以鼻,不屑地说:“故弄玄虚,这也叫对联?连基本的对仗都没有搞清楚,我看四弟也只是徒有其名尔,而且已经走火入魔了。”梅墨点点头,说:“嗯,还真有些闲情逸致的味道,有点意思。”梅飞嘘了一声,示意两位哥哥不要出声,然后低语道:“听,琴声。”哥俩侧耳细听,果然从庵堂后面传来一阵幽幽琴声。梅墨一边听,一边品评说:“凤求凰,曲意婉转缠绵,然而缺少雅淡之风,莫非四弟北游途中遇到了知音,触动凡心啦?”梅强嘲讽道:“却不知令咱们四弟倾心之人究竟是男是女?”梅墨道:“二弟休胡说!当心被四弟的顺风耳听去。”梅飞听着两位哥哥谈论四弟,也不便将他北行途中遇见梅贞、汪丽的事情告诉他俩,否则又要引发更多矛盾。梅强突然喊了一嗓子:“四弟快出来,你的三位哥哥看你来也。”
只听吱呀一声,东厢禅房的门随声开启,从屋里踱出一位青衣书生,阔额深目,中等偏瘦身材,颇具儒雅之态,对梅飞微微一笑,说:“飞将军别来无恙否。”梅飞一见此人,略一愣神,随即赶忙躬身抱拳行礼,说:“在下不知少王爷在此,望恕惊扰之罪。”此人原来就是梅贞的琴友,南宋皇亲沂王赵抦的儿子赵贵和。梅墨、梅强也连忙上前拜见。赵贵和将三人让进梅庵正房,分主次落座,仆役端上梅花茶点、茶汤,赵贵和见到梅飞满腹狐疑的样子,笑着说:“飞将军想必非常纳闷,本少王因何在此?”梅飞道:“末将所思,被少王爷一语道破,可否赐教一二?”赵贵和说:“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有何不可?小王此番前来,自然有来的道理,阔老头想念梅四公子了,特地派遣我来召四公子去见他,另外,我也想顺便与四公子手谈几盘,过过棋瘾,然后聆听四公子抚琴,不料他至今仍然远足未归,故此小王也只好在此等候。”梅飞道:“原来如此。”梅墨心中奇怪,暗想:“少王爷来到梅庵,庄上竟然无人知晓,岂非咄咄怪事?”却又不好多问。梅强毛遂自荐道:“既然四弟未回,少王爷若不嫌弃,在下愿替四弟奉陪一局。”赵贵和笑了笑,说:“那倒不必了,旗鼓相当方有趣味。”此话分明是说,梅强棋艺比梅贞差了一大截,少王爷不屑与他手谈。梅强闻听此言,颇感脸面有些难堪,这才叫做自讨没趣,梅强于是不再多嘴。
梅飞忽然发现耳房珠串门帘后面有一个女子的婀娜身影,正在隔帘向这边窥视,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似曾闻过,梅飞心里奇怪,暗道:“怎么会有妇人隐于内室?从她的身影、香味,很像是那个四弟的相好,金国名妓金凤,难道她也来在这里?” 梅飞心中便多了几分警觉,梅飞从四弟那里了解到,那个金凤的来历甚是可疑,背景极其复杂,还有那封信中所言,金凤有可能是个金国细作,如果真的是她,赵贵和若是遭遇不测,整个梅庄都要受到牵连,想到这儿,梅飞不由试探问道:“少王爷此行,莫非携带有家眷?”赵贵和道:“三公子说的是哪里话,小王此番前来,只带了三位侍从。”梅飞为人直言快语,直截了当地说:“少王爷请恕在下言语唐突之罪,敢问那帘后女子又是何人?”赵贵和被他这么一问,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说:“哦,那是小王于途中遇到的一位北国女子,名叫金凤,她迷了路,打听梅庄,小王便邀她同行,攀谈之后,得知她原来是梅四公子的红颜知己,四公子曾经救过她的命,当时四公子与她约定,一个月后,在梅庄相会。”梅飞心想:赵贵和真是个书呆子,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以为真,眼下局势如此险恶,决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倒要看看那个金凤又要耍什么狐媚伎俩?”于是说:“哦,原来是金凤小姐,前不久俺在北国见过她,也算是半个老相识,可否请金凤小姐出来一见?”
汪丽一直隐身在门帘后面,正在听他们的谈话,见三个人皆称赵公子为少王爷,她心中暗喜道:“果然是南朝皇亲少王爷赵贵和,老娘若能迷惑住他,将来必有大用处。”听见梅飞召唤她,汪丽便娇滴滴地应了一声,然后拨开珠帘,轻移莲步,扭动腰肢,娇模娇样从里边出来,来在众人跟前,飘飘然一个万福,口吐莺声,娇滴滴地说:“奴家金凤,拜见三位公子。”但见汪丽眉目如画,身材高窕,体态丰满,一身南宋少妇装扮,头梳鬟髻,身穿黑色丝绸金花旋袄,内衬银灰色丝棉绣花团衫,下身系一条深红色拂地留仙裙,浑身香气扑鼻,恰似苏妲己转世,又如张丽华重生,袅娜娉婷,光彩照人,比梅飞上次看到的样貌,更添几分妖冶妩媚。就把梅墨给看愣了,梅强也是两眼发呆,只有梅飞不为所动。梅墨心想:“都说江南出美女,想不到北方竟有如此佳丽,分毫不逊南国。”梅强暗自称奇,心中未免有一点嫉羡,暗想:“四弟平日故作超然之态,却原来他也会做出金屋藏娇的勾当,我常年走南闯北,怎就从未有过这等艳遇?”
梅飞审视汪丽片刻,说:“黄河野店一别,匆匆一月有余,但不知金凤小姐此次来到梅庄,有何打算?”不等汪丽回答,赵贵和说:“金凤小姐已经对小王我说过了,她与梅四公子约好了在梅庵相会,只等梅四公子回来,一道去临安游览西湖美景。”他说着,朝汪丽打了个手势,示意汪丽在近旁坐下,汪丽飘飘万福,谢过座,娇模娇样,落座于赵贵和右边。
赵贵和说:“我看三位公子来时脚步急促,莫非找你们的四弟有急事?”梅墨不敢隐瞒,便将丢失赤铁矿,爹爹梅鹤失踪,告诉了赵贵和。汪丽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想:“连梅庄主都失踪了,此事非同小可!看来与护国公主的荒城计划有关。”梅飞补充说:“我在琴剑阁中发现了一封不知何人写给俺爹的信,里面是一首四句诗,我们哥仨头脑愚钝,不得其解,于是来此想让四弟破解一二。”赵贵和一听破解诗词,顿时来了兴趣,说:“能否让小王一观?”梅飞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信纸呈递给他。赵贵和摇头晃脑地将诗文朗读了一遍,不以为然地说:“严格地说,从表面上看,这只是四句话,东拉西扯,不知所云,而且内容平淡无奇,并无文采可言,根本算不得诗词。写信人告诉令尊一件事,除了第一句有些隐晦,剩下三句说得很直白,你们不用去问四公子,小王现在便可告诉你们,令尊一定是去了荒城。”梅墨心说:“废话,这还用你说吗?”但他表面上却作出非常困惑的样子,问道:“何以见得呢?”赵贵和说:“待小王一句句解释,你们看第一句:红日坠五河,红乃赤也,日,太阳也,别名金乌,五行之中,铁属金,矿属土,暗合金乌之金,坠字中有土,坠取失落之意,联起来的意思就是,赤铁矿丢失在五河,第二、三两句容易理解,是说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强烈反应,如果想要知道详细情况,第四句是让令尊去荒城问问阎罗王,便会知道答案了,你们看,简单得很吧?而且找不出第二种解释。”梅墨说:“据我所知,本地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个五河,又称五河口。”梅飞道:“但是淮东流域周边的荒城却不下二十余座,但不知信上所指的荒城究竟是哪一座?”汪丽忍不住,娇声说:“荒城虽多,但有阎罗王的荒城说不定只有一处哦。”梅飞一听,觉得有门儿,他赞许地看了汪丽一眼,说:“着哇!金凤小姐此言很有道理,我们就从五河,阎罗这两个线索去找,争取早日见到爹爹,找回赤铁矿。”接着,梅强回忆了当晚护送铁矿石路过五河口的情形,他在记忆中努力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细节,他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脱口说:“怪哉,难道会是他们?”梅飞连忙追问:“谁们?”梅强道:“淮河三鬼。”梅飞道:“你说的就是那崔家三兄弟?”梅强道:“正是那三个水贼。”梅飞怒道:“真是一伙不知死的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这就带领一队庄兵,去将那三个水贼的巢穴铲平,教他们都去见鬼!”梅墨道:“三弟少安毋躁,且听二弟叙说完事发过程,再作定夺。”
五河口是指:淮、浍、漴、潼、沱等五条河流汇聚之处,故此得名五河口。据梅强回忆,正当货船沿着靠近淮河南岸一侧的南宋边境行至五河口时,天色将晚,梅强考虑到洪泽湖及其周边水域,水贼、草寇甚多,为了安全起见,于是下令,货船在淮河南岸停泊,在此休整一晚。河对岸便是金国境内的五河口,由此再往东走五六十里水路,然后转入洪泽湖,两天后,便可到达梅庄。
岸上不远处,有一家酒店,旁边紧挨着一座车马客栈。押运赤铁矿的庄丁们赶了一天路程,此时都是饥肠辘辘。梅强将庄丁分作两队,每队十人,一队上岸去酒店吃饭,另一队留守在船上,看护货物。梅强严令所有庄丁,只许吃饭,不准喝酒。晚上又将庄丁分为四组,五个人为一组,分别把守在货船的前、后、左、中、右,船头、船舱、船尾,设置三面铜锣,一旦遇到紧急情况,立即鸣锣示警,客栈距离岸边,不过半里之遥,听到锣声,足可及时赶到。初春时节,天气仍然寒冷,夜里更冷,不可在户外久留,因此,梅强规定每组巡逻放哨一个时辰,其余庄丁轮流去客栈睡觉,如此安排,应该还算相当严密。
总的来说,那一夜的前半夜过的还算平静,但是到了后半夜,出了一些小混乱。梅强先是于睡梦之中听到有人大喊:“不好啦!有强盗!准备弓箭!”梅强一骨碌爬起来,翻身下床,从枕头下面抽出宝剑,跳出屋外,拉了一个夜战八方的架势,拢眼神向四下里机警地环视了一周,借着星月之光,以及岸上店面悬挂的几只灯笼,可以看见河面上有一艘巨型战船,正在离开南岸,向北岸缓缓开去,这艘战船的船体非常庞大,大的简直有点吓人,好像是一座小山,又像一只巨大的黑色幽灵,船头、船尾、船舷两侧都钉着铁皮,甲板上面有三层敌楼,垛口上架设铁炮,顶层敌楼上面插着十几面各种颜色的黑龙牙旗,迎风招展,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这样一艘巨船,竟然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条狭窄的船影,继而消失在黑暗的河面之上,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世界。这艘巨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何时来到南岸?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根据一些人的说法,这艘巨船的造型,很像几十年前金主完颜亮渡江攻打南宋时所建造的巨船。店客之中,也有老江湖,有人认得这艘巨船桅杆上悬挂的黑龙旗帜是淮河三鬼所部黑龙帮水贼的标志。
梅强第一时间飞奔到岸边,纵身跳上货船,却见那五名放哨庄丁,一个个大睁双眼,大张着嘴,愣呆呆地看着那艘远去的巨船,似乎是看傻了眼。此刻,有庄丁陆续赶到,众人七手八脚,连喊带拍,才将五个哨兵唤醒,都是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眼睛,表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战船。梅强检查了两遍货物,又在货船四周巡查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然后梅强将五个哨兵叫到面前,查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哨兵们都如是说:那艘巨船来自上游,航行时无声无息,当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们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然后他们就被赶来的庄丁同伴们从错愕和愣怔之中叫醒。梅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更查不出任何线索,既然货物安然完好,也就不再追究,只是揣了满腹的疑问和不解。
提起淮河三鬼的黑龙帮,那可是淮东百姓的一大祸害,经常出没于淮东水域和洪泽湖水面上,打劫渔民,抢劫商船,作恶多端。后来被驻守盱眙的季先所部红袄忠义军击败,逃到淮河北岸,投靠了金国,此后,黑龙帮在淮河以南的残存势力被彻底剿灭,而逃到淮河北岸的淮河三鬼的黑龙帮也被金国收编成为一支隶属金国驸马元帅仆散安贞旗下的水军,驻扎在淮河北岸的五河口,时常在黑夜偷偷摸渡过淮河,对南岸的南宋居民烧杀、奸淫、绑架、劫掠,无恶不作。听了梅强的叙述,众人也都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诡异,谁也摸不出个头绪。
考虑到孤男寡女岂可共宿一处?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也有辱南宋皇族名誉。梅墨遂以梅庵条件简陋为由,邀请少王赵贵和和金凤小姐去梅庄居住,却被赵贵和谢绝,理由是梅庵周围环境优美,居室布置的古朴儒雅,他非常喜欢住在这里。而汪丽也表示很想向赵少王学习弹琴,也想留在梅庵。梅墨于是建议,金凤小姐白天在梅庵学琴,晚上回到梅庄,住宿在梅红的梅品小院。对此安排,赵贵和和汪丽都表示同意。
十日后,梅二先生梅松带着他的四大弟子,十二门人,从广陵来到梅庄,梅二先生是梅庄主梅鹤的堂兄,在家行二,喜读诗书,精通剑术,人称梅二先生。若论梅二先生在剑术上的造诣,与梅鹤相比,只在伯仲之间。因此,梅二先生的到来,使得梅庄上下,人心安定,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梅二先生身材瘦高,年近五旬,精神矍铄,两眼放光,说话时底气十足。梅家三兄弟带领百十号庄丁,来到庄外,列队迎接梅二伯。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梅庄。梅墨吩咐手下,在听风阁设宴,给梅二伯接风洗尘。
宴席间谈到了近一段时间,江湖上出现了几股邪恶势力,诸如红衣教,南、北冥府,火龙帮,等等,特别是南、北冥府,使人很容易联想起即几十年前的那个令人恐怖至极的冥王府,但很快,人们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曾经参加剿灭冥王府的老一辈侠、剑之中,接二连三被自称来自南、北冥府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杀害,不久前,有人亲眼看见,昔年冥王府十二郎君之一的银蛇郎君出现在临安府。而梅庄主梅鹤,梅二先生梅松,当年都参加过围剿冥王府的战斗,因此梅墨提醒梅二先生多加小心,梅二先生听罢,哈哈大笑,说:“就怕冥王府的人不敢来,他们如果来了,你二伯我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妖魔鬼怪的残渣余孽彻底消灭!”
众人经过一番计议,决定让梅强、梅飞去往荒域追查赤铁下落,同时寻找爹爹梅鹤。梅二先生、梅墨坐镇梅庄。临行之前,梅飞找来管家梅福,要他安排三个身手矫捷,机智灵活,轻功上乘的护院镖师,轮流暗中监视金凤的一举一动。
其实梅贞早就对汪丽的来历起了疑心,他敏锐地觉察到,在她狐媚妖冶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曾经在风月楼月黑风高之夜,亲眼看到汪丽杀死王厨子的老练手法,以及后来汪丽在中山府用毒针杀死蒙古女官萨仁。还有,她居然懂得如何引爆震天雷,突火枪虽然仍旧放在马车厢里,但梅贞一看便知,枪身已经被人拆动过,等等等等,太多太多涉及到她的谜团和疑点,他都想要弄明白,她到底是在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她对梅贞百般勾引、诱惑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为了找个如意伴侣,还是别有所图?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呢?无论如何,在搞清楚这些之前,还需谨慎为上。因此梅贞在与梅飞分手之时,虽然兄弟俩因为梅贞与汪丽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而闹得很不愉快,梅贞还是将心中的这些疑惑告诉了三哥梅飞。他知道三哥是个性情中人,眼睛里不揉沙子,性如烈火,爱憎分明,对敌人心狠手辣,瞪眼宰活人,即便如果汪丽对梅贞真的只是虚情假意地逢场作戏,梅贞也不愿意伤她性命,梅贞请求三哥,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放过汪丽,这是梅贞从小到大平生第一次请求三哥梅飞,没想到却是为了汪丽这样一个北国狐门妖妇,梅飞虽然感到十分不悦,却又碍着兄弟情分,不好意思当面回绝四弟,再者说,梅飞认为即便汪丽对梅家有什么企图,凭她一个女流,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会对一个女子痛下杀手?传扬出去,岂不降低了自己的名头?于是他一口答应了四弟的请求。但答应归答应,这并不意味对汪丽这只狐狸精放松警惕,一旦发现她是金国女细作,就立即将她看押审讯,然后驱逐出梅庄。
然而,就在梅强、梅飞动身前往荒域出发之后的第三天,梅二先生接到了一封来自南冥府的挑战书。挑战书是绑在一枝袖箭上,钉在了梅二先生住宿的门楣上。黑色信纸上,用白色涂料写着四行字:梅二先生亲启,明日辰时三刻,梅庄梅园西北角,南冥府白无常宋钟将向你挑战,你敢应战吗?落款加盖一方梅花篆字金印:南冥府。
梅二先生手里拿着这封挑战书,心想:“不久前北冥府犯下的几宗罪案尚未破获,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南冥府?什么人可以进入梅庄来送信?看来梅庄之内也不太平,一定是混入了冥王府的奸细。”起初梅二先生打算将此事告诉梅墨,从长计议,但转而一想,以他的实力,何惧区区一个白无常?若能擒获白无常,一审便知南冥府究竟又是个什么样的神秘门派。
于是梅二先生没将此事告知梅墨,他决定明日亲自出马,会一会这个来自冥王府的白无常宋钟,一向心高气傲的梅二先生认为,以他一己之力,足以亲手活捉白无常宋钟,从而查清南冥府的虚实,挖出潜伏在梅庄内部的冥王府奸细。
这一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到了仲春三月,一场倒春寒,使得江南的天气依然非常寒冷,似乎又回到了隆冬。
夜晚,一阵强劲的朔风吹过,给江南大地盖上了一层大约两寸厚的白茫茫春雪。
第二天清晨,便是南冥府白无常宋钟约定梅二先生决斗的日子。雪已经停了,风也不再刮了,天空中彤云密布,天地间之间仿佛笼罩着一片死的颜色。
梅庄西北角的梅园已被广陵梅花剑派的十二门人控制,未经掌门人梅松梅二先生的允许,擅入者死。此刻,梅二先生拥着貂裘,威严地端坐在梅亭中的长椅上,他的神情也似那玉洁冰清的梅花,冷傲凝重。四名青衣劲装汉子,肃立在他的身后。梅亭四周空寂清冷,整座园子看不见一个活物,就连一只鸟也没有。这里原本是清静雅洁之地,现在却已被辟为战场,不出一刻,地上的积雪就要被鲜血染红。这片死寂的梅林,便是埋葬敌人的坟墓。面对满园的萧杀景象,梅二先生感到非常满意,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凛笑,因为他下达的命令已经被梅花剑派的门人弟子彻底贯彻执行。但这笑容也只持续了片刻,梅二先生的神情便突然凝住,随即瞳孔开始收缩,右手已经扶在剑柄上。
梅林外,西北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金玉交击之声,并且还夹杂着几声惨呼,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不多时,梅园西边的尽头,已有一人缓缓向梅亭走来。那人头戴笠帽,身穿白衣,外罩白袍,脚穿白袜,足蹬麻履,腰里斜插着一柄晶莹剔透的冰晶剑,白袍上面血渍斑斑,尚未完全干透,梅二先生知道,那是十二门人的鲜血,既然有人能够活着走入梅园,这人就必须从十二门人的尸体上踏过。
寒风穿林吹过,卷起漫天雪雾,那人的身影随风而飘,瞬间便幽灵般地来在梅亭台阶前。梅二先生心上一凛,暗想:“此人好利害的轻功!”他不由凝眸注视对方,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塌鼻斜眼,目光僵冷,面无表情,他逼视着梅二先生。梅二先生喝问道:“汝是何人?!”那人阴森答道:“冥幽鬼域,南冥王府,白无常宋钟是也!你就是梅松,梅二先生?”他的声音极其阴森凄冷,仿佛传自阴曹地府。梅二先生道:“不错,正是本剑!”宋钟厉声说:“梅松,你阳寿已尽,南冥王派遣本史特来为你送终!临死之前,你有什么遗言想要留下?”梅二先生冷笑一声,问道:“怎么只来了你一个人?”宋钟狂笑道:“对付尔等鼠辈,宋某一人足矣!”梅二先生轻蔑一笑,说:“好大的口气,只可惜本领不是靠吹出来的。”宋钟道:“本史不和死人说废话!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本史费点事,送你去地狱?”梅二先生沉声唤道:“凌霄!你去称称他的斤两,不行便撤,休要硬拼。”话音未落,早有一名劲装佩剑少年,风一般地从梅二先生身后飞奔而出,口里应道:“师父放心!弟子明白!”人随声至,转瞬之间,凌霄已然驱身跃至宋钟面前,呛地一声,剑已出鞘,唰地一剑,指向宋钟的咽喉。凌霄年纪虽轻,剑上的功夫却已颇为狠辣,在梅二先生的四大弟子之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但见他的手腕轻轻一旋,倏地暴出十九朵剑花,令人虚实难辨。再看宋钟,只在原地静静站立,既不招架,也不躲闪,他的眼神空空渺渺,面上表情僵硬冰冷,仿佛对方刺向他的这一剑,刺上与否,完全和他没有关系。凌霄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急忙撤掉剑锋上的劲道,使得刺出的这一剑,立时化作虚招,但见他剑锋一转,变成穿心一剑。就在凌霄的剑式要变未变之际,宋钟骤然间掣出冰晶剑,猛力回刺凌霄,宋钟的这一手剑法,回击得直截了当,毫无多余变化,却疾如骇电,后发而先至,冰晶剑哧地穿透了凌霄脖子,然后冰晶剑又被迅速拔出,复插回到腰间。血像箭一样从凌霄脖子上的创口喷射而出,又像雨一般落下,洒在雪地上,仿若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只见凌霄面目扭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右臂斜伸,剑尖距宋钟的胸前只差半寸,但仅仅由于这点微小的差距,却已足以决定生死。就在倒下的那一刻,凌霄后悔平日没有在刺剑上下苦功,虽然练习刺剑时,感到动作枯燥乏味,实战中却比任何表面看上去华丽而又繁琐的招式要实用得多。
嗖嗖嗖,梅二先生剩下的三大弟子,邵风、常盛、孙志,一同冲出梅亭,他们和凌霄情同手足,一个个悲愤交加,不等师父发话,早已掠至宋钟面前,邵风大喝一声:“梅花剑阵!”三人身形旋转,脚踩梅花,呈品字形站位,手握利剑,步步逼近宋钟。三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喷射出复仇的火焰,三柄冷森森的利剑,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宋钟依旧没有动,死人般的脸上仍然全无表情,他的目光空冷,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伴随着怒骂之声,三剑齐展,连环击出,剑光错落,锐不可当。
梅花剑阵结构精密,配合巧妙,三柄宝剑施展开来,犹如三十柄剑的巨大威力。论本领,三人都是一等一高手,这合力一击的威力更是凶猛骇人。
宋钟发出磔磔怪笑,他手挺冰晶剑,攻入梅花剑阵。宋钟身影飘忽,形如鬼魅,一闪,再闪,闪开刺来两剑,冰晶剑破空划出,铮的一声,削在第三口剑上,孙志只觉得一股大力,势如奔雷,沿着剑刃传下来,直震得他膀臂酥麻,体内真气散乱,手中长剑把握不住,歪向一边,险些脱手。宋钟一声狞笑,冰晶剑乘势刺入空门,刹那间刺穿了孙志的脖颈。未等宋钟抽剑,邵风怒吼一声,挥剑当头劈下,常盛也一剑贯胸刺到,这已不是梅花剑法,而是拼命剑法。宋钟身躯滴溜一转,拔剑反手一撩,宋钟那一个转身动作已是奇快无比,而他的手中剑更是快如闪电,耳听当地一声!冰晶剑格开了常盛手中长剑,穿心直刺。常盛虎口发麻,腕上脱力,大惊之下,拼力横剑招架,却已迟了,眼前晶光一闪,紧接着感觉心口一凉,一阵剧痛。邵风一剑落空,欲待变招,早被宋钟一记碎心掌拍在胸上,砰!地一声,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耳听三声惨呼,孙志,常盛,邵风相继踉跄栽倒在地。
梅花剑阵虽然精妙绝伦,但却须要五个人配合。三个人的梅花剑阵,剑气大打折扣,威力减半,亦有很多破绽。倘若师徒五人以梅花剑阵与宋钟相抗,必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但是梅二先生号称一门剑宗,又岂能以众敌寡,胜之不武?梅二先生面上失色,身上一片冰冷,手心已渗出冷汗,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年,也备战了十年。十年间,他的剑术又有不少精进,即使面对当年仙魔教的四大剑魔,他也有六成胜算。而眼前令他恐惧的是,宋钟刚才施展出来的毒恶剑式,那一剑绝非凡人能够刺出,剑上必定吸附了魔鬼的诅咒,就象昔年玄魔剑一样,甚至比玄魔剑更快,更凶,更狠。宋钟不过只是冥王麾下的杀手,武功之高,已深不可测。冥王的武功必定在白无常宋钟之上,而冥幽鬼域也只是魔鬼十三门之一,不难想象,魔王的武功又更可怕到何种境地?这一切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宋钟步步逼近梅亭,梅二先生感觉有一股阴寒透骨的冷气渗入体内,侵蚀骨髓,他不由兀自一惊,急忙运转功力相抗。宋钟一脚刚迈入梅亭,梅二先生座下的长凳突然飞出,呼啸着迎面砸向宋钟,与此同时,梅二先生箭一般纵跃而起,宋钟眼见电光一闪,梅二先生手中的寒霜剑已从半空中飞来的长凳下面刺出。宋钟连忙劈出左掌,轰地一声,长凳碎裂,他右手转腕发力,将冰晶剑向斜刺里一挑,不偏不倚,正点在寒霜剑的剑锋上,叮的一声,振开寒霜剑。梅二先生轻叱一声,手腕上发力,嗡地一声,抖出漫天寒芒,对宋钟当头洒下。宋钟怪叫一声,右臂狂舞,登时剑光暴长,扯起一道剑幕。只听一片断金嘎玉之声,双方于瞬目之间,已经往来十余手。两道身影一触即分,梅二先生依然立亭中,宋钟则退出了亭外。
宋钟赞道:“好剑法!梅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梅二先生道:“承让!阁下的鬼魂十三剑,也利害的很!”宋钟道:“你若十年前不和仙魔教为仇作对,你我今天未必不能成为朋友。只可惜宋某奉命在身,今天定要取你性命!”梅二先生冷哼道:“正邪从来势不两立,老夫交友满天下,却从不与魔鬼打交道。”宋钟狞笑道:“待会儿到了阴曹地府,便是不想交鬼朋友,恐怕也由不得你。”话才出口,人已抢入梅亭,一招小鬼推磨,抹脖平切,梅二先生矮身闪过,枯树盘根,剑走下盘,削彼双足,宋钟将身跃起,劈头便剁,梅二先生旋身侧绕,反手一剑,斜肩斫下,两人叉招换式,斗在一处,但见剑光缭绕,剑气纵横,激荡得梅亭顶上的积雪纷纷飘落,两人连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梅花剑法雄奇潇洒,节奏紧凑严谨,剑式错落曲折,大有梅花精神。鬼魂十三剑,招式诡异毒辣,刁钻古怪。梅花剑法属于名门正派武功,讲武德,重修养,招法堂堂正正,绝无半点阴损歹毒。鬼魂十三剑则不然,专走偏锋,招数恶毒凶狠,出手毫无顾忌。如此一来,梅二先生便落了下风。宋钟轻功占着一绝,擅长贴身近战,鬼影附形,凶招叠出,迫得梅二先生滴溜乱转,形势险恶。梅二先生见宋钟攻势忒凶,情急之下,脚蹋梅花步,绕柱周旋。梅花剑法是在五根梅花桩上演练,当中一根,周围四根。梅亭四根立柱,暗合梅花桩外桩步法。梅二先生剑术精湛,步法纯熟,宋钟虽凶悍,一时也奈何梅二先生不得,又斗了三十几合,宋钟被梅二先生的梅花步转得头晕目眩。
宋钟甚是奸狡,他心想:“若再这般斗下去,于我不利,何不卖个破绽,来个败中求胜。”他故意装作脚步错乱,一脚拌在木栏上,一跤跌翻在地。梅二先生不知是计,心中大喜,他求胜心切,转回身,抢至近前,挺剑疾刺宋钟的后心。宋钟将冰晶剑在地上一拄,斜身一让,寒霜剑贴着他的腋下急穿而过,梅二先生剑式尚未用老,只须剑锋稍微一错,便可将宋钟整条右臂卸下,梅二先生待要挑起长剑,只听冰晶剑柄末端发出哧的一声,梅二先生觉得脖子一麻,顿感天旋地转,宋钟却已旋腾而起,侧身反手一剑,冰晶剑毒蛇般当胸刺去,梅二先生大叫一声,胸口鲜血狂涌,倒退数步,仰面倒下,可怜一代名剑,当场气绝身亡。
宋钟走到梅二先生体旁,凝视片刻,将一面一寸三份见方的碧玉牌轻放在梅二先生尸身胸口上,冷冷地说:“梅老剑客一路走好。宋某也是奉命行事。老剑客若要索命,只去梅庄找梅四少报仇。”言讫,转身离去。
梅园又恢复了宁静,朔风掠过梢头,发出丝丝悲鸣,仿佛在为死去的人哭泣。鲜血染过的地方,来年梅花一定更加奇丽芬芳,寒梅花瓣上或许会多出几道细细的血丝,冷香之中抑或蕴藏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但赏花人却几乎看不到,也闻不出。人们陶醉在玉树琼枝的美景时刻,又有谁会记得,曾经有人在花下流过血,他们的血又究竟是为谁而流?
过了很久,突然,死尸中有一个人挣扎着爬起来,随即,剧痛又将他压倒,但他终于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手捂着胸口,强忍着剧烈伤痛,步履艰难,吃力地挪动脚步,向林外走去。
武林六名豪杰相继被杀,死者之中,五人系遭暗杀,皆是飞针刺喉,猝死当场。凶器冰晶飞针,一寸三份,冰晶剔透,银色光泽,细如蚕丝,针上淬有剧毒阎王血,见血封喉。冰晶飞针针体透明细小,射速轻缓,没有破空声,极难察觉。尸体上均发现留有寸方玉牌,玉牌正面刻有:冥幽鬼域,背面刻着,南冥王收魂令。六位死者当中,只有梅花剑客接到冥王帖,上写:三月十二日,辰时,梅园领死!南冥王。梅二先生胸口中剑,颈上亦被刺中一根冰丝针,凶手同样留下一块玉牌。梅花剑派三大弟子,十二门人死于梅园,大弟子邵风身负重伤,他是唯一见过凶手之人。
据邵风回忆,杀手宋钟,面目狰狞,雪笠丧衣,自称来自冥幽鬼域,使一柄冰晶剑,招式阴狠怪毒,杀人之后,嘴里还含糊不清,嘟嘟囔囔地说,他是依照杀人命令行事,希望死者的鬼魂不要找他报仇,出幕后主凶是梅庄梅四公子,梅贞。整个案情就是这样,震惊了江湖,也惊动了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