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中央公园里有一群画家，其中几个我们已经认熟了，每次去，他们总在那儿，而我们也总会到那儿挨个欣赏他们的艺术和思考街头艺术家的生活，进而天问人类到底应该怎样生活才算真正的幸福。街头艺术家有勇气追求自己的梦想，走自己的人生道路，这需要很大的决心，因为一旦走上去要回头会很难行。这些街头艺术家几乎是在与世俗的世界赌命。

十几年前有一位俄罗斯画家是其中最好的，他画前先让被画的人调整姿势以得到理想的反光，然后放响一首激扬的古典音乐，在乐曲的风起水涌中他开始近乎疯狂地用排笔在画板上挥抹揉搓，旁观者诧异地看着那些黑色的雾团渐渐变成眉眼口鼻，头发和面部的高光都用橡皮擦出，而眼睛的高光则由一把利刃挑出。他恃才傲物，从不主动招揽生意，要画就一口价，一旦有人被画观者如堵，下一个生意就在围观的人中了。有一次我们见一个人拿了张相片说那上面的人是他女儿，已经去世了，他接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就把相片还给那人，然后坐下放响音乐开始动笔，完全靠记忆和印象，不多时那已故女孩就温婉地在画中微笑了。

我们当时很拮据，妻子许愿说等经济条件好了一定要画一张挂在墙上。我说没问题。不想还就真有问题，此人忽然就消失了。开始我们说他临时有事，以后会来，可过一段再去还是没来。当我们确认他不再来了就悔恨为什么不豁出去画一张以免留下无尽的遗憾。妻子后悔而我脑子里反反复复老是念叨一句早年背过的唐诗：谢公最小偏怜女 ，自嫁黔娄百事哀（乖）。

上上个礼拜六我们去中央公园散步，按以往的程序先去听Susan Keser拉小提琴，她的琴声凄婉动人，与细草微风交融，把你游子的忧思全都如抽丝一般牵了出来。听完了就往里走经过画家们的谋生之地，看看画像。没想到我一眼就认出十年前那个骄傲的画家坐在一棵大树下，没有生意，他正在画自己。十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气势风度都不如以前了。妻子高兴得不得了，上去象熟人一样跟他讲十年前如何崇拜，当时如何贫穷，他走后如何遗憾，此刻如何兴奋。画家被她感动了，也说自己如何离去，如何回来，如何再度出山，如何就碰到她作为开张之作。再往后就是摆姿势，放音乐，挥排笔，观者如堵……

这张画被订制了银边画框，用了无反射玻璃，估计下个礼拜就将悬挂在卧室的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