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昼夜之间荒城发生巨变  临安城内二花争宠斗艳

淮东荒域，一般指洪泽湖以东地区。历史上，淮东流域多次因黄河夺淮导致淮河泛滥成灾，淹没城镇、乡村，洪水过后，在很多地方形成大面积沼泽。由于淮东地处宋、金交界，即便有一些没有被洪水冲毁的幸存城镇，百余年来也都是饱受战火摧残，到处城郭破败，田野荒芜，人口稀少，景象十分悲惨凄凉。这片广袤的地区被称之为荒域，常有盗匪出没其间，属于商旅必须绕道而行的危险地带。南宋朝廷数度派兵围剿盗匪，每当官军到来，各路贼寇闻风而逃，有的偷渡到淮北，有的躲入洪泽湖，等到官军一撤，却又纷纷冒出来，继续打家劫舍，为害百姓。

淮东荒域有好几座荒城，这里所说的荒城，位于荒域中心地带，西去楚州四十余里。几十年前，金国皇帝海陵王完颜亮兴兵伐宋之时毁于兵火，之后一直荒废。但见城墙崩损，城楼坍塌，城中满眼衰街破巷，鬼宅荒院。由于地处南宋与金国边界缓冲地带，两国都没有派兵驻守，久之便成为匪寇巢穴。

两年前，楚州斧头帮与洪泽湖镰刀门因为分赃不均，发生了激烈冲突，双方人马在荒城一带连日血战，最后两败俱伤，无力再战，只得罢兵，退回各自老巢。之后，几路来自山东、河北等地南下红袄军占据几座淮东重镇，为了扩张地盘，更是为了争夺极其缺乏的粮食，红袄军杀入荒域，占领了谎域中的几座荒城，驱除了盘踞在荒域的几十股帮派、匪类，迫使这些匪帮向西退到洪泽湖周边，使得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变成了水贼。其中段七郎率领的一支曾经隶属周元儿残部的河北红袄军，暂时占据荒城，又有来自金国境内大批逃难流民，逃到荒域之后，便散居在荒城、郊野、荒村。

这是一个初春夜晚，凄风，冷月，寒星。

荒城残城废墟之上，一胖一瘦两个红袄军哨兵正蜷缩在垛口下的草窝里，身上裹着破棉被，身旁的篝火，早已熄灭，散发着一股焦煳气味。两个哨兵一边喝着烧刀子，一边闲聊道听途说来的春宫佚事，谈到淫秽之处，淫意浓浓，龌龊淫笑。对他俩来说，唯有烈酒和下流段子，才能暖体提神，帮助熬过这寂廖苦寒之夜。正在谈笑的瘦子忽然住嘴，凝视远方，眼神充满怪异和惊惧，身子也不由慢慢站了起来，矬胖子也爬起来，扒着城墙垛口，顺着瘦子的视线望去。

只见远郊一串忽明忽暗灯光，摇曳闪烁，仿佛是鬼火，掠过荒野，转眼之间已至城墙坍塌缺口之下，然后又象幽灵一样轻飘飘飞上来。

两个红袄军哨兵登时惊惶失措，瘦子慌忙抓起弓，却又不记得把箭囊放在了何处，急得原地转圈，殊不知刚才他将箭袋当做座垫，还在上面铺了两片麻袋，情急之下竟然想不起，也找不到。矬胖子胡乱抓出信炮，但却又哆哆嗦嗦一时间擦不着火石，两人正在恐慌错乱，忽然眼前媚影晃动，浓香扑鼻，隐隐约约觉得几屡阴风袭来，吹在瘦子和矬胖周身几处麻穴上，当下立马四肢酥软，莫能动转，想要呼喊，嗓子却又似乎被什么堵住。二个红袄军哨兵定睛一看，却见倩影娉婷，十三个绝色姿容的美艳妖姬，手把闪烁着幽幽磷光的冥灯，娇嗲俏立，透过飘飘荡荡的薄纱霓裳，可以隐约看见里面半遮半掩，雪白娇嫩的胴体。

若是在繁华喧嚣的闹市看见这样一群尤物，正常的男人都会砰然心动，十个过客之中大概会有九人频频回顾。然而在一片荒芜废墟，又是空冷寂静的风霜黑夜，突然遇到十几个妖里妖气，表情暧昧诡异的漂亮女郎，多半会使人联想起狐精兔怪而毛骨悚然，恐怕很难产生秀色可餐的美感。

此刻二个刚才还喝得醺醺半醉的红袄军哨兵已然被惊吓得完全清醒，感觉被封住的穴道有所缓解，身体也能够动弹，然而面对红粉肉阵，居然没有了邪淫念头，两人被吓得趴在地上不停求告：“仙姑饶命啊！”心里后悔不该吃饱喝足了瞎扯一些淫乱臊事，要不然也许不会招来这些鬼狐异类。

一个年纪稍长，身穿白色袄裙，看上去显然是头领的妇人轻声道：“小青，你去。”便有一个青衣女子款款走出，挨近二个红袄军哨兵，娇羞一笑，柔声道：“姆们乃是九天仙女下到凡间，为的是拯救黎民苦难。你俩只要乖乖听话，日后保管让你们大福大贵。”说着，翠袖一扬，抛出一方香帕，在空中飘飘悠悠旋转了一圈，然后又飞回到她的衣袖中。香帕经过瘦子、矬胖头顶上方时，两人闻到一股从未闻到过的奇异臊香味，就觉得那香气钻入鼻孔，慢慢进入到脑髓里去，紧接着，思维开始错乱，心口微微一阵发麻，二人仿佛中了魔法，不由自主地盯着飞转的香帕，眼珠随之团转，而且越转越快。青衣女子右手掐诀，左手托着右手，口里嘟嘟囔囔念了三遍不知是什么咒语，再看二个红袄军哨兵，脸色灰暗，两眼一翻，直挺挺扑倒在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翌日清晨，当两个红袄军哨兵苏醒过来之后，感觉恍若隔世，昨夜惊魂春梦，依稀还记得。令两人非常奇怪的是，当他俩分别说出梦中艳遇情节，竟然惊人相似。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城中红袄军官兵们梦中都遇到了一群仙女，他们记忆中的往事一概变得零乱、模糊，很多人甚至失去了记忆，只知道从今往后，必须无条件听命于神通广大的北冥王。

红袄军首领段七摇身一变，成为冥王府城防团练使，城头上的那两个红袄军哨兵李瘦子和马大胖，依旧负责巡逻放哨。

这座荒城突然间变得繁荣起来，秘密招募周边青壮年逃难流氓，在城中大兴土木，建起了阎罗庙，主要街道重新铺砌，两旁店铺栉比鳞次，店铺招牌五花八门，老酒鬼酒家，西施豆腐房，马香香茶坊，吴麻子火烧，刀面馄饨，高美美绸缎，孙楚楚衣店，赵迷糊杂货店，钱剥皮当铺，大金牙赌坊，王老虎肉铺，铁公鸡钱庄，张瞎子神卦，风月楼，残花轩，疯人院，杨庸医馆，尤葫芦药房，李傻子镖局，黄三愣铁匠，僵尸寿材店，等等，不下百八十家。城中设立官署、衙门，取名“三不管”，门口告示牌上赫然写道：凡入城者，所遭所遇，后果自负。烧杀、偷盗、奸淫，一概不管！也不知这衙门到底管甚么？街上行人，面无表情，巡街差官鬼鬼祟祟，守城土兵呆头呆脑，俨然已经变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镇，但许多地方又让人感到很不对劲。

远望荒城，依旧是残垣断壁，看不到人烟，殊不知城郭内部已发生了质变。原来城墙的夯土泥砖已被坚硬岩石代替，但外表依旧贴上黄泥作伪装。箭楼、墙垛、门洞隐伏滚木雷石、强弓硬弩、铁炮火铳，护城壕沟的浑黄浊水也变成了惨碧色，之中潜藏着怪鱼毒蝎，吊桥、城根遍布机关陷阱，城墙塌陷处，内外密布火网。

起初，荒城以及周边地区的这些变化并没有引起南宋、金国双方官府的瞩目，甚至很少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直到荒域突然连续发生几桩惊天巨案，一天之内数十名北派一等高手命丧荒城，人们才把注意力聚焦在了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荒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