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君（柳如是）的身世，前人已经作了许多考证和分析，《别传》在文中说道：
      “云美此传于河东君之本来姓氏籍贯及在“适云间孝廉为妾”以前之事迹不道及一字，当有所隐讳，未必绝不能获知其一二也。职是之故，不得不取其他史料以补此间隙。但此段时间材料极少，又多为不可信者，故今仅择其材料直接出于与河东君有关之人者，以之为主，而参取后来间接传闻者以补充之，其间若有诬枉或不可信者则稍加校正。固不敢谓尽得其真相，然亦不至甚远于事实也。”
      《别传》确实是化了许多笔墨，分析了很多诗文，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关系河东君的早年轮廓，流行于世。不过看后总觉得迷迷糊糊，不清不楚，令人猜疑，令人费思。

      钱谦益在说河东君的过去时写道：“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边。托根来净域，移植自芳年。”钱谦益的这句话倒底含有什么意思呢？

                   一  牧斋有美诗

      《别传》在文中详细论述了牧斋的“有美诗”，说此诗是牧斋为河东君而作。我重新翻看了牧斋此诗。
      《有美一百韵，晦日鸳湖舟中作》收在牧斋《初学集》中，此诗作于辛巳（1641）春，当时，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在常熟度岁，老少两人度过了一段情意绵绵的美好时光。之后，双双出游，同到鸳湖，由于河东君身体欠佳，牧斋与友人要去游黄山，河东君不能同往，鸳湖离别之际，牧斋为河东君写了此诗，颂扬河东君，仅为暂别离。诗比较长，头上十几句简述了河东君的身世，实在是难得的珍贵史料。不过，《别传》已有自己的看法，因此不再相信牧斋说的话，在分析过程中对牧斋的话意进行了种种批驳。
   
      “牧斋此诗故作狡狯，竟认河东君为真姓柳者，排比铺张，详征柳家故实，乃所谓姑妄言之者也，若读者不姑妄听之，则真天下之笨伯，必为牧斋河东君及顾云美等通人所窃笑矣。”（《别传》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十一））
   
      “河东君本嘉兴人，牧斋诗中仅举昆山谷水属于松江地域者而言，自是不欲显著其本来籍贯之义，故云美作传解悟此意，亦只从适云间孝廉为妾说起，而不述及以前事迹。”
      《别传》一直认为河东君是嘉兴人，留落北里，是低贱的卖身女，从归家院幼妓到故相家为妾，从云间流妓又回盛泽镇卖身。因此，《别传》认为，牧斋是故意要说好河东君，隐瞒河东君身世，而顾云美不言河东君幼年事，也是在帮老师隐瞒真相。
      《别传》把牧斋自己的叙述斥之为谎言，而采信王?（王胜?）的《虞山柳枝词》和钱肇鳌的《质直谈耳》来论述河东君的身世，“?取王钱两氏所言河东君最初轶事，参以陈子龙及宋征璧暨与河东君直接有关之人所作诗篇，考辨论证之如下。”我过去的文中对《虞山柳枝词》和《质直谈耳》作过一些评说，我认为这种文字不能作信史应用。
     
      那么，牧斋的诗到底写些什么呢？《初学集卷十八  东山诗集（一）》中之《有美一百韵晦日鸳湖舟中作》，诗很长，我仅摘头上部份诗文如下：
     
          有美生南国，清芬翰墨传。河东论氏族，天上问星躔。(躔chan：兽足迹；天体运行）  
          汉殿三眠贵，吴宫万缕连。星榆长历落，月桂并蹁跹。
          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边。托根来净域，移植自芳年。
          生小为娇女，容华及丽娟。诗哦应口答，书读等身便。
          …………                                       
       牧斋在这里说了什么，说了河东君的过去：
          河东君的姓氏：“河东论氏族”
          河东君的住地：“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边”
          河东君的由来：“托根来净域，移植自芳年”
          河东君的家景：“生小为娇女，容华及丽娟。诗哦应口答，书读等身便。”
   
       今天我试着分析一下牧斋的话，是真是假。

                   二  郁郁昆山畔

      牧斋诗句“郁郁昆山畔”说的是不是事实呢，我觉得是真实情况。
      柳如是《戊寅草》中有一首诗：题《白燕庵作》，《别传》中也提到了这首诗，不过由于与别传观点不相符，别传在论证柳如是的历史时，并不采信牧斋和柳如是本人的叙述。对《白燕庵作》仅提诗名，一略而过。
      柳如是此诗题后有一句序：“乃我郡袁海叟之故趾，墓在其侧。”其诗如下：
            茅堂虚动可容微，林景幽生知远翳。不似澄岩多种秫，空留五亩列庭葵。
            词人已著河栖室，此地常馀墓草悲。总是震家高卧处，山阳何必更题诗。
            （翳yi：遮蔽）
      诗里提到了好几个信息，“白燕庵”、“袁海叟”、“河栖室”、“震家”、“山阳”，但我开始一直没有找到它们的解释，不知道白燕庵倒底在哪里。只是在一次查“归庄”时，无意中看到“归有光”的词条：“归有光（1507-1571）昆山人，明散文家，人称震川先生，归庄曾祖父。”我当时就想，诗中的“震家”是不是就是指“震川先生”之家呢，但只是猜想，并不确定。而“袁海叟”这三个字，辞海上没有此条，查不到。不急用，当时也就放下了。
      这两天，看了牧斋的“郁郁昆山畔”这句诗，我又找出河东君的这首诗，琢磨起来，看与昆山有没有联系。没有什么资料，又翻辞海，只查“袁”字，一条一条的看，总算有了收获，在袁字底下有一词条：  
      “袁凯，明诗人，字景文，号海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洪武间，授御史，因事为太祖所恶，伪作疯癫，以病免归。……”
      之后又在网上查阅，知道“白燕庵  为明初袁凯隐居之所，原址在松江东门外贤游经处。”“袁凯晚年定居松江。墓在白燕庵(今松江县城北乡)，毁于抗日战争前夕。”

      我又进一步查“华亭”此词，《辞海》上有：
      “华亭，旧县名，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割嘉兴、海盐、昆山三县地置。治所即今上海市松江县。”
      又查《明史》，“松江府  领县三”，“华亭倚。昆山在县西北。”当时，松江府管三个县，华亭、上海、青浦，而昆山在华亭的西北角。从明史上看，当时昆山一部分归了松江府，一部分归了苏州府。因此，华亭也包括了昆山的部分地方。
   
      依据以上几条信息，柳如是称此地为“我郡”，想必是当时所住之地。白燕庵是袁海叟所居，在现在的松江，袁海叟，华亭（即松江）人，华亭包括了部分昆山之地，因此牧斋所言“郁郁昆山畔”与河东君的诗意是一致的，是句实话，并没有有意隐晦什么。
      从柳如是的诗中看，开始她是住在昆山畔的地盘上。不久之后才搬到了秀水，那是嘉兴府的地盘，一直到适牧斋之时。至于她早年是不是嘉兴人，她自己没有说。不过，她其它的诗句也许会给大家提供一点新的线索。

                   三  青青谷水边
     
      牧斋“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边”诗句中的“青青谷水边”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就象《别传》说的：“牧斋诗中仅举昆山谷水属于松江地域者而言”呢，对此，我进一步查阅“谷水”这一词语。
      “谷水”可以理解为山谷之中的流水，四处皆是。不过，它有没有确切的地名可指呢。
      查辞海“谷”，中有“谷水”字条，给出了二条信息：
      一在河南渑池到洛阳：“谷水：古水名。”“ 即今河南渑池县南渑水及其下游河水，东流至洛阳市西注入洛河。东周王城在谷、洛二水合流处东北岸”；
      二在安徽砀山县北。
   
      我就首先查洛阳，在洛阳的词条下有一个图，标明了洛阳城池在历史上的几处位置，在明清洛阳城址的西边有一条河名为“谷水”，在洛阳城西汇入洛水，与“谷水”字条所说完全一致；图上，在城的北边，画有“邙山”。

      我看到这里，马上想到了看过的柳如是的“我登北邙上”的诗句，柳如是在1638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戊寅草》，那时，柳如是和牧斋还没有往来。《戊寅草》开首就收了“拟古诗十九首”，其中第十三首题为《驱车上东门》，诗文如下：
           我登北邙上，下望如蚁位。陇水匝树杪，乌鹊成夜魅。
           笙竽列长杨，丹?空悦媚。朝见贵人入，暮见名上累。  (?zhao，古代的一种旗子/Q）
          昔有苏仙人，千年一归视。华表化犹猢，铜人亦垂泪。
          感此巢神山，长松读丹秘。此事下我欺，药成非汝类。
          孺子何无谋，日夕甘寤寐。

      我在二个月前看此诗时，就去查“辞海”，看看“北邙”在哪里，当时我查了“邙”字，字下有“邙山”的介绍，其文为：
      邙山：在河南省西部，陇海铁路北，东西走向，西起三门峡市，东止伊洛河岸，上覆黄土，西段渑池县北仰韶村以出土新石器时代文物著名，东段一称北邙山，多古代帝王墓。

      我这些年来回一直走陇海铁路线，对沿途还比较熟悉，知道三门峡市在黄河南岸，丛山之间，是个新兴的城市。但我没想到邙山东西向那么长，跨越了许多地方。当时我看这段介绍后，觉得柳如是此诗所写意境与三门峡地方情况不太相符，而况，陈子龙说她“其所见不过草木之华，眺望亦不出百里之内”，柳如是就在江南一带，没到哪里去，因此我就没再注意，放过去了。

      这次和牧斋的诗句一联想，突然觉得柳如是写的《驱车上东门》诗，此情此景应该写的是洛阳古城的真实风貌，“我登北邙上”，说的正是登上北邙山顶，遥望洛阳古都。“谷水”、“邙山”是洛阳城最好的见证。牧斋的“青青谷水边”看来不是指松江地域，而是说洛阳城池，和柳如是的诗是有关联的。

      柳如是怎么会写在洛阳游历的情形呢，过去的文章中可从来没有人提到她到过古都洛阳。

                   四  思君漳台北

      我带着以上的疑问，又看看柳如是《戊寅草》中其它的诗，在集首“拟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行行重行行》诗中，柳如是写道：
        浩歌发渌水，媚风激青帷。宿昔承眄擦，志意共绮摩。岂期有离别，送君春水湄。
        芳素长自守，远迈竟何之。桐花最哀怨，碧柰空参差。思君漳台北，台流吹易长。
        灿烂云中锦，上著双鸳鸯。黄鹄飞已去，鲤鱼何时将？
          （本人注：渌:清澈；眄擦（音面赖）：斜视；绮ji美丽，绮摩：激励？；柰（音耐）：苹果的一种；）

      本诗看来写的是送别，“君”由于“宿昔承眄擦”而要离去，“宿昔承眄擦”意思是过去被别人另眼看待，瞧不起。诗人为之送别。且有“黄鹄飞已去，鲤鱼何时将？”之意，就是说，一个人先走，之后另一人再跟着去。
      送走的人是什么人？诗中有“灿烂云中锦，上著双鸳鸯”句，鸳鸯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相亲相爱的恋人或夫妻的关系。
      在什么时候送别？“岂期有离别，送君春水湄”，应在春天的时候。
      在哪儿送别？诗中有“思君漳台北”，“漳”在哪里，辞海中给出了几个地方：
      福建南部九龙江下游的漳洲；
      甘肃东部渭河上游的漳县（后并入陇西县）；
      河南、河北交界处的漳河，上游为山西省东南部的清漳河和浊漳河，两河入河北汇合后称漳河，向东南流入卫河。
      这三个地方，诗中指的是哪个地方呢？

      在柳如是的《戊寅草》中，几次提到了“漳”这个地方：
      在“拟古诗十九首”第五首《西北有高?》中，有：
         “腾云冠高漳，绮吗疏层台”，这里也提到了“漳”字。
      在《懊侬词》中，有：
         “妾还南浦君还东，此夜相思君负侬。荡子春心非一端，秦川漳水何时逢？”
      秦川指陕西关中平原，人称八百里秦川。
      “秦川漳水何时逢？”诗人要告诉我们什么意思？“秦川漳水”指什么？  
      在《初夏感怀四首》中，有：
         “汾水止应多寂莫，蓝田却记最葳蕤。”（葳蕤weirui:枝叶繁茂）
         “总有家园归未得，嵩阳剑器莫平夷。”
      汾水在山西，蓝田在陕西。
      这里没有提到“漳”字，却提到了另一个词“汾水”。“汾水”“蓝田”什么意思？
      在牧斋《催妆词》的“奉和”的诗中，有许经令则的一首诗，其中有几句令人猜想：
        勋名千古说汾阳，织女空中受记详。今日云葳映双好，柳星奎宿两辉光。
            （葳ping：古代贵族妇女所乘有帷幕的车。）
      “汾水”“汾阳”都在山西，“漳”是不是也是指山西的漳河，山西与江南女子柳如是有什么瓜葛？柳如是为什么写在漳河边送别的诗？而且放在《戊寅草》诗集的第一首位置。这些古人在诗中提到这些地方，想在诗中告诉我们什么事情？

                   五  移植自芳年

      牧斋的“有美诗”中有“托根来净域，移植自芳年”的诗句，这两句诗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情。其中隐藏了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值得我们细思。
      “移植自芳年”，“移植”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而不是土生土长；既然柳如是是嘉兴人，此时又住在嘉兴，何为“移植”？“芳年”是说已值芳龄之岁，应该是青春年华的时候。牧斋说柳如是“移植自芳年”，这是什么意思？

      在柳如是“拟古诗十九首”的组诗中，在漳河边送别和洛阳登北邙山两诗之间，还有一首《回车驾言迈》，诗中写道：
        “美好会有时，金石何足恋。，我行大漠中，凛凛风吹面。”
      这并不象江南水乡的风光，江南水乡是小桥流水，舟船相往。“我行大漠中”显然写的是北方的情景，风尘扑扑乘车赶路，要从哪儿到哪儿？柳如是在早期的诗中为什么写那么些北方的情和景。令人生疑！令人费思！

      写了以上文字，又看看牧斋的诗，看到牧斋1656年写的《茸城惜别思昔悼今呈云间诸游好兼订霞老看梅之约共一千字》诗，此诗回顾了与河东君十六年来在时局动荡，风雨飘摇的岁月中，甘苦同行，携手并进的曲折经历。可谓情切切，意绵绵。诗中有：
      “谷水为珠浦，昆山是玉田。”这里牧斋再一次在说河东君时提到“谷水”和“昆山”。同16年前的“郁郁昆山畔，青青谷水边”如出一辙，遥相呼应。

      柳如是的诗，钱牧斋的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诗句确是告诉了我们柳如是的过去，这些当事人想告诉我们什么样的事情？这些诗句对我们作了许多的启示。
      柳如是，河东君，山西？尘封的历史隐藏了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