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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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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头儿那年83岁,是个老光棍,无家无业的,就在学校东边儿的村部里打更,和我们隔着一层栅栏墙。他给我的最初印象是长着下八字眉,黑麻子脸儿上扣着个像草莓一样的老红色酒糟鼻子。他身形略胖,原是不算矮的,只是驼了背,走起路来两只手在膝盖旁边荡来荡去。
老七头儿很脏,用东北话来说就是埋汰,肥大的蓝布衣服总是油光光的。记得那些年在农村的工作还是很艰苦的——是98年左右吧。教师节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待遇。校长就主动拿出二三十块钱让老七头去买些东西做帮午餐。我们在课间的时候就去帮着打打下手儿。
这时候才近距离地看到,那个所谓的村部。共三间房子,一间是空着的仓库,一间是用学校废弃的旧桌椅摆满的会议室,前面还摆放着一面破黑板,想是为平时的培训用的,最西边的那间就是集厨房卧室于一体的打更值班室了。由于年久失修,房顶的瓦片和泥底都脱落了,通过洞口直接竟能看到天空的颜色。这样的居住条件在南方或还可以,若在严寒占一半的东北地区,怎么过啊。但是这个老头居然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说起这个厨房,我真是被惊得咬起了牙齿。锅大得大概能做五十多人的饭菜吧。但是不管是锅里、锅台还是橱柜的帘布(不敢说原来是白色的了),都挂着厚厚的油渍,不见本色!松树棒燃起的火熊熊地在灶膛底下轰响,干豆腐正在锅心里打转儿。老七头干活却很利索,和我说着话就用手指搅拌着芡粉洒到锅里,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至于那根手指,我一会还要提到。没用上一个钟头,一桌“丰盛”的饭菜就集合到了会议室的桌子上。黄瓜,葱,肉酱,干豆腐,鸡蛋,还有面条。
老七头儿年纪虽然大了,却很会来事。嘴里一边说着“我从没看见过这么好的校长”,一边就用那根长着大黑指甲盖的手指给校长扒了个鸡蛋。只见雪白的蛋清带着几条黑色的“花纹儿”迅速而精准地落到了校长的碗里,好像要是再慢点就要被别人抢去似的。老七头的眼力见儿和对领导的热情果然是高人一筹啊!不怪乎能在村部里游刃有余地工作那么多年,光是村书记就侍候了好几届!
这下,我和全校的六名老师可都拭目以待地看着这枚鸡蛋是怎么吃进校长嘴里的了。八十多岁的老头的热情不能不顾吧,可看着鸡蛋上的“花纹儿”——真是一种考验!
校长不愧是有着多年的领导经验,水平高超。他的工作方法至今对我仍有着深远的影响。
“今天是教师节,学校很困难没有更好的东西来招呼大家,大家工作都辛苦了!”只见他低头稳稳地夹起那枚光滑的鸡蛋——光是这手绝活我就做不到!
“小杨啊,你在学校里又做出纳员,又是体音美老师,你的功劳最大,这个你吃了吧!”
看着校长那让我们肃然起敬的不苟言笑的神态,小杨老师更是激动万分——一个鸡蛋的风波就这样被平息了。
自从认识老七头儿开始,就没看到他愁过。他的年纪在东北来说属于高寿了,可身体还是那么硬朗。我们在私底下笑他吃土都能生活。他喜欢打闹和卖弄文采。在走路的时候,他爱哼着那种半黄色的二人转调子,那闭目晃脑的陶醉之态溢于言表。每到中午,小孩子总成群地围坐在他周围。他看到有学生随地扔的纸片,也总用那句“把圣人的字扔到地上有罪啊”,惹得孩子们“哄”的一阵笑。在聊天的时候,他经常夸我们有文化,和我们攀亲戚,还时不时地向我们显露他在少年时学的那些成套的古文嗑儿,什么“——汤汤”一类的四字古韵。我们对这位80多岁老人的亲近之心也就油然而生了。现在回头想起来,确实是给那段平淡的生活增加了很多乐趣。
最近在网络上看到,很多人在终南山上隐居修行。我曾在想,人都在苦修什么呢?不就是这种心境吗?只不过老七头儿的这种是天性塑成的。
后来,村部被定性为危房,不能住了。听说老七头儿去了敬老院,是在暑假的汛期时搬走的,我们也没来得及去送一送。离现在十多年了吧,再也没见到,大概已经没了。
但我相信,所有认识他的人和我一样,都很怀念他和那段快乐的时光!