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

    宿室大楼停了水，只有传达室边的笼头有水。于是一向沉寂肃静的传达室一时热闹了起来，一下子生机盎然了起来，传达室的大爷也脸上光彩夺目了起来。几个女人在那儿排队等提水，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因为提水便一下子使那么多女人聚到了一起，这戏台便自然而成。不知是谁起的头，女人们突然便叽哩呱啦大谈起她们各自生小孩的经历，什么“难产”呀，“剖腹产”啦，“头先出来”啦，“几天几夜折腾”啦等等，声浪一浪高一浪，嗓门一个赛过一个，让我这个住在传达室对面待字闺中的女孩坐立不安，羞得红潮一层又一层。原本女人最隐秘而神圣的事被她们在阳光下唏哩哗啦地抖落得叮咚作响。当我羞得满脸绯红推窗欲破坏这种专题讨论会时，我发现所有参与讨论的女人，似乎都那么津津乐道，一个个气色红润，神采飞扬，口气都十分骄傲，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像是大功臣似的在述说他们生命中最辉煌的业绩，那种炫耀般的骄傲，令我心中微澜起伏。我觉得她们是很悲哀的，她们除了生孩子，不可能像我一样有比生孩子更值得大谈特谈，大加炫耀的生命业绩。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像她们那样为生儿育女而大声喧哗炫耀(即使我以后生他十七、八个孩子，哦，政府不允许的，如果一胎生他四胞胎，我也不会惊惊咋咋地去炫耀。)我自信自己经过几年勤勉的奋斗和努力，不至于只有生孩子才是足以夸耀的。我骄傲地这样想，同时也有些自视甚高地看不起那些平庸的女人们。

    晚上我将自己的想法诉于了母亲，原以为高贵脱俗的母亲会和我有同感，不料她却说：“当然啦!生孩子对于女人是多么重要的事，你以为别的女人都像你那么好运?有许多足以夸耀的事情可以说？如果那时我不努力拚命将你生下来，如果你被闷死在肚子里，那么今天还有你这个又写文章又做生意的大学生吗?”是呀!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她们毕竟不可能像我一样受过良好教育，拥有过事业成功的喜悦与荣耀，体尝过闯世界的激荡心情和历险的奇妙心境。对于她们来说她们平凡生命中最值得炫耀的东西便是爱，对家庭、丈夫、孩子的无限的爱。她们从生孩子开始起一生都在为这种爱奉献着、厮守着、骄傲着。她们的生命卑微而坚实，她们的人生平凡而知足。无疑，她们才是最幸福的女人，只有她们才有权力将生孩子讲得满世界咋响。

想着白日里对她们的所思所想，不觉心中甚愧。也许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坚强勇敢而伟大的女人，并不是那些看似像顶?柱一样的“女强人”之类，而是那千千万万默默无声地忍受着雄性社会奴役、忍受家庭和社会压力的女人，她们像地衣一样，像苔藓一样用自己坚韧的毅力和勇气承受来自社会、传统、家庭的压力，坚强地生活、生长着，复盖着大地，支撑着男人们的世界。

是的，只有她们才配将生孩子咋呼得满世界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